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三年甲寅,公元一七四年春,仲春,己巳,赦天下。

孝灵天子上之下

闰月,永昌太守曹鸾上书曰:“夫党人者,或耆年渊德,或衣冠英贤,皆宜股肱王室,摆布大猷者也;而久被监禁,辱在涂泥。谋反大逆尚蒙赦免,党人何罪,独不开恕乎!以是灾异屡见,水旱荐臻,皆因为斯。宜加沛然,以副天心。”帝省奏,大怒,即诏司隶、益州槛车收鸾,送槐里狱,掠杀之。因而诏州郡更考党人弟子、故吏、父子、兄弟在位者,悉免官监禁,爰及五属。

夏,四月,大旱,七州蝗。

大雩。

市贾小民有相聚为宣陵孝子者数十人,诏皆除太子舍人。

以光禄勋杨赐为司空。

癸丑,以光禄勋陈国袁滂为司徒。

汉纪四十九(起玄黓困敦,尽上章涒滩,凡九年)

夏,六月,封河间王利子康为济南王,奉孝仁皇祀。

司空唐珍罢,以永乐少府许训为司空。

熹平二年癸丑,公元一七三年春,正月,大疫。

鲜卑寇幽、并二州。

六月,北海地动。

于竗王安国攻拘弥,大破之,杀其王。戊己校尉、西域长史各出兵辅立拘弥侍子定兴为王,人众裁千口。

臣光曰:叔向有言:“国将亡,必多制。”明王之政,谨择忠贤而任之,凡中外之臣,有功则赏,有罪则诛,无所阿私,法制不烦而天下大治。以是然者何哉?执其本故也。及其衰也,百官之任不能择人,而禁令益多,防闲益密,有功者以阂文不赏,为奸者以巧法免诛,高低劳扰而天下大乱。以是然者何哉?逐其末故也。孝灵之时,刺史、二千石贪如豺虎,暴殄焌民,而朝廷方守三互之禁。以令视之,岂不适足为笑而深可为戒哉!

初,魏郡李暠为司隶校尉,以旧怨杀扶风苏谦;谦子不韦瘗而不葬,变姓名,结客报仇。暠迁大司农,不韦匿于谕弜中,凿地旁达暠之寝室,杀其妾并小儿。暠大惧,以板藉地,一夕九徙。又掘暠父冢,断取其头,标之于市。暠求捕不获,愤恚,呕血死。不韦遇赦还家,乃葬父行丧。张奂素睦于苏氏,而段飃与暠善,飃辟不韦为司隶处置,不韦惧,称病不诣。飃怒,使处置张贤就家杀之,先以鸩与贤父曰:“若贤不得不韦,便可饮此!”贤遂收不韦,并其一门六十馀人,尽诛之。

熹平元年壬子,公元一七二年春,正月,车驾上原陵。司徒掾陈留蔡邕曰:“吾闻古不墓祭。朝廷有上陵之礼,始谓可损;今见威仪,察其本意,乃知孝明天子至孝怜悯,不易夺也。礼有烦而不成省者,此之谓也。”

吴郡司马富春孙坚募集精勇,得千馀人,助州郡讨许生。冬,十一月,臧昮、陈寅大破生于会稽,斩之。任城王博薨,无子,国绝。

庚辰,司徒杨赐免。

初,朝议以州郡相党,情面比周,乃制昏姻之家及两州人士不得对相监临,至是复有三互法,忌讳转密,选用艰巨,幽、冀二州久缺不补。蔡邕上疏曰:“伏见幽、冀旧壤,铠、马所出,近年兵饥,渐至空耗。今者阙职经时,吏民延属,而三府推举,逾月不定。臣怪问其故,云避三互。十一月有禁,当取二州罢了。又,二州之士或复限以光阴,猜疑迟淹,两州悬空,万里冷落,无所管系。愚觉得三互之禁,禁之薄者。今但申以威灵,明其宪令,对相部主,尚害怕不敢营私;况乃三互,何足为嫌!昔韩安国起自徒中,朱买臣出于幽贱,并以才宜,还守本邦,岂复顾循三互,系以末制乎!臣愿陛下上则先帝,蠲除近禁,其诸州刺史器用可换者,无拘日月、三互,以差厥中。”朝廷不从。

