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四月,壬午,大赦。

先是,马援闻隗嚣欲贰于汉,数以书责譬之,嚣得书增怒。及嚣出兵反,援乃上书曰:“臣与隗嚣本实交友,初遣臣东,谓臣曰:‘本欲为汉,愿足下往观之,于汝意可,即用心矣。’及臣还反,报以赤忱,实欲导之于善,非敢谲以非义。而嚣自挟奸心,盗憎仆人,怨毒之情,遂归于臣。臣欲不言,则无以上闻,愿听诣行在所,极陈灭嚣之术。”帝乃召之。援具言谋画。帝因使援将突骑五千,来往游说嚣将高大、任禹之属,下及羌豪,为陈祸福,以离嚣支党。援又为书与嚣将杨广,使晓劝于嚣曰:“援窃见四海已定,兆民怜悯,而季孟闭拒背畔,为天下表的。常惧海内切齿,思相屠裂,故遗书恋恋,乃至怜悯之计。乃闻季孟归咎于援,而纳王游翁谄邪之说,因自谓函谷以西,举足可定。以今而观,竟何如邪!援间至河内,过存伯春,见其奴吉从西方还,说伯春小弟仲舒瞥见吉,欲问伯春无它否,竟不能言,晓夕号泣,宛转尘中。又说其家悲愁之状,不成言也。夫怨雠可刺不成毁,援闻之,不自知泣下也。援素知季孟孝爱,曾、闵不过。夫孝于其亲,岂不慈于其子!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季孟平生自言以是拥兵众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国而完宅兆也,又言苟厚士大夫罢了。现在所欲全者将破亡之,所欲完者将毁伤之,所欲厚者将反薄之。季孟尝折愧子阳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陆陆欲往附之,将难为颜乎!若复责以重质,当安从得子主给是哉!往时子阳独欲以王相待而春卿拒之,今者归老,更欲低头与小儿曹共槽枥而食,并肩侧身于怨家之朝乎!今国度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与诸耆垂白叟共说季孟,若计画不从,真可引领去矣。前披舆舆图,见天下郡国百有六所,何如欲以戋戋二邦以当诸夏百有四乎!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义,内有朋友之道。言君臣邪,固当谏争;语朋友邪,应有参议。岂有知其无成,而但萎膄咋舌,义手从族乎!及今成计,殊尚善也,过是,欲少味矣!且来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独为西州言。援商朝廷,尤欲立信于此,必不误期。援不得久留,愿急赐报。”广竟不答。诸将每有疑议,更请呼援,咸恭敬焉。

世祖光武天子中之上

公孙述屡移书中国,自陈符命,冀以惑众。帝与述书曰:“图谶言公孙,即宣帝也。代汉者姓当涂,其名高;君岂高之身邪!乃复以掌文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贼臣乱子,匆急时人皆欲为君事耳。君日月已逝,老婆强大,当早为定计。天下神器,不成力图,宜留三思!”署曰:“公孙天子。”述不答。

诸将之下陇也,帝诏耿弇军漆,冯异军栒邑,祭遵军沠,吴汉等还屯长安。冯异引军未至栒邑,隗嚣乘胜使王元、行巡将二万馀人下陇,分遣巡取栒邑。异即驰兵欲先据之,诸将曰:“虏兵盛而乘胜,不成与争锋,宜止军便地,徐思方略。”异曰:“虏兵临境,忸忄犬小利,遂欲深切;若得栒邑,三辅摆荡。夫攻者不敷,守者有馀。今先据城,以逸待劳,非以是争也。”潜往,闭城,偃旗鼓。行巡不知,驰赴之。异乘其不料,卒伐鼓、建旗而出。巡军惊乱驰驱,追击,大破之。祭遵亦破王元于沠。因而北地诸豪长耿定等悉畔隗嚣降。诏异进军义渠,击破卢芳将贾览、匈奴奥韐日逐王,北地、上郡、安宁皆降。

