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丑,以翰林学士、祠部员外郎陆贽为考功郎中,金部员外郎吴通微为职方郎中。贽上奏,辞以“初到奉天,扈从将吏例加两阶,今翰林独迁官。夫行罚先贵近而后卑远,则令不犯;行赏先卑远而后贵近,则功不遗。望先录大劳,次遍群品,则臣亦不敢独辞。”上不准。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关播罢为刑部尚书。

李怀光顿兵不进,数上表暴扬卢杞等罪过。众论喧腾,亦咎杞等。上不得已,十仲春,壬戌,贬杞为新州司马,白志贞为恩州司马,赵赞为播州司马。宦者翟文秀,上所信赖也,怀光又言其罪,上亦为杀之。

上乃遣中使谕之曰:“朕赋性甚好推诚,亦能纳谏。将谓君臣一体,全不堤防,缘推诚信不疑,多被奸人矫饰。今而至患害,朕思亦无它,其失反在推诚。又,谏官论事,少能紧密,例自矜衒,归过于朕以自取名。朕从即位以来,见奏对论事者甚多,大略皆是近似,道听途说,试加诘责,遽即辞穷。如有奇才异能,在朕岂惜拔擢?朕见畴前已来,事只如此,以是迩来未几取次对人,亦非倦于采取。卿宜深悉此意。”贽以人君临下,当以诚信为本。谏者虽辞情鄙拙,亦当优容以开言路,若震之以威,折之以辩,则臣下何敢尽言,乃复上疏,其略曰:“天子之道,与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产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又曰:“唯信与诚,有失无补。一不诚则心莫之保,一不信则言莫之行。陛下所谓失于诚信乃至患害者,臣窃以斯言为过矣。”又曰:“驭之以智则人诈,示之以疑则人偷。上行之则下从之,上施之则下报之。若诚不尽于己而望尽于人,众必怠而不从矣。不诚于前而曰诚于后,众心疑而不信矣。是知诚信之道,不成斯须而去身。愿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觉得悔者也!”又曰:“臣闻仲虺赞美成汤,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吉甫歌诵周宣,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补阙。是则圣贤之意较然著明,惟以改过成能,不以无过为贵。盖为人之行己,必有过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过而迁善,愚者耻过而遂非;迁善则其德日新,遂非则其恶弥积。”又曰:“谏官不密自矜,信非忠诚,其于圣德固亦无亏。陛下若纳谏不违,则传之适足增美;陛下若违谏不纳,又安能禁之勿传!”又曰:“侈言无验不必用,质言当理不必违。辞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是皆考之以实,虑之以终,其用无它,唯善地点。”又曰:“陛下所谓‘比见奏对论事皆是近似道听途说者’。臣窃以浩繁之议,足见情面,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轻侮而莫之省纳也。陛下又谓‘试加诘责,即便辞穷’者,臣但以陛下虽穷其辞而未穷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又曰:“为下者莫不肯忠,为上者莫不求理。但是下每苦上之不睬,上每苦下之不忠。如果者何?两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肯达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但是下恒苦上之难达,上恒苦下之难知。如果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谓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胜人,耻闻过,骋辩给,眩聪明,厉严肃,恣强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阿谀,顾望,畏忄聏,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胜必甘于佞辞,上耻过必忌于切谏,如是则下之阿谀者顺旨而忠厚之语不闻矣。上骋辩必剿说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诈,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如是则下之畏忄聏者避辜而道理之说不申矣。夫以地区之泛博,生灵之浩繁,宫阙之重深,崎岖之限隔,自黎献而上,获睹至尊之风景者,逾亿兆而无一焉;就获睹当中得接言议者,又千万不一;幸而得接者,犹有九弊居其间,则高低之情所通鲜矣。上情不通于下则人惑,下情不通于上则君疑。疑则不纳其诚,惑则不从其令。诚而不见纳则应之以悖,令而不见从则加上以刑。下悖上刑,不败何待!是使乱多理少,从古以然。”又曰:“昔赵武呐呐而为晋贤臣,绛侯木讷而为汉元辅。但是口给者事或非信,辞屈者理或未穷。人之难知,尧、舜所病,胡能够一洲一诘而谓尽其能哉!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实,以此轻天下之士,必有遗才。”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容;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有一于斯,皆为大德。是则人君之与谏者交相益之道也。谏者有爵赏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谏者得献替之名,君亦得采取之名。然犹谏者有失中而君无不美,唯恐谠言之不切,天下之不闻,如此则纳谏之德光矣。”上颇采取其言。