以太常东海陈耽为太尉。

令三公条奏长吏苛酷贪污者,夺职之。平原相渔阳阳球坐严格,征诣廷尉。帝以球前为九江太守讨贼有功,特赦之,拜议郎。

窦太后母卒于比景,太后忧思感疾,癸巳,崩于云台。宦者积怨窦氏,以衣车载太后尸置城南市舍,数日,曹节、王甫欲用朱紫礼殡。帝曰:“太后亲立朕躬,统承大业,岂宜以朱紫终乎!”因而发丧成礼。节等欲别葬太后,而以冯朱紫配祔。诏公卿大会朝堂,令中常侍赵忠监议。太尉李咸时病,扶舆而起,捣椒自随,谓老婆曰:“若皇太后不得配食桓帝,吾不生还矣!”既议,坐者数百人,各瞻望很久,莫肯先言。赵忠曰:“议当时定!”廷尉陈球曰:“皇太后以大德良家,母临天下,宜配先帝,是无所疑。”忠笑而言曰:“陈廷尉宜便操笔。”球即下议曰:“皇太后安闲椒房,有聪明母范之德;遭时不造,援立圣明秉承宗庙,功烈至重。先帝晏驾,因遇大狱,搬家空宫,不幸早世,家虽开罪,事非太后,今若别葬,诚失天下之望。且冯朱紫冢尝被发掘,骸骨透露,与贼并尸,灵魂净化,且无功于国,何宜上配至尊!”忠省球议,作色俯仰,蚩球曰:“陈廷尉建此议甚健!”球曰:“陈、窦既冤,皇太后无端幽闭,臣常痛心,天下愤叹!本日言之,退而享福,宿昔之愿也!”李咸曰:“臣本谓宜尔,诚与意合。”因而公卿以下皆从球议。曹节、王甫犹争,觉得:“梁后家犯恶逆,别葬懿陵,武帝黜废卫后,而以李夫人配食,今窦氏罪深,岂得合葬先帝!”李咸复上疏曰:“臣伏惟章德窦后虐害恭怀,安思阎后家犯恶逆,而和帝无异葬之议,顺朝无贬降之文。至于卫后,孝武天子身所烧毁,不成觉得比。今长乐太后尊号在身,亲尝称制,且援立圣明,光隆皇祚。太后以陛下为子,陛下岂得不以太后为母!子无黜母,臣无贬君,宜合葬宣陵,一如旧制。”帝省奏,从之。

熹平四年乙卯,公元一七五年春,三月,诏诸儒正《五经》笔墨,命议郎蔡邕为古文、篆、隶三体书之,刻石,立于太学门外,使后儒晚学咸取正焉。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馀两,填塞街陌。

蒲月,太尉陈耽罢,以司空许训为太尉。

秋,七月,司空杨赐免;以太常颍川唐珍为司空。珍,衡之弟也。

丁丑,司空宗俱薨。

渤海王悝之贬癭陶也,因中常侍王甫求复国,许谢钱五千万;既而桓帝遗诏复悝国,悝知非甫功,不肯还谢钱。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数与悝交通,甫密司察以告段飃。冬,十月,收飒送北寺狱,使尚书令廉忠诬奏“飒等谋迎立悝,大逆不道”,遂诏冀州刺史收悝考实,迫责悝,令他杀;妃妾十一人、后代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悉伏法。甫等十二人皆以功封列侯。

有人书朱雀阙,言:“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公卿皆尸禄,无忠告者。”诏司隶校尉刘猛逐捕,旬日一会。猛以诽书言直,不肯急捕。月馀,主名不立;猛坐左转谏议大夫,以御史中丞段飃代之。飃乃四出逐捕,及太学游生系者千馀人。节等又使飃以它事奏猛,论输左校。

