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申,上还宫。结骨自古未通中国,闻铁勒诸部皆服,仲春,其俟利发失钵屈阿栈入朝。其国人皆长大,赤发绿睛,有黑发者觉得不祥。上宴之于天成殿,谓侍臣曰:“昔渭桥斩三突厥首,自谓功多,今斯人在席,更不觉得怪邪!”失钵屈阿栈请除一官,“执笏而归,诚百世之幸。”戊午,以结骨为坚昆都督府,以失钵屈阿栈为右屯卫大将军、坚昆都督,隶燕然都护。又以阿史德时健俟斤部落置祁连州,隶灵州都督。

十一月,突厥车鼻可汗遣使入贡。车鼻名斛勃,本突厥本家,世为小可汗。颉利之败,突厥馀众欲奉觉得大可汗,时薛延陀方强,车鼻不敢当,帅其众归之。或说薛延陀:“车鼻贵种,有勇略,为众所附,恐为后患,不如杀之。”车鼻知之,逃去。薛延陀遣数千骑追之,车鼻勒兵与战,大破之,乃建牙于金山之北,自称乙注车鼻可汗,突厥馀众稍稍归之,数年间胜兵三万人,时出抄掠薛延陀。及薛延陀败,车鼻势益张,遣其子沙钵罗特勒入见,又请身自入朝。诏遣将军郭广敬征之。车鼻特为好言,初无来意,竟不至。

十仲春,壬申,西赵酋长赵磨帅万馀户内附,以其地为明州。

六月,癸亥,以司徒长孙无忌领扬州都督,实不之任。

李世勣军既渡辽,历南苏等数城,高丽多背城拒战,世勣击破其兵,焚其罗郭而还。

庚辰,上御翠微殿,问侍臣曰:“自古帝王虽安定中夏,不能服戎、狄。朕才不逮前人而胜利过之,自不谕其故,诸公各率意以实言之。”群臣皆称:“陛下功德如六合,万物不得而名言。”上曰:“不然。朕以是能及此者,止由五事耳。自古帝王多疾胜己者,朕见人之善,若己有之。人之行能,不能兼备,朕常弃其所短,取其所长。人主常常进贤则欲置诸怀,退不肖则欲推诸壑,朕见贤者则敬之,不肖者则怜之,贤不肖各得其所。人主多恶朴重,阴诛显戮,无代无之,朕践祚以来,朴重之士,比肩于朝,何尝黜责一人。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此五者,朕以是成本日之功也。”顾谓褚遂良曰:“公尝为史官,如朕言,得实在乎?”对曰:“陛下大德不成胜载,独以此五者自与,盖谦谦之志耳。”

庚子,隋萧后卒。诏复其位号,谥曰愍;使三品护葬,备卤簿仪卫,送至江都,与炀帝合葬。

秋,七月,牛进达、李海岸入高丽境,凡百馀战,无不捷。攻石城,拔之。进至积利城下,高丽兵万馀人出战,海岸击破之,斩首二千级。

辛未,骨利幹遣使入贡;丙戌,以骨利幹为玄阙州,拜其俟斤为刺史。骨利幹于铁勒诸部为最远,昼长夜短,日没后,天气正曛,煮羊脾适熟,日已复出矣。

是月,上得风疾,苦京师盛暑,夏,四月,乙丑,命修终南山太和废宫为翠微宫。

辛卯,上曰:“朕于戎、狄以是能取前人所不能取,臣前人所不能臣者,皆顺世人之所欲故也。昔禹帅九州之民,凿山槎木,疏百川注之海,其劳甚矣,而民不怨者,因人之心,顺地之势,与民同利故也。”

壬辰,诏百司还是启事皇太子。

丁酉,立皇子明为曹王。明母杨氏,巢剌王之妃也,有宠于上;文德皇后之崩也,欲立为皇后。魏征谏曰:“陛下方比德唐、虞,何仍旧辰嬴自累!”乃止。寻以明继元吉后。

高丽王使其子莫离支任武入赔罪,上许之。

丙寅,置燕然都护府,统瀚海等六都督、皋兰等七州,以扬州都督府司马李素立为之。素立抚以恩信,夷落怀之,共率马牛为献;素立唯受其酒一杯,馀悉还之。

三月,己丑,分瀚海都督俱罗勃部置烛龙州。

仲春,丁丑,太子释奠于国粹。

中书令兼右庶子马周病,上亲为调药,使太子临问;庚寅,薨。

大将复伐高丽,朝议觉得:“高丽依山为城,攻之不成猝拔。前台端亲征,国人不得耕作,所克之城,悉收其谷,继以水灾,民太半乏食。今若数遣偏师,更迭扰其疆场,使彼疲于奔命,释耒入堡,数年之间,千里冷落,则民气自离,鸭绿之北,可不战而取矣。”上从之。三月,以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候将军李海岸副之,出兵万馀人,乘楼船自莱州泛海而入。又以太子詹事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卫将军孙贰朗等副之,将兵三千人,因营州都督府兵改过城道入。两军皆选习水善战者配之。

充容长城徐惠以上东征高丽,西讨龟兹,翠微、玉华,营缮接踵,又服玩颇华靡,上疏谏,其略曰:“以有尽之农功,填无穷之巨浪;图未获之他众,丧已成之我军。昔秦皇兼并六国,反速危亡之基,晋武奄有三方,翻成覆败之业;难道矜功恃大,弃德轻邦,牟利忘危,肆情纵欲之而至乎!是知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也。”又曰:“虽复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和雇取人,不无滋扰之弊。”又曰:“珍玩伎巧,乃丧国之斧斤;珠玉斑斓,实迷心之鸩毒。”又曰:“作法于俭,犹恐其奢;作法于奢,何故制后!”上善其言,甚礼重之。

