上一刻叹委曲魏卿,这一刻叹委曲刘卿。

“汪保藏下的罪证,臣本想多存放几年,等机会合适就交由四皇子再破大案再立大功。”魏天真紧随白棋顺次落子,声线和棋路一样妥当,“可惜人算不如天年。扳倒飞鱼卫剪除朝中蛀虫的是六皇子,一心为公不为私的还是六皇子。

念浅安冷静看一眼魏父的袖子,从速掐断奇特的遐想。

“你就不怕玩脱手,置之死地而不得后生?”昭德帝看似诘问,眉眼却尽是舒朗,“你不消自辩,朕自会替你辩论。如果朕见了小六,如果小六故作姿势,如果徐旭父子没被拖下水,你说小六还会不会听凭朕那番说辞?你坚信朕会保你,就一点不担忧小六以屈为伸,对你赶尽扑灭?”

魏天真抬起手,抱拳而笑,“那就呈六皇子妃吉言了。”

就像他养在书房窗下的蚁山,不太短短光阴,已经挖出无数通道,松动泥土撼动根枝,小树轰然倾圮。

当年皇上赐字点状元,看中的不是魏天真的文采,而是这份殿试后另作的策论。

对她用尊称,妥妥得折寿!

她和六皇子吗?

魏天真止步施礼,眼底光彩盖在低垂眼皮之下,“六皇子妃。”

她比他觉得的还要聪敏。

机会方才好,统统都方才好。

魏天真双眼微眯,笑容还是和顺而亲热,“六皇子妃说得天然对。还请转告六皇子,多谢他替我讨情。”

她算计着拉魏父落马,魏父也操纵她洗白奸名。

可气她明白得实在太晚。

念浅安呆站原地。

“油滑?依朕看,小六够不上油滑,小六媳妇倒是奸刁得很!”昭德帝冷声哼,高挑龙眉藏着笑意,“出宫赏菊,倒拉回三大箱鼻烟壶。雨夜讨情,倒往小六腿上绑护膝。一层棉布吸水一层碳粉除湿,想得倒是很殷勤!朕眼不瞎耳不聋,真当朕看不见查不到不成!”

宠出个大奸臣,弄死一锅小奸臣。

魏天真则抬脚走上出宫的夹道,狭长寂静的夹道绝顶响起环佩叮当,一抹茜色身影由远极近,明显素净的色彩却不显张扬,像一朵被暖阳晒透的云彩停进视野,眼底随之照亮。

另有孔司员。您老且背着官司,靖国公却没有是以撤换孔司员的职司,还是派他出京巡查卫所。北直隶卫所多少紧急,算得上都城后防咽喉。军机处高低那么多官员,莫非没人反对孔司员担此重担?

她和魏父公然是亲生的,一个比一个心大。

他不敢答,不能答。

靖国公只忠于父皇,没有父皇表示或默许,靖国公毫不会单凭大姐夫和殿下的私交,就等闲被大姐夫说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不要臣死,靖国公就顺服君心,做不到违背态度,就做父皇矫饰的借口。

不是奸臣。

魏父才不是奸臣。

皇上和魏父都在等候契机。

谁说蚂蚁撼树不自量力?

靖国公力排众议,不是因为靖国公信赖孔司员,而是因为父皇信赖您老,也信赖您老的门生。所谓大鱼吃小鱼,是不是也能说大奸吃小奸?那些躲在您老羽翼下的赃官贪吏,因为明白于世的罪证被一锅端,父皇乐见其成,不出面保您,您也足以自保。”

当初假扮农女看望魏母,她用的就是迷路的借口。

可气她明白得太晚。

他见过皇上细读这份策论时有多神采飞扬,也见过皇上留魏天真秉烛夜谈,对着盘龙屏风后高挂的舆图指导江山,有多迟疑满志。

刘文圳手捧策论,姿势非常谨慎,脑中反响方才所闻,面前闪现六皇子幼时模样。

她都没说恭喜,哪来的吉言?

君臣相见欢,说的和谢恩半点干系也无。

昭德帝不予置评,龙爪一指,“好久没和你手谈了,陪朕解一解这盘残局。”

念浅安不发楞了,也不睬俩二货,兜着懊丧和蔼馁,判定寻求亲夫安抚。

没想到魏父不但记得,还拿来打趣她。

二人仿佛鸡同鸭讲,带路小黄门忙抓住话缝,委宛催促魏天真从速出宫。

皇上和魏父,鄙人一盘超大的棋。

昭德帝却似闲话家常,“你忘了算上刘家。刘青卓丢脸丢官,即便刘家生下庶子,起码要三代今后才气再有高文为。儿子中庸孙子失德,倒是委曲了刘卿。”

就像这盘残局,皇上搁置已久,既然有更合适的人主动入局,臣自当适应时势另择棋路。六皇子的作为,由青涩而油滑,实在无需强加垫脚石。四皇子善于椒房殿,眼界气度受限内宅,臣本无希冀,何来绝望?四皇子,不堪大用。”

魏天真不难堪小黄门,含笑冲念浅安点头告别。

那样要紧的罪证,孔震如何能够背着魏父交给她?

一如皇上最保重的把件,向来深藏久放,不会等闲摆下台面。

刘文圳心头震惊,面上却没有半分猎奇或切磋,低头束手像个隐世的妙手,隐去声气侍立一旁,即不碍事又不高耸,直到昭德帝放开魏天真,龙炮宽袖扫落案角一封奏折,才撩动眼皮看畴昔。

当着老子骂儿子,昭德帝却全无动容,反而龙须高翘,“这么说,不是小六媳妇嘴皮短长太会忽悠人,而是你授意孔震主动暗中靠近,看准机会转赠那三箱罪证,好助小六鞭策棋局?”