太尉孟彧罢。

初,司隶校尉王寓依倚寺人,求荐于太常张奂,奂拒之,寓遂陷奂以党罪监禁。奂尝与段飃争击羌,不相平,飃为司隶,欲逐奂归敦煌而害之;奂奏记哀请于飃,乃得免。

十仲春,鲜卑入北地,太守夏育率屠各追击,破之。迁育为护乌桓校尉。鲜卑又寇并州。

是岁,单于车儿死,子屠特若尸逐就单于立。

秋,七月,太尉许训罢。以光禄勋刘宽为太尉。

延陵寝灾。

熹平六年丁巳,公元一七七年春,正月,辛丑,赦天下。

初,帝好文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并待制鸿京都下。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多引无行趣势之徒置其间,熹陈闾里小事;帝甚悦之,待以不次之位;又久不亲行郊庙之礼。会诏群臣各陈政要,蔡邕上封事曰:“夫迎气五郊,清庙祭奠,养老辟雍,皆帝者之大业,祖宗所祗奉也。而有司数以蕃国疏丧、宫内产生及吏卒小污,废阙不可,忘礼敬之大,任忌讳之书,拘信小故,以亏大典。自今斋制宜仍旧典,庶答风霆、灾妖之异。又,古者取士必使诸侯岁贡。孝武之世,郡举孝廉,又有贤能、文学之选,因而名臣辈出,文武并兴。汉之得人,数路罢了。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治政,未有其能。陛下即位之初,先涉经术,听政馀日,观省篇章,聊以游意当代博奕,非觉得教养取士之本。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颇引经训风喻之言,下则连偶鄙谚,有类徘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臣每受诏于盛化门,差次录第,其未及者,亦复随辈皆见拜擢。既加上恩,难复收改,但守奉禄,于义已弘,不成复使治民及在州郡。昔孝宣会诸儒于石渠,章帝集学士于白虎,通经释义,其事优大,文武之道,所宜从之。若乃不能小善,虽有可观,孔子觉得致远则泥,君子固当志其大者。又,前统统以宣陵孝子为太子舍人,臣闻孝文天子制丧服三十六日,虽继体之君,父子嫡亲,公卿列臣受恩之重,皆屈情从制,不敢超越。今虚假小人,本非骨肉,既无幸私之恩,又无禄仕之实,怜悯之心,义无所依,至有奸轨之人通容此中。桓思皇后祖载之时,东郡有盗人妻者,亡在孝中,本县追捕,乃伏其辜。虚假杂秽,难得胜言。太子官属,宜搜选令德,岂有但取丘墓凶丑之人!其为不祥,莫与大焉,宜遣归田里,以明诈伪。”书奏,帝乃亲迎气北郊及行辟雍之礼。又诏宣陵孝子为舍人者悉改成丞、尉焉。

秋,七月,甲寅,葬桓思皇后于宣陵。

蒲月,丁卯,赦天下。

夏,四月,郡、国七大水。

仲春,壬午,赦天下。

三月,太尉李咸免。

三月,壬戌,太傅胡广薨,年八十二。广周流四公,三十馀年,历事六帝,礼任极优,夺职何尝满岁,辄复升进。所辟多天下名流,与故吏陈蕃、李咸并为三司。练达故事,明解朝章,故京师谚曰:“万事不睬,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然和顺谨悫,常逊言恭色以取媚于时,无奸佞之风,天下以此薄之。