申屠刚、杜林自隗嚣所来,帝皆拜侍御史。以郑兴为太中大夫。

癸亥晦,日有食之。诏百僚各上封事,其上书者不得言圣,太中大夫郑兴上疏曰:“夫国无善政,则谪见日月。要在因人之心,择人处位。今公卿大夫多举渔阳太守郭伋可大司空者,而不以时定;门路流言,咸曰‘朝廷欲勤奋臣’,功臣用则人位谬矣。愿陛下屈己从众,以济群臣让善之功。顷年日蚀每多在晦,先时而合,皆月行疾也。日君象而月臣象;君亢急而臣下促迫,故月行疾。今陛下高超而群臣惶促,宜留思柔克之政,垂意《洪范》之法。”帝躬勤政事,颇伤严急,故兴奏及之。

隗嚣遂出兵反,使王元据陇坻,砍木塞道。诸将因与嚣战,大败,各引兵下陇;嚣追之急,马武选精骑为后拒,杀数千人,诸军乃得还。

其骑都尉平陵荆邯说述曰:“汉高祖起于行陈当中,兵破身困者数矣;然军败复合,疮愈复战。何则?前死而胜利,愈于却就于灭亡也!隗嚣遭受运会,割有雍州,兵强士附,威加山东;遇更始政乱,复失天下,众庶引领,四方崩溃,嚣不及此时推危乘胜以争天命,而退欲为西伯之事,尊师章句,宾友处士,偃武息戈,卑辞事汉,喟然自以文王复出也!令汉帝释关、陇之忧,专精东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发间使,召携贰,使西州豪桀咸用心于山东,则五分而有其四;若举兵天水,必至沮溃,天水既定,则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内奉万乘,外给全军,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将有王氏自溃之变矣!臣之愚计,觉得好及天下之望未绝,豪桀尚可招诱,急以此时发海内精兵,令田戎据江陵,临江南之会,倚巫山之固,筑垒死守,传檄吴、楚,长沙以南必随风而靡。令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内震摇,冀有大利。”述以问群臣,博士吴柱曰:“武王伐殷,八百诸侯不期同辞,然犹还师以待天命。未闻无摆布之助。而欲出师千里以外者也。”邯曰:“今东帝无尺十之柄,驱乌合之众,跨马陷敌,所向辄平,不亟乘时与之分功,而坐谈武王之说,是复效隗嚣欲为西伯也。”述然邯言,欲悉发北军屯士及山东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两道,与汉中诸将合兵并势。蜀人及其弟光觉得不宜空国千里以外,决成败于一举,固争之,述乃止。延岑、田戎亦数请兵建功,述终疑不听,唯公孙氏得任事。述废铜钱,置铁钱,货币不可,百姓苦之。为政苛细,察于小事,如为净水令时罢了。好改易郡县官名。少尝为郎,习汉家故事,出入法驾,鸾旗旄骑。又立其两子为王,食犍为、广汉各数县。或谏曰:“成败未可知,戎士透露而先王爱子,示无弘愿也!”述不从,由此大臣皆怨。

冬,卢芳以事诛其五原太守李兴兄弟。其朔方太守田飒、云中太守乔扈各举郡降,旁令领职仍旧。

蒲月,己未,车驾至自长安。

帝积苦兵,间以隗嚣遣子内侍,公孙述远据边垂,乃谓诸将曰:“且当置此两子于度外耳。”因休诸将于雒阳,分军士於河内,数腾书陇、蜀,布告祸福。

夏,四月,丙子,上行幸长安,谒园陵;遣耿弇、盖延等七将军从陇道伐蜀,先使中郎将来歙奉玺书赐嚣谕旨。嚣复多设疑故,事久□豫不决。歙遂发奋质素嚣曰:“国度以君知臧否,晓废兴,故以手书畅意。足下推虔诚,既遣伯春委质,而反欲用佞惑之言,为族灭之计邪!”因欲前刺嚣。嚣起入,部勒兵将杀歙,歙徐杖节就车而去,嚣使牛邯将兵围守之。嚣将王遵谏曰:“君叔虽单车远使,而陛下以外兄也,杀之无损于汉,而随以族灭。昔宋执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祸。小国犹不成辱,况于万乘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歙为人有信义,言行不违,及来往游说,皆可按覆;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多为其言,故得免而东归。

