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上书请去佞臣者,上问:“佞臣为谁?”对曰:“臣居草泽,不能的知其人,愿陛下与群臣言,或阳怒以试之,彼执理不平者,直臣也,畏威顺旨者,佞臣也。”上曰:“君,源也;臣,流也;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成得矣。君自为诈,何故责臣下之直乎!朕方乃至诚治天下,见宿世帝王好以权谲小数接其臣下者,常窃耻之。卿策虽善,朕不取也。”

初,突厥性朴素,政令质略。颉利可汗得华人赵德言,委用之。德言专其威福,多变动旧俗,政令烦苛,国人始不悦。颉利又好信赖诸胡而疏突厥,胡人贪冒,多反覆,兵革岁动;会大雪,深数尺,杂畜多死,比年饥荒,民皆冻馁。颉操纵度不给,重敛诸部,由是表里离怨,诸部多叛,兵浸弱。言事者多请击之,上以问萧瑀、长孙无忌曰:“颉利君臣昏虐,危亡可必。今击之,则新与之盟;不击,恐失时缘;如何而可?”瑀请击之。无忌对曰:“虏不犯塞而弃信劳民,非王者之师也。”上乃止。

上好骑射,孙伏伽谏,觉得:“天子居则九门,行则警跸,非欲苟自负严,乃为社稷生民之计也。陛下好自走马射的以娱悦近臣,此乃少年为诸王时所为,非本日天子奇迹也。既非以是安养圣躬,又非以是仪刑后代,臣窃为陛下不取。”上悦。未几,以伏伽为谏议大夫。

鄃令裴仁轨私役门夫,上怒,欲斩之。殿中侍御史长安李乾祐谏曰:“法者,陛下所与天下共也,非陛下所独占也。今仁轨坐轻罪而抵极刑,臣恐人无所措手足。”上悦,免仁轨死,以乾祐为侍御史。

岭南酋长冯盎、谈殿等迭相进犯,久未入朝,诸州奏称盎反,前后以十数;上命将军蔺謩等发江、岭数十州兵讨之。魏征谏曰:“中国初定,岭南瘴疠险远,不成以宿大兵。且盎反状未成,未宜动众。”上曰:“告者门路不断,何云反状未成?”对曰:“盎若反,必分兵据险,攻掠州县。今告者已数年,而兵不出境,此不反明矣。诸州既疑其反,陛下又不遣使镇抚,彼畏死,故不敢入朝。若遣信臣示乃至诚,彼喜于免祸,可不烦兵而服。”上乃罢兵。冬,十月,乙酉,遣员外散骑侍郎李公掩持节慰谕之,盎遣其子智戴随使者入朝。上曰:“魏征令我发一介之使,而岭表遂安,胜十万之师,不成不赏。”赐征绢五百匹。

淹荐刑部员外郎邸怀道,上问其行能,对曰:“炀帝将幸江都,召百官问行留之计,怀道为吏部主事,独言不成。臣亲见之。”上曰:“卿称怀道为是,何为自不正谏?”对曰:“臣尔日不居重担,又知谏不从,徒死无益。”上曰:“卿知炀帝不成谏,何为立其朝?既立其朝,何得不谏?卿仕隋,容可云位卑;后仕王世充,尊显矣,何得亦不谏?”对曰:“臣于世充非不谏,但不从耳。”上曰:“世充若贤而纳谏,不该亡国;若暴而拒谏,卿何得免祸?”淹不能对。上曰:“本日可谓尊任矣,能够谏未?”对曰:“愿尽死。”上笑。

壬辰,复以太子少师萧瑀为左仆射。

辛未,幽州都督王君廓谋叛,道死。

隋秘书监晋陵刘子翼,有学行,性朴直,朋友有过,常面责之。李百药常称:“刘四虽复骂人,人终不恨。”是岁,有诏征之,辞以母老,不至。

六月,辛巳,右仆射密明公封德彝薨。

上谓侍臣曰:“吾闻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诸?”侍臣曰:“有之。”上曰:“人皆知彼之爱珠而不爱其身也;吏受赇抵法,与帝王徇奢欲而亡国者,何故异于彼胡之好笑邪!”魏征曰:“昔鲁哀公谓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孔子曰:‘又有甚者,桀、纣乃忘其身。’亦犹是也。”上曰:“然。朕与公辈宜戮力相辅,庶免为人所笑也!”

玄月,庚戌朔,日有食之。

辛酉,中书令宇文士及罢为殿中监,御史大夫杜淹参豫朝政。他官参豫政事自此始。

上问公卿以享国悠长之策,萧瑀言:“三代封建而悠长,秦伶仃而速亡。”上觉得然,因而始有封建之议。

或告右丞魏征私其亲戚,上使御史大夫温彦博按之,无状。彦博言于上曰:“征不存形迹,远避怀疑,心虽忘我,亦有可责。”上令彦博让征,且曰:“自今宜存形迹。”它日,征入见,言于上曰:“臣闻君臣同体,宜相与尽诚;若高低但存形迹,则国之兴丧尚未可知,臣不敢奉诏。”上瞿然曰:“吾已悔之。”征再拜曰:“臣幸得奉事陛下,愿使臣为良臣,勿为忠臣。”上曰:“忠、良有以异乎?”对曰:“稷、契、皋陶,君臣协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龙逄、比干,面折廷争,身诛国亡,所谓忠臣。”上悦,赐绢五百匹。

