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过襄城南白草原,淮西人以骁骑七百邀之。镇将楚丘曹华知而为备,击却之。度虽辞招讨名,实施无帅事,以郾城为治所。甲申,至郾城。先是,诸道皆有中使监陈,进退不由主将,胜则先使献捷,倒霉则陵挫百端。度悉奏去之,诸将始得专军事,战多有功。

初,国子祭酒孔戣为华州刺史,明州岁贡蚶、蛤、淡菜,水陆递夫劳费,戣奏疏罢之。甲辰,岭南节度使崔咏薨,宰相奏拟代咏者数人,上皆不消,曰:“顷有谏进蚶、蛤、淡菜者为谁,可求其人与之。”庚戌,以戣为岭南节度使。

六镇讨王承宗者兵十馀万,回环数千里,既无统帅,又相去运,期约难壹,由是历二年无功,千里馈运,牛驴死者什四五。刘总既得武强,引兵出境才五里,留屯不进,月给度支钱十五万缗。李逢吉及朝士多言“宜并力先取淮西。俟淮西平,乘其胜势,回取恒冀,如拾芥耳!”上踌躇,久乃从之。丙子,罢河北行营,各使还镇。

戊辰,赐程执恭名权。

董重质之去洄曲军也,李光颜驰入其壁,悉降其众。庚辰,裴度遣马总先入蔡州慰抚。辛巳,度建彰义兵节,将降卒万馀人入城,李愬具橐韐出迎,拜于路左。度将避之,愬曰:“蔡人顽悖,不识高低之分,数十年矣。愿公因此示之,使知朝廷之尊。”度乃受之。李愬还军文城,诸将请曰:“始公败于郎山而不忧,胜于吴房而不取,冒大风甚雪而不止,孤军深切而不惧,然卒以胜利,皆世人所不谕也,敢问其故?”愬曰:“朗山倒霉,则贼轻我而不为备矣。取吴房,则其众奔蔡,并力恪守,故存之以分其兵。风雪阴暗,则烽火不接,不知吾至。孤军深切,则入皆致死,战自倍矣。夫视元者不顾近,虑大者不计细,若矜小胜,恤小败,先自挠矣,何暇建功乎!”众皆服。愬俭于奉己而丰于待士,知贤不疑,见能够断,此其以是胜利也。

己亥,淮西行营奏克蔡州古葛伯城。

以淮南节度使李鄘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甲寅,李愬将攻吴房,诸将曰:“本日往亡。”愬曰:“吾兵少,不敷战,宜出其不料。彼以往亡不吾虞,正可击也。”遂往,克其外城,斩首千馀级。馀众保子城,不敢出。愬引兵还以诱之,淮西将孙献忠果以骁骑五百追击其背。众惊,将走,愬上马据胡床,令曰:“敢退者斩!”返旆力战,献忠死,淮西兵乃退。或劝愬乘胜攻其子城,可拔也。愬曰:“非吾计也。”引兵还营。

丁丑,李愬遣方城镇遏使李荣宗击青喜城,拔之。愬每得降卒,必亲引问勉强,由是贼中险易远近真假尽知之。愬宠遇吴秀琳,与之谋取蔡。秀琳曰:“公欲取蔡,非得李祐不成,秀琳无能为也。”祐者,淮西骑将,有勇略,守兴桥栅,常陵暴官军。庚辰,祐帅士卒刈麦于张柴村,愬召厢虞候史用诚,戒之曰:“尔以三百骑伏彼林中,又令人摇帜于前,若将焚其麦积者。祐素易官军,必轻骑来逐之,尔乃发骑掩之,必擒之。”用诚如言而往,活捉祐以归。将士以祐向日多杀官军,争请杀之。愬不准,释缚,待以客礼。时愬欲袭蔡,而更密其谋,独召祐及李忠义屏人语,或至夜分,别人莫得与闻。诸将恐祐为变,多谏愬。愬待祐益厚。士卒亦不悦,诸军日有牒称祐为贼内应,且言得贼谋者具言其事。愬恐谤先达于上,己不及救,乃持祐泣曰:“岂天不欲平此贼邪!何吾二人相知之深而不能胜众口也。”因谓众曰:“诸君既以祐为疑,请令归死于天子。”乃械祐送京师,先密表其状,且曰:“若杀祐,则无以胜利。”诏释之,以还愬。愬见之喜,执其手曰:“尔之得全,社稷之灵也!”乃署散兵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帐中。或与之同宿,私语不寐达曙,有窃听于帐外者,但闻祐感泣声。时唐、随牙队三千人,号六院兵马,皆山南东道之精锐也。愬又以祐为六院兵马使。旧军令,舍贼谍者屠其家。愬除其令,使宠遇之。谍反以情告愬,愬益知贼中真假。乙酉,愬遣兵攻朗山,淮西兵救之,官军倒霉。众皆怅恨,愬独欢然曰:“此吾计也!”乃募敢死士三千人,号曰突将,朝夕自教习之,使常为行备,欲以袭蔡。会久雨,地点积水,未果。