三月,公孙述使田戎出江关,招其故众,欲以取荆州,不克。帝乃诏隗嚣,欲从天水伐蜀。嚣上言:“白水险阻,栈阁败绝。述性严格,高低相患,须其罪过孰著而攻之,此大喊呼应之势也。”帝知其终不为用,乃谋讨之。

匈奴与卢芳为寇不息,帝令归德侯飒使匈奴以修旧好。单于骄倨,虽遣使报命,而寇暴仍旧。

六月辛卯,诏曰:“夫张官置吏,所觉得民也。今百姓遭难,户口耗少,而县官吏职,所置尚繁。其令司隶、州牧各实所部,省减吏员,县国不敷置长吏者并之。”因而并省四百馀县,吏职减损,十置其一。

公孙述立隗嚣为朔宁王,遣兵来往,为之援势。

大司农江冯上言:“宜令司隶校尉督察三公。”司空掾陈元上疏曰:“臣闻师臣者帝,宾臣者霸。故武王以太公为师,齐桓以夷吾为季父,近则高帝优相国之礼,太宗假宰辅之权。及亡新王莽,遭汉中衰,专操国柄以偷天下,况己自喻,不信群臣,夺公辅之任,损宰相之威,以刺举为明,徼讦为直,至乃陪仆告其君长,后辈变其父兄,罔密法峻,大臣无所措手足;然不能禁董忠之谋,身为世戮。方今四方尚扰,天下未一,百姓观听,咸张耳目。陛下宜修文、武之圣典,袭祖宗之遗德,劳心下士,屈节待贤,诚不宜使有司察公辅之名。”帝从之。

帝好图谶,与郑兴议郊祀事,曰:“吾欲以谶断之,何如?”对曰:“臣不为谶。”帝怒曰:“卿不为谶,非之邪?”兴惶恐曰:“臣于书有所未学,而无所非也。”帝意乃解。

窦融复遣其弟友上书曰:“臣幸得托前后末属,累世二千石,臣复假历将帅,守持一隅,故遣刘钧口陈肝胆,自以底里上露,长无纤介。而玺书盛称蜀、汉二主三分鼎足之权,任嚣、尉佗之谋,窃自痛伤。臣融虽无识,犹知短长之际、顺逆之分。岂可背真旧之主,事奸伪之人;废忠贞末节,为颠覆之事;弃已成之基,求无冀之利。此三者,虽问狂夫,犹知去就,而臣独何故用心!谨遣弟友诣阙,口陈至诚。”友至高平,会隗嚣反,道不通,乃遣司马席封间道黄历。帝复遣封,赐融、友书,以是尉藉之甚厚。融乃与隗嚣书曰:“将军亲遇厄会之际,国度倒霉之时,守节不回,承事本朝。融等以是欣服高义,愿从役于将军者,良为此也!而忿悁之间,改节易图,委胜利,造难就,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岂不吝乎!殆执事者贪功建谋,乃至于此。当今西州阵势局迫,民兵离散,易以辅人,难以自建。计若迷途不反,闻道犹迷,不南合子阳,则北入文伯耳。夫负虚交而易强御,恃远救而轻近敌,未见其利也。自兵起以来,城郭皆为丘墟,生民转于沟壑。幸赖天运少还,而将军复重其难,是使积疴不得遂瘳,幼孤将复流浪,言之可为酸鼻。庸人且犹不忍,况仁者乎!融闻为忠甚易,得宜实难。忧人过分,以德取怨,知且以言开罪也!”嚣不纳。融乃与五郡太守共砥厉兵马,上疏请师期;帝深嘉美之。融即与诸郡守将兵入金城,击嚣党先零羌封多么,大破之。因并河,扬威武,服侍车驾。时大兵未进,融乃引还。帝以融信效著明,益嘉之,补缀融父宅兆,祠以太牢,数驰轻使,致遗四方珍羞。梁统犹恐众心迷惑,乃令人刺杀张玄,遂与隗嚣绝,皆解所假将军印绶。