西突厥曷萨那可汗方强,敕勒诸部皆臣之。曷萨那征税无度,诸部皆怨。曷萨那诛其渠帅百馀人,敕勒相帅叛之,共推契苾哥楞为易勿真莫贺可汗,居贪于山北。又以薛延陀乙失钵为也哸小可汗,居燕末山北。及射匮可汗兵复振,薛延陀、契苾二部并去可汗之号以臣之。

上尝语及关中、山东人,意有同异。殿中侍御史义丰张行成跪奏曰:“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当有东西之异;恐示人以隘。”上善其言,厚赐之。自是每有大政,常使预议。

黄门侍郎王珪有密奏,附侍中高士廉,寝而不言。上闻之,八月,戊戌,出士廉为安州多数督。

戊申,上与侍臣论周、秦修短,萧瑀对曰:“纣为不道,武王征之。周及六国无罪,始皇灭之。得天下虽同,民气则异。”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周得天下,增修仁义;秦得天下,益尚诈力;此修短之以是殊也。盖取之或能够逆得,守之不成以不顺故也。”瑀谢不及。山东大旱,诏地点赈恤,无出本年租赋。

君廓在州,娇纵多犯警,征入朝。长史李玄道,房玄龄从甥也,凭君廓附书,君廓私发之,不识草书,疑其告己罪,行至渭南,杀驿吏而逃;将奔突厥,为野人所杀。

初,突厥既强,敕勒诸部分离,有薛延陀、回纥、都播、骨利干、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古、思结、浑、斛薛、结、阿跌、契苾、白靑等十五部,皆居碛北,民风大略与突厥同;薛延陀于诸部为最强。

秋,七月,壬子,以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右仆射。无忌与上为布衣交,加以外戚,有佐命功,上委以腹心,其礼遇群臣莫及,欲用为宰相者数矣。文德皇后固请曰:“妾备位椒房,家之贵宠极矣,诚不肯兄弟复执国政。吕、霍、上官,可为切骨之戒,幸陛下矜察!”上不听,卒用之。

青州有谋反者,州县拘系支党,收系满狱,诏殿中侍御史安喜崔仁师查考之。仁师至,悉脱去杻械,与饮食汤沐,欣喜之,止坐其魁首十馀人,馀皆释之。还报,敕使将往决之。大理少卿孙伏伽谓仁师曰:“足下昭雪者多,情面谁不贪生,恐见徒侣得免,未肯甘心,深为足下忧之。”仁师曰:“凡治狱当以平恕为本,岂可自规免罪,知其冤而不为伸邪!万一暗短,误有所纵,以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愿也。”伏伽惭而退。及敕使至,更讯诸囚,皆曰:“崔公允恕,事无枉滥,请速就死。”无一人异辞者。

上谓黄门侍郎王珪曰:“国度本置中书、门下以相查察,中书诏敕或有差失,则门下当行驳正。民气所见,互有分歧,苟论难来往,务求至当,舍己从人,亦复何伤!比来或护己之短,遂成怨隙,或苟避私怨,知非不正,顺一人颜情,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国之政也。炀帝之世,表里庶官,务相顺服,当是之时,皆自谓有智,祸不及身。及天下大乱,家国两亡,虽其间万一有得免者,亦为时论所贬,终古不磨。卿曹各当徇公忘私,勿近似也!”

或上言秦府旧兵,宜尽除武职,追入宿卫。上谓之曰:“朕以天下为家,惟贤是与,岂旧兵以外皆无可托者乎!汝之此意,非以是广朕德于天下也。”

上谓房玄龄曰:“官在得人,不在员多。”命玄龄并省,留文武总六百四十三员。

十仲春,壬午,左仆射萧瑀坐事免。

上谓公卿曰:“昔禹凿山治水而民无谤讟者,与人同利故也。秦始皇营宫室而民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也。夫靡丽珍奇,固人之所欲,若纵之不已,则危亡立至。朕欲营一殿,材用已具,鉴秦而止。王公已下,宜体朕此意。”由是二十年间,民风素朴,衣无斑斓,公私富给。

上神采英毅,群臣进见者,皆失行动;上知之,每见人奏事,必假以辞色,冀闻规谏。尝谓公卿曰:“人欲自见其形,必资明镜;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苟其君愎谏自贤,其臣恭维顺旨,君既失国,臣岂能独全!如虞世基等谄事炀帝以保繁华,炀帝既弑,世基等亦诛。公辈宜用此为戒,事有得失,无毋尽言!”

戊申,利州都督义安王李孝常等谋反,伏法。孝常因入朝,留京师,与右武卫将军刘德裕及其甥统军元弘善、监门将军长孙安业互说符命,谋以宿卫兵反叛。安业,皇后之异母兄也,嗜酒恶棍;父晟卒,弟无忌及后并幼,安业斥还舅氏。及上即位,后不以旧怨为意,恩礼甚厚。及反事觉,后涕零为之固请曰:“安业罪诚当万死。然不慈于妾,天下知之;今置以极刑,人必谓妾所为,恐亦为圣朝之累。”由是得减死,流巂州。

唐初,士大夫以乱离以后,不乐仕进,官员不充。省符下诸州差人赴选,州府及诏使多以赤牒补官。至是尽省之,勒赴省选,集者七千馀人,林甫随才铨叙,各得其所,时人称之。诏以关中米贵,始分人于洛州选。

隋世选人,十一月集,至春而罢,人患其期促。至是,吏部侍郎观城刘林甫奏四时听选,随阙注拟,人觉得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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