丁丑,诏以“隋末丧乱,边民多为戎、狄所掠,今铁勒归化,宜遣使诣燕然等州,与都督相知,访求式微之人,赎以货财,给粮递还本贯;其室韦、乌罗护、靺韍三部报酬薛延陀所掠者,亦令赎还。”

冬,十月,庚辰,奴剌啜匐俟友帅其所部万馀人内附。

八月,壬戌,诏以薛延陀新降,土功屡兴,加以河北水患,停来岁封禅。

丁酉,诏以来岁仲春有事泰山,禅社首;馀并依十五年议。

己丑,齐州人段志冲上封事,请上致政于皇太子;太子闻之,忧形于色,发言流涕。长孙无忌等请诛志冲。上手诏曰:“五岳陵霄,四海亘地,纳污藏疾,无损高深。志冲欲以匹夫解位天子,朕如有罪,是其直也;若其无罪,是其狂也。比方尺雾障天,不亏于大;寸云点日,何损于明!”

壬子,上疾愈,三日一视朝。

丙午,诏以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卫将军裴行方副之,将兵三万馀人及楼船战舰自莱州泛海以击高丽。

戊戌,敕宋州刺史王波利等发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船数百艘,欲以征高丽。

初,昌龄与进士王公治皆善属文,名振京师,考功员外郎王师旦知贡举,黜之,举朝莫晓其故。及奏第,上怪无二人名,诘之。师旦对曰:“二人虽有辞华,然其体轻浮,终不成令器。若置之高第,恐掉队效之,伤陛下雅道。”上善其言。

长孙无忌检校中书令、知尚书门下费事。

蒲月,戊子,上幸翠微宫。冀州进士张昌龄献《翠微宫颂》,上爱其文,命于通事舍人里供奉。

癸未,以司农卿李纬为户部尚书。时房玄龄留守京师,有自京师来者,上问:“玄龄何言?”对曰:“玄龄闻李纬拜尚书,但云李纬美髭鬓。”帝遽改除纬洛州刺史。

己亥,以中书舍人崔仁师为中书侍郎,参知机务。

中书侍郎崔仁师坐有伏阁自诉者,仁师不奏,除名,流连州。

上以翠微宫险隘,不能容百官,庚子,诏更营玉华宫于宜春之凤皇谷。庚戌,车驾还宫。

是时四夷大小君长争遣使入献见,门路不断,每元正朝贺,常数百千人。辛酉,上引见诸胡使者,谓侍臣曰:“汉武帝穷兵三十馀年,疲弊中国,所获无几;岂如本日绥之以德,使穷发之地尽为编户乎!”

上营玉华宫,务令俭省,惟所居殿覆以瓦,馀皆茅茨;然备设太子宫、百司,苞山络野,所费已巨亿计。乙亥,上行幸玉华宫;己卯,畋于华原。

戊戌,上幸骊山温汤。

癸卯,徙顺阳王泰为濮王。

新罗王金善德卒,以善德妹真德为柱国,封乐浪郡王,遣使册命。

甲午,上谓侍臣曰:“朕少长兵间,颇能料敌;今昆丘行师,处月、处密二部及龟兹用事者羯猎颠、那利每怀首鼠,必先授首,弩失毕其次也。”

贞观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春,正月,己丑,上作《帝范》十二篇以赐太子,曰《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戒盈》、《崇俭》、《奖惩》、《务农》、《阅武》、《崇文》;且曰:“修身治国,备在此中。一旦不讳,更无所言矣。”又曰:“汝当更求古之哲王觉得师,如吾,不敷法也。夫取法于上,仅得此中;取法于中,不免为下。吾居位已来,不善多矣,斑斓珠玉不断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兴作,犬马鹰隼无远不致,行游四方,供顿烦劳,此皆吾之深过,勿觉得是而法之。顾我弘济百姓,其益多;肇造区夏,其功大。益多损少,故交不怨;功大过微,故业不堕;然比之尽美尽善,固多愧矣。汝无我之功或而承我之繁华,极力为善,则国度仅安;骄惰奢纵,则一身不保。且成迟败速者,国也;失易得难者,位也;可不吝哉!可不吝哉!”

龟兹王伐叠卒,弟诃黎布失毕立,浸失臣礼,侵渔邻国。上怒,戍寅,诏使持节、昆丘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副大总管、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安西都护郭孝恪等将兵击之,仍命铁勒十三州、突厥、吐蕃、吐谷浑连兵进讨。

丙申,诏以回纥部为瀚海府,仆骨为金微府,多滥葛为燕然府,拔野古为幽陵府,同罗为龟林府,思结为卢山府,浑为皋兰州,斛薛为高阙州,奚结为鸡鹿州,阿跌为鸡田州,契苾为榆溪州,思结别部为蹛林州,白靑为置颜州;各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各赐金银缯帛及锦袍。敕勒大喜,捧戴喝彩拜舞,宛转尘中。及还,上御天成殿宴,设十部乐而遣之。诸酋长奏称:“臣等既为唐民,来往天至尊所,如诣父母,请于回纥以南、突厥以北开一道,谓之参天可汗道,置六十八驿,各有马及酒肉以供过使,岁贡貂皮以充租赋,仍请能属文人,使为表疏。”上皆许之。因而北荒悉平,然回纥吐迷度已擅自称可汗,官号皆如突厥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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