南阳太守杜诗政治清平,兴利除害,百姓便之。又修治陂池,广拓土田,郡内比室殷足,时人方于召信臣。南阳为之语曰:“前有召父,后有杜母。”

汉纪三十四(起上章摄提格,尽旃蒙协洽,凡六年)

玄月,丙寅晦,日有食之。执金吾朱浮上疏曰:“昔尧、舜之盛,如同三考;大汉之兴,亦累服从,吏皆积久,至宗子孙。当时吏职,何能悉治,论议之徒,岂不鼓噪!盖觉得六合之功不成匆急,艰巨之业当累日也。而间者守宰数见换易,迎新相代,颓废门路。寻其视事日浅,未足昭见其职,既加严切,人不自保,迫于举劾,惧于刺讥,故争饰诈伪以希虚誉,斯所乃至日月失行之应也。夫物暴父老必短命,功卒成者必亟坏。如摧悠长之业而造速成之功,非陛下之福也。愿陛下流意于经年以外,望治于一世以后,天下幸甚!”帝采其言,自是牧守易代颇简。

冯异自长安入朝,帝谓公卿曰:“是我起兵时主簿也,为吾披波折,定关中。”既罢,赐珍宝、钱帛,诏曰:“匆急芜蒌亭豆粥,虖沱河麦饭,厚意久不报。”异顿首谢曰:“臣闻管仲谓桓公曰:‘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齐国赖之。臣今亦愿国度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留十馀日,令与老婆还西。

癸巳,诏曰:“顷者师旅未解,用度不敷,故行十一之税。今粮储差积,其令郡国收见田租三十税一,如旧制。”

吴汉等拔朐,斩董宪、庞萌,江、淮、山东悉平。诸将还京师,置酒犒赏。

隗嚣上疏谢曰:“吏民闻大兵卒至,惊骇自救,臣嚣不能制止。兵有大利,不敢废臣子之节,亲身追还。昔虞舜事父,大杖则走,小杖则受,臣虽不敏,敢忘斯义!今臣之事,在于本朝,赐死则死,加刑则刑;如更得洗心,死骨不朽。”有司以嚣言慢,请诛其子。帝不忍,复使来歙至沠,赐嚣书曰:“昔柴将军云:陛下宽仁,诸侯虽有亡叛而后归,辄复位号,不诛也。今若束手,复遣恂弟归阙庭者,则爵禄获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岁,厌浮语虚辞。即不欲,勿报。”嚣知帝审其诈,遂遣使称臣于公孙述。

蒲月,戊戌,之前将军李通为大司空。

十仲春,壬辰,大司空宋弘免。

建武七年辛卯,公元三一年春,三月,罢郡国轻车、骑士、材官,今还复民伍。

建武六年庚寅,公元三零年春,正月,丙辰,以舂陵乡为章陵县,世世复徭役,比丰、沛。

秋,隗嚣将步骑三万侵安宁,至阴槃,冯异率诸将拒之;嚣又令别将下陇攻祭遵于沠。并有利而还。帝将自征隗嚣,先戒窦融师期,会遇雨,道断,且嚣兵已退,乃止。帝令来歙以书招王遵,遵来降,拜太中大夫,封向义侯。

酒泉太守竺曾以弟抱怨杀人,自免除郡;窦融承制拜曾武锋将军,更以辛肜为酒泉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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