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导闻敦疾笃,帅后辈为敦发哀,众觉得敦信死,咸有奋志。因而尚书腾诏下敦府,列敦罪过曰:“敦辄立兄息以自承代,未有宰接踵体而不由王命者也。顽恶相奖,无所顾忌;志骋凶丑,以窥神器。天不长奸,敦以陨毙;凤承凶宄,弥复煽逆。今遣司徒导等虎旅三万,十道并进;平西将军邃等精锐三万,水陆齐势;朕亲统诸军,讨凤之罪。有能杀凤送首,封五千户侯。诸文武为敦所授用者,一无所问,无或猜嫌,以取诛灭。敦之将士,从敦弥年,违离家室,朕甚愍之。其单丁在军,皆遣归家,毕生不调;其馀皆与假三年,休讫还台,当与宿卫同例三番。”

是岁,代王贺傉始亲国政,以诸部多未服,乃筑城于东木根山,徙居之。

敦见诏,甚怒,而病转笃,不能自将;将举兵伐京师,使记室郭璞筮之,璞曰:“无成。”敦素疑璞助温峤、庾亮,及闻卦凶,乃问璞曰:“卿更筮吾寿多少?”璞曰:“思向卦,明公起事,必祸不久。若住武昌,寿不成测。”敦大怒曰:“卿寿多少?”曰:“命尽本日日中。”敦乃收璞,斩之。

有司奏:“王彬等敦之亲族,皆当除名。”诏曰:“司徒导以大义灭亲,犹将百世宥之,况彬等皆公之远亲乎!”悉无所问。

有司发王敦瘗,出尸,焚其衣冠,跽而斩之。与沈充首同悬于南桁。郗鉴言于帝曰:“前朝诛杨骏等,皆先极官刑,后听私殡。臣觉得王诛加于上,私义行于下,宜听敦家收葬,于义为弘。”帝许之。司徒导等皆以讨敦功受封赏。

帝帅诸军出屯南皇堂。癸酉夜,募懦夫,遣将军段秀、中军司马曹浑等帅甲卒千人渡水,掩其未备。黎明,战于越城,大破之,斩其前锋将何康。秀,匹磾之弟也。

敦使钱凤及冠军将军邓岳、前将军周抚等帅众向京师。王含谓敦曰:“此乃家事,吾当自行。”因而以含为元帅。凤等问曰:“事克之日,天子云何?”敦曰:“尚未南郊,何得称天子!便尽卿兵势,庇护东海王及裴妃罢了。”乃上疏,以诛奸臣温峤等为名。秋,七月,壬申朔,王含等水陆五万奄至江宁南岸,情面恟惧。温峤移屯水北,烧朱雀桁以挫其锋,含等不得渡。帝欲新将兵击之,闻桥已绝,大怒。峤曰:“今宿卫寡弱,征兵未至,若贼豕突,危及社稷,宗庙且恐不保,何爱一桥乎!”

十仲春,凉州将辛晏据枹罕,不平,张骏将讨之。处置刘庆谏曰:“霸王之师,必须天时、人事相得,然后乃起。辛晏凶狂安忍,其亡可必;标何故饥年大肆,盛寒攻城乎!”骏乃止。骏遣参军王骘聘于赵,赵主曜谓之曰:“贵州款诚和好,卿能保之乎?”骘曰:“不能。”侍中徐邈曰:“君来结好,而云不能保,何也?”骘曰:“齐桓贯泽之盟,忧心兢兢,诸侯不召自至;葵丘之会,振而矜之,叛者九国。赵国之化,常如本日,可也;若政教陵迟,尚未能察迩者之变,况鄙州乎!”曜曰:“此凉州之君子也,择使可谓得人矣!”厚礼而遣之。

帝使吴兴沈桢说沈充,许觉得司空。充曰:“三司具瞻之重,岂吾所任!币厚言甘,前人所畏也。且丈夫同事,终始当同,岂可中道改易,人谁容我乎!”遂举兵趣建康。宗正卿虞潭以疾归会稽,闻之,起兵馀姚以讨充,帝以潭体味稽内史。前安东将军刘超、宣城内史钟雅皆起兵以讨充。义兴人周蹇杀王敦所署太守刘芳,平西将军祖约逐敦所署淮南太守任台。