陆贽言于上曰:“今盗遍天下,舆驾播迁,陛下宜痛自引过以动民气。昔成汤以罪己勃兴,楚昭以善言复国。陛下诚能不吝改过,以言射天下,使书诏开所避讳,臣虽愚陋,能够仰副圣情,庶令反侧之徒革心向化。”上然之,故奉天所下书诏,虽骄将悍卒闻之,无不感激挥涕。

以给事中孔巢父为淄青宣慰使,国子祭酒董晋为河北宣慰使。

上在奉天,令人说田悦、王武俊、李纳,赦其罪,厚赂以官爵。悦等皆密归款,而犹未敢绝朱滔,各称王仍旧。滔使其虎牙将军王郅说悦曰:“日者八郎有急,滔与赵王不敢爱其死,极力赴救,幸而得救。今太尉三兄受命关中,滔欲与回纥共往助之,愿八郎治兵,与滔渡河共取大梁。”悦心不欲行而未忍绝滔,乃许之。滔复遣其内史舍人李琯见悦,审其可否,悦踌躇不决,密召扈崿等议之。司武侍郎许士则曰:“朱滔昔事李怀仙为牙将,与兄泚及朱希彩共杀怀仙而立希彩。希彩以是宠任其兄弟至矣,滔又与判官李子瑗行刺希彩而立泚。泚既为帅,滔乃劝泚入朝而自为留后,虽劝以忠义,实夺之权也。平生与之同谋共功如李子瑗之徒,负而杀之者二十馀人。今又与泚东西呼应,使滔得志,泚亦不为所容,况联盟乎!滔为人如此。大王何从得其肺腑而信之邪!彼引幽陵回纥十万之兵屯于郊坰,大王出迎,则成擒矣。彼囚大王,兼魏国之兵,南向渡河,与关中呼应,天下其孰能当之!大王于时悔之无及。为大王计,不若阳许同行而阴为之备,厚加迎劳,至则托以它故,遣将分兵而随之,如此,大王外不失报德之名而内无匆促之忧矣。”扈崿等皆觉得然。王武俊闻李琯适魏,遣其司刑员外郎田秀驰见悦曰:“武俊曏以宰相办事失宜,恐祸及身,又八郎困于重围,故与滔合兵救之。明天子方在隐忧,以德绥我,我曹何得不悔过而归之邪!舍九叶天子不事而事泚及滔乎!且泚未称帝之时,滔与我曹比肩为王,固已轻我曹矣。况使之南平汴、洛,与泚连衡,吾属皆为虏矣!八郎慎勿与之俱南,但闭城把守。武俊请伺其隙,连昭义之兵,击而灭之,与八郎再清河朔,复为节度使,同事天子,不亦善乎!”悦意遂决,绐滔云:“从行,必如前约。”丁卯,滔将范阳步骑五万人,私从者复万馀人,回纥三千人,发河间而南,辎重首尾四十里。

刘洽遣其将高翼将精兵五千保襄邑,希烈攻拔之,翼赴水死。希烈乘胜攻宁陵,江、淮大震。陈少游遣参谋温述送款于希烈曰:“濠、寿、舒、庐,已令驰备,韬戈卷甲,伏俟指麾。”又遣巡官赵诜结李纳于郓州。

李希烈攻李勉于汴州,驱民运土木,筑垒道,以攻城。忿其未就,并人填之,谓之湿薪。勉城守累月,外救不至,将其众万馀人奔宋州。庚午,希烈陷大梁。滑州刺史李澄以城降希烈,希烈以澄为尚书令兼永平节度使。勉上表请罪,上谓其使者曰:“朕犹失守宗庙,勉宜自安。”待之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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