十仲春,司徒许栩罢,以大鸿胪袁隗为司徒。

夏,蒲月,以司隶校尉段飃为太尉。

六月,弘农、三辅螟。

冬,十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十一月,司空陈球免。

熹平五年丙辰,公元一七六年夏,四月,癸亥,赦天下。

蒲月,己巳,赦天下,改元。

鲜卑寇幽州。

是岁,鲜卑寇幽州。

仲春,辛亥朔,日有食之。

护乌桓校尉夏育上言:“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馀发,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灭。”先是护羌校尉田晏坐事论刑,被原,欲建功自效,乃请中常侍王甫求得为将。甫是以议遣兵与育并力讨贼,帝乃拜晏为破鲜卑中郎将;大臣多有分歧,乃召百官议于朝堂。蔡邕议曰:“征讨殊类,所由尚矣。但是时有同异,势有可否,故谋有得失,事有成败,不成齐也。夫以世宗神武,将帅良猛,财赋充分,所括广远,数十年间,官民俱匮,犹有悔焉。况古人财并乏,事劣当年乎!自匈奴遁逃,鲜卑强大,据其故地,称兵十万,才力劲健,意智益生;加以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昔段飃良将,习兵善战,有事西羌,犹十馀年。今育、晏才策一定过飃,鲜卑种众不弱曩时,而虚计二载,自许有成,若祸结兵连,岂得中休?当复征发世人,转运无已,是为耗竭诸夏,并力蛮夷。夫边垂之患,手足之疥搔,中国之困,胸背之瘭疽,方今郡县盗贼尚不能禁,况此丑虏而可伏乎!昔高祖忍平城之耻,吕后弃慢书之诟,方之于今,何者为甚?天设江山,秦筑长城,汉起塞垣,以是别表里,异殊俗也。苟无蹙海内侮之患则可矣,岂与虫蚁之虏,校来往之数哉!虽或破之,岂可殄尽,而方令本朝为之旰食乎!昔淮南王安谏伐越曰:‘如使越人蒙死以逆执事,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犹为大汉羞之。’而欲以齐民易丑虏,皇威辱外夷,就如其言,犹已危矣,况乎得失不成量邪!”帝不从。八月,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昮率南单于出雁门,各将万骑,三道出塞二千馀里。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帅众逆战,育等大败,丧其节传辎重,各将数十骑奔还,死者什七八。三将槛车征下狱,赎为庶人。

六月,京师大水。

癸酉晦,日有食之。

鲜卑寇并州。

光和元年戊午,公元一七八年春,正月,合浦、交趾乌浒蛮反,招引九真、日南民攻没郡县。

鲜卑寇三边。

以太常陈耽为司空。

太尉刘豁免。辛丑,京师地动。

冬,十仲春,太尉段飃罢。

冬,十月,司徒袁隗罢;十一月,丙戌,以光禄大夫杨赐为司徒。

益州郡夷反,太守李飆讨平之。

己未,地动。

长乐太仆侯览坐擅权骄奢,策收印绶,他杀。

封河间王建孙佗为任城王。

十一月,会稽妖贼许生起句章,自称阳明天子,众以万数;遣扬州刺史臧昮、丹杨太守陈寅讨之。

六月,壬戌,以太常南阳刘逸为司空。

辽西太守甘陵赵苞到官,遣使迎母及老婆,垂当到郡;道经柳城,值鲜卑万馀人入塞寇钞,苞母及老婆遂为所劫质,载以击郡。苞率骑二万与贼对陈,贼出母以示苞,苞悲号,谓母曰:“为子无状,欲以微禄奉侍朝夕,不图为母作祸,昔为母子,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毁忠节,唯当万死,无以塞罪。”母遥谓曰:“威豪,人各有命,何得相顾以亏忠义,尔其勉之!”苞立即进战,贼悉摧破,其母妻皆为所害。苞自上归葬,帝遣使吊慰,封鄃侯。苞葬讫,谓村夫曰:“食禄而出亡,非忠也;杀母以全义,非孝也。如是,有何脸孔立于天下!”遂欧血而死。

十仲春,甲寅,以太常河南孟彧为太尉。

秋,七月,司空刘逸免,以卫尉陈球为司空。

三月,中山穆王畅薨,无子,国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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