敦闻含败,大怒曰:“我兄,老婢耳!流派衰。世事去矣!”顾谓参军吕宝曰:“我当力行。”。因作势而起,困乏,复卧,乃谓其舅少府羊鉴及王应曰:“我死,应便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后营葬事。”敦寻卒,应秘不发丧,裹尸以席,蜡涂其外,埋于厅事中,与诸葛瑶等日夜纵酒淫乐。

司州刺史石生击赵河南太守尹平于新安,斩之,掠五千馀户而归。自是二赵构隙,日相攻掠,河东、弘农之间,民不聊生矣。

故吴内史张茂妻陆氏,倾产业,帅茂部曲为先登以讨沈充,报其夫仇。充败,陆氏诣阙上书,为茂谢不克之责;诏赠茂太仆。

司徒导遗含书曰:“近承大将军困笃,或云已有不讳。寻知钱凤大严,欲肆奸逆;谓兄当按捺不逞,还蕃武昌,今乃与犬羊俱下。兄之此举,谓可得如大将军昔年之事乎?昔年佞臣乱朝,人怀不宁,如导之徒,心机外济。今则不然。大将军来屯于湖,渐失民气,君子危怖,百姓劳弊。临终之日,委重安期;安期断乳几日?又于时望,便可袭宰相之迹邪?自斥地以来,很有宰相以孺子为之者乎?诸有耳者,皆知将为禅代,非人臣之事也。先帝复兴,遗爱在民;圣主聪明,德洽朝野。兄乃欲妄萌逆节,凡在人臣,谁不愤叹!导流派小大受国厚恩,本日之事,明目张胆,为六军之首,宁为忠臣而死,不为恶棍而生矣!”含不答。

王敦疾甚,矫诏拜王应为武卫将军以自副,以王含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钱凤谓敦曰:“脱有不讳,便当今后事付应邪?”敦曰:“非常之事,非常人所能为。且应幼年,岂堪大事!我死以后,莫若释兵散众,归身朝廷,保全流派,上计也;退还武昌,出兵自守,进献不废,入彀也;及吾尚存,悉众而下,万一幸运,下计也。”凤谓其党曰:“公之下计,乃上策也。”遂与沈充定谋,俟敦死即反叛。又以宿卫尚多,奏令三番休二。

王含欲奔荆州,王应曰:“不如江州。”含曰:“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而欲归之?”应曰:“此乃以是宜归也。江州当人强大时,能立同异,此非常人所及,今睹困厄,必有愍恻之心。荆州守文,岂能不测行事邪!”含不从,遂奔荆州。王舒遣军迎之,沉含父子于江。王彬闻该当来,密具舟以侍之;不至,深觉得恨。钱凤走至阖庐洲,周光斩之,诣阙自赎。沈充走失道,误入故将吴儒家。儒诱充内重壁中,因笑谓充曰:“三千户侯矣!”充曰:“尔以义存我,我家必厚报汝。若以利杀我,我死,汝族灭矣。”儒遂杀之,传首建康。敦党悉平。充子劲当坐诛,村夫钱举匿之,得免;厥后劲竟灭吴氏。

太宁二年甲申,公元三二四年春,正月,王敦诬周嵩、周莛与李脱谋为不轨,收嵩、莛于军中,杀之;遣参军贺鸾就沈充于吴,尽杀周札诸兄子;进兵袭会稽,札拒战而死。

寻阳太守周光闻敦举兵,帅千馀人来赴。既至,求见敦。王应辞以疾。光退曰:“今我远来而不得见,公其死乎!”遽见其兄抚曰:“王公已死,兄何为与钱凤作贼!”众皆惊诧。

或觉得“王含、钱凤众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宜及军势未成,台端自出拒战”。郗鉴曰:“群逆纵逸,势不成当,能够谋屈,难以力竞。且含等号令不一,抄盗相寻,吏民惩往年暴掠,皆人自为守。乘逆顺之势,何忧不克!且贼无经略远图,惟恃豕突一战;旷日耐久,必启义士之心,令智力得展。今以此弱力敌彼强寇,决胜负于一朝,定成败于呼吸。万一蹉跌,虽有申胥之徒,义存投袂,何补于既往哉!”帝乃止。