话中之意字字诛心。

皇上已非初初坐稳龙椅的帝王,君臣夜话的内容即将实现。

魏天真眼眸低垂,笑而不语。

这局中局,就是皇上和魏父等来的契机。

六皇子再也没有问过他。

念浅安举着团扇,遮挡有力耷拉的嘴角,“我们害您老丢官丢职,但也直接帮了您老,对吗?”

至于魏家贪污的财帛、解除的异己,在皇上眼里又算得了甚么?

这份排兵布阵的策论,从大历十四年一向保藏到大历三十八年。

刘文圳那般礼遇魏父,落进各处耳目中,即叫人跌破眼镜,又叫人感觉题中应有。

念浅安捧着酸疼的谨慎肝,很想来个乳燕投林,但是不能,“没迷路,气候好随便逛逛,看有没有胡蝶扑。”

念浅安谨慎肝不酸不疼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多日的邪火,“您老既然感觉无妨,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多亏父皇将罪证来路安到靖国公和大姐夫头上,我才想通这是个局中局。不是殿下借靖国公的势,也不是大姐夫拖靖国公下水,而是靖国公志愿趟浑水。

她口中的胡蝶,舍他其谁?

小小的六皇子被奶嬷嬷牵着走出坤宁宫,正遇见他往各处送皇上犒赏,受周皇后萧瑟而委曲的小脸望着他,即愤激又懵懂地诘责他,“你是父皇的大伴,你奉告我,父皇和母后为甚么都不喜好我?”

摆下台面的不管是东西还是人,不过是靶子不过是棋子。

比起姜贵妃,魏父才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吧?

小小的蚂蚁,有着大大的聪明。

等在一旁的远山近水亦是鸭子听雷,凑上来奇道:“皇妃,您和奸臣打的甚么哑迷?”

魏天真侧耳聆听,不打断不否定。

您啥您哟!

他不敢说,不能说,真正的喜好向来不会浮于大要。

昭德帝只当他默许,也低垂下眼眸,“小四不堪大用,小六可堪大用?”

皇上能免魏父首恶之罪,就能免魏父统统罪行。

魏天真笑容更深,语气不急不缓,“您既然特地找来此处,有甚么话但说无妨。”

我们?

魏天真即不推拒也不拘束,随昭德帝对坐炕桌,掩袖落下黑子,耳听昭德帝缓声开口,“这些年你没少提携帮衬小四。小四只在最后为你说过几句好话。昨晚顶风冒雨为小六讨情,却未曾提起你一字半句。你可感觉绝望?”

魏天真吧嗒落子,吹胡子瞪眼,此时现在很有宠臣范儿,“刘乾竖子,扶不起儿子教不好孙子,委曲也该死!”

孔震说得对,忠臣奸臣,不过是片面之词。

魏天真答非所问,“这天下事皇上的天下,这朝堂是皇上的朝堂,六皇子不惧骂名不贪圣宠,却不失为臣为子的忠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三年。臣自认眼力不差。几经磨砺,六皇子为人行事油滑很多。”

龙脸虽凶,但没有愤怒只要调侃。

二十四年畴昔,因为这份策论,皇上和魏天真已经哑忍够久,放弃得够多了。

刘文圳笑着应嗻,这才上前袖起落地奏本,眼风扫过炕桌,半盘残局胜负已定。

落地奏折无声展开,透窗而入的光束打在上头,一片乌黑。

“死局套着生局,您老背后有父皇支撑,必定绝处逢生。”念浅安语气必定,很想来个勘破机巧的高深诡笑,但是笑不出来,“我是不是应当道声恭喜?”

破而后立,晓瑜重生。

刘文圳听得心惊肉跳,恍忽回神竟不知魏天真何时走的,鬓角刚惊出盗汗,就听昭德帝喊他阿圳,“去将魏卿那份策论找出来,好久没看,朕要细心再读一遍。”

孔震瞒下她的来源,一定会瞒着她的企图。

他回身进隔间,将奏本收进书格,抽出一封旧得泛黄卷边的策论。

遭受重挫,没变老没变瘦,精力矍铄风采翩翩。

昭德帝虚指魏天真,捏着棋子纵声笑。

李菲雪也说得对,魏父不是坐以待毙,而是有持无恐。

念浅安止步回礼,趁机肆无顾忌地打量魏天真。

魏天真的自辩奏本甚么也没写。

“六皇子有勇有谋、六皇子妃聪敏机变,堪当皇子皇媳榜样。”魏天真言辞直接而锋利,“妻贤夫祸少,更枉论六皇子妃家世不高不低,正恰好。公主府只存一世,永嘉候府三世而斩,念家这一辈并无超卓男丁,不消担忧将来外戚坐大。”

她误打误撞,摸着棋盘边沿,最后的不安源于此,厥后的安宁也源于此。

魏天真眼眸闪亮,“六皇子妃所作所为,老是出人意表。”

边说边转动团扇,淡扯得超瞎。

再听下去,他的小命保不定就被聊没了。

一声阿圳旧称,不是因追思旧事,而是因表情恰好。

她杵着不动,魏天真也不急着走,抬起眼勾唇笑,如东郊初见时和蔼而耐烦,“六皇子妃这是……又迷路了?”

南窗下炕桌上,摆着半盘吵嘴子。

现在,皇上命他找出来。

宫中夹道素净得连根杂草都没有,那里来的胡蝶可扑?

攒够杂碎清除朝野,皆大欢乐。

刘文圳点头哂笑,收拢神思,抬脚走出隔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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