丙申,王含等烧营夜遁。丁酉,帝还宫,大赦,惟敦党不原。命庾亮督苏峻等追沈充于吴兴,温峤督刘遐等追王含、钱凤于江宁,分命诸将追其党与。刘遐甲士颇纵虏掠,峤责之曰:“天道助顺,故王含剿绝,岂可因乱为乱也!”遐惶恐拜谢。

有诏:“王敦法纪除名,参佐监禁”温峤上疏曰:“王敦刚愎不仁,忍行殛毙,朝廷所不能制,骨肉所不能谏;处其朝者,恒惧危亡,故交士结舌,门路以目,诚贤人君子道穷数尽,遵养时晦之辰也。原其私心,岂遑晏处!如陆玩、刘胤、郭璞之徒常与臣言,备知之矣。必其赞导凶悖,自当正以典刑;如其枉陷奸党,谓宜施之宽贷。臣以玩等之诚,闻于圣听,当受同贼之责;苟默而不言,实负其心,惟陛下仁圣裁之!”郗鉴觉得先王立君臣之教,贵于伏节死义。王敦佐吏,虽多逼迫,然进不能止其逆谋,退不能脱身远遁,准之前训,宜加义责。帝卒从峤议。

成主雄,前任氏无子,有妾子十馀人,雄立其兄荡之子班为太子,使任后母之。群臣请立诸子,雄曰:“吾兄,先帝之嫡统,有奇材大功,事垂克而早世,朕常悼之。且班仁孝好学,必能负荷先烈。”太傅骧、司徒王达谏曰:“先王立嗣必子者,以是明定分而防篡夺也。宋宣公、吴馀祭,足以观矣。”雄不听。骧退而流涕曰:“乱自此始矣!”班为人谦恭下士,动遵礼法,雄每有大议,辄令豫之。

周抚与邓岳俱亡,周光欲资给其兄而取岳。抚怒曰:“我与伯山同亡,何不先斩我!”会岳至,抚出门遥谓之曰:“何不速去!今骨肉尚欲相危,况别人乎!”岳回舟而走,与抚共入西阳蛮中。来岁,诏原敦党,抚、岳出首,得免死监禁。

后赵将兵都尉石瞻寇下邳、彭城,取东莞、东海,刘遐退保泗口。

晋纪十五(起阏逢涒滩,尽强圉大渊献,凡四年)

石生寇许、颍,俘获万计;攻郭诵于阳翟,诵与战,大破之,生退守康城。后赵汲郡内史石聪闻生败,驰救之,打击司州刺史李矩、颍川太守郭默,皆破之。

丁亥,刘遐、苏峻等帅精卒万人至,帝夜见,劳之,赐将士各有差。沈充、钱凤欲因北军初到疲困击之,乙未夜,充、凤从竹格渚渡淮。护军将军应詹、建威将军赵胤等拒战,倒霉,充、凤至宣阳门,拔栅,将战,刘遐、苏峻自南塘横击,大破之,赴水死者三千人。遐又破沈充于青溪。

夏,蒲月,甲申,张茂疾病,执世子骏手泣曰:“吾家世以孝友忠顺著称,今虽天下大乱,汝阿谀之,不成失也。”且命令曰:“吾官非王命,苟以集事,岂敢荣之!死之日,当以白帢入棺,勿以朝服敛。”是日,薨。愍帝使者史淑在姑臧,左长史汜祎、右长史马谟等使淑拜骏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赦其境内。前赵主曜遣使赠茂太宰,谥曰成烈王。拜骏上大将军、凉州牧、凉王。

初,帝亲任中书令温峤,敦恶之,请峤为左司马。峤乃缪为勤敬,综其府事,时进暗害以附其欲。深结钱凤,为之名誉,每曰:“钱世仪精力满腹。”峤素有藻鉴之名,凤甚悦,深与峤结好。会丹杨尹缺,峤言于敦曰:“京尹咽喉之地,公宜自选其才,恐朝廷用人,或不尽理。”敦然之,问峤:“谁可者?”峤曰:“愚谓无如钱凤。”凤亦推峤,峤伪辞之,敦不听,六月,表峤为丹杨尹,且使觇伺朝廷。峤恐既去而钱凤于后间止之,因敦饯别,峤起行酒,至凤,凤未及饮,峤伪醉,以手版击凤帻坠,作色曰:“钱凤何人,温太真行酒而敢不饮!”敦觉得醉,两释之。峤临去,与敦别,涕泗横流,出阁复入者再三。行后,凤谓敦曰:“峤于朝廷甚密,而与庾亮厚交,未可托也。”敦曰:“太真昨醉,小加声色,何得便尔相谗!”峤至建康,尽以敦逆谋告帝,请先为之备,又与庚亮共画讨敦之谋。敦闻之,大怒曰:“吾乃为小物所欺!”与司徒导书曰:“太真别来几日,作如此事!当募人生致之,自拔其舌。”

帝将讨敦,以问光禄勋应詹,詹劝成之,帝意遂决。丁卯,加司徒导多数督、领扬州刺史,以温峤都督东安北部诸军事,与右将军卞敦守石头,应詹为护军将军、都督前锋及朱雀桥南诸军事,郗鉴行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庾亮领左卫将军,以吏部尚书卞壸行中军将军。郗鉴觉得号角无益究竟,固辞不受,请召临淮太守苏峻、兖州刺史刘遐同讨敦。诏征峻、遐及徐州刺史王邃、豫州刺史祖约、广陵太守陶瞻等入卫京师。帝屯于中堂。

后赵王勒加宇文乞得归官爵,使之击慕容廆。廆遣世子皝、索头、段国共击之,以辽东相裴嶷为右翼,慕容仁为右翼。乞得归据浇水以拒皝,遣兄子悉拔雄拒仁。仁击悉拔雄,斩之;乘胜与皝攻乞得归,大破之。乞得归弃军走,皝、仁进入其国城,使轻兵追乞得归,过其国三百馀里而还,尽获其国重器,畜产以百万计,民之降附者数万。

沈充帅众万馀人与王含军合,司马顾飏说充曰:“今举大事,而天子已扼其咽喉,锋摧气沮,相持日久,必致祸败。今若决破栅塘,因湖水以灌京邑,乘水势,纵舟师以攻之,此上策也;藉初至之锐,并东、西军之力,十道俱进,众寡过倍,理必摧陷,中策也;转祸为福,召钱凤计事,因斩之以降,下策也。”充皆不能用,飏逃归于吴。

冬,十月,以司徒导为太保、领司徒,加殊礼,西阳王羕领太尉,应詹为江州刺史,刘遐为徐州刺史,代王邃镇淮阴,苏峻为历阳内史,加庾亮护军将军,温峤前将军。导固辞不受。应詹至江州,吏民未安,詹抚而怀之,莫不悦服。

肃宗明天子下

太宁三年乙酉、公元三二五年春,仲春,张骏承元帝凶问,大临三日。会黄龙见嘉泉,汜祎等请改年以章休祥,骏不准。辛晏以枹罕降,骏复收河南之地。

赠故谯王承、甘卓、戴渊、周顗、虞望、郭璞、王澄等官。周札故吏为札讼冤,尚书卞壸议,觉得:“札守石头,开门延寇,不当赠谥。”司徒导觉得:“往年之事,敦奸逆未彰,自臣等有识以上,皆所未悟,与札无异;既悟其奸,札便以身许国,寻取枭夷。臣谓宜与周、戴同例。”郗鉴觉得:“周、戴死节,周札延寇,事异赏均,何故劝沮!如司徒议,谓往年有识以上皆与札无异,则谯王、周、戴皆应受责,何赠谥之有!今三臣既褒,则札宜受贬明矣。”导曰:“札与谯王、周、戴,虽所见有异同,皆人臣之节也。”鉴曰:“敦之逆谋,履霜日久,缘札开门,令王师不振。若敦前者之举,义同桓、文,则先帝可为幽、厉邪!”然卒用导议,赠札卫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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