诸军讨淮西,四年不克,馈运疲弊,民至有以驴耕者。上亦病之,以问宰相。李逢吉等竞言师老财竭,意欲罢兵。裴度独无言,上问之,对曰:“臣请自往督战。”乙卯,上复谓度曰:“卿真能为朕行乎?”对曰:“臣誓不与此贼俱生!臣比观吴元济表,势实窘蹙,但诸将心不壹,不并力迫之,故未降耳。若臣自诣行营,诸将恐臣夺其功,必争进破贼矣。”上悦,丙戌,以度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义节度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讨措置使。又以户部侍郎崔群为中书侍朗、同平章事。制下,度以韩弘已为都统,不欲更加招讨,请但称宣慰措置使,仍奏刑部侍郎马总为宣慰副使,右庶子韩愈为彰义行军司马,判官、书记皆朝廷之选,上皆从之。度将行,言于上曰:“臣若贼灭,则朝天有期;贼在,则归阙无日。”上为之流涕。八月,庚申,度赴淮西,上御通化门送之。右神武将军张茂和,茂昭弟也,尝以胆略自衒于度。度表为都押牙,茂和辞以疾,度奏请斩之。上曰:“此忠顺之门,为卿远贬。”辛酉,贬茂和永州司马。以嘉王傅高承简为都押牙。承简,崇文之子也。

裴度帅僚佐观筑城于沱口,董重质帅骑出五沟,邀之,大喊而进,注弩挺刃,势将及度。李光颜与田布力战,拒之,度仅得入城。贼退,布扼其沟中归路。贼上马逾沟,坠压死者千馀人。

元和十二年丁酉,公元八一七年春,正月,甲申,贬袁滋为抚州刺史。

李溵江山十将妫雅、田智荣下冶炉城。丙申,十将阎士荣下白狗、汶港二栅。癸卯,妫雅、田智荣破西平。丙午,游弈兵马使王义破楚城。蒲月,辛酉,李愬遣柳子野、李忠义袭郎山,擒其守将梁希果。

官军与淮西兵夹溵水而军,诸军相顾望,无敢渡溵水者。陈许兵马使王沛先引兵五千渡凉水,据要地为城,因而河阳、宣武、河东、魏博等军接踵皆度,进逼郾城。丁亥,李光颜败淮西兵三万于郾城,走其将张伯良,杀士卒什二三。

谏议大夫韦绶兼太子侍读,每以珍膳饷太子,又悦太子以调笑。上闻之,丁未,罢绶侍读,寻出为虔州刺史。绶,京兆人也。

吴元济以蔡人董昌龄为郾城令,质其母杨氏。杨氏谓昌龄曰:“顺死贤于逆生,汝去逆而吾死,乃孝子也;从逆而吾生,是戮吾也。”会官军围青陵,绝郾城归路,郾城守将邓怀金谋于昌龄,昌龄劝之返国,怀金乃请降于李光颜曰:“城人之父母老婆皆在蔡州,请公来攻城,吾举烽求救,救兵至,公逆击之,蔡兵必败,然后吾降,则父母老婆庶免矣。”光颜从之。乙未,昌龄、怀金举城降,光颜引兵入据之。吴元济闻郾城不守,甚惧。时董重质将骡军守洄曲,元济悉发靠近及守城卒诣重质以拒之。

己卯,淮西行营奏获吴元济,光禄少卿杨元卿言于上曰:“淮西大有珍宝,臣能知之,往取必得。”上曰:朕讨淮西,为人除害,珍宝非所求也。

戊寅,王承宗遣兵二万入东光,断白桥路。程权不能御,以众归沧州。

丁士良言于李愬曰:“吴秀琳拥三千之众,据文城栅,为贼左臂,官军不敢近者,有陈光洽为之谋主也。光洽勇而轻,好自出战,请为公先擒光洽,则秀琳自降矣。”戊申,士良擒光洽以归。

李愬谋袭蔡州,表请益兵,诏以昭义、河中、鄜坊步骑二千给之。丁酉,愬遣十将马少良将十馀骑巡查,遇吴元济捉生虞候丁士良,与战,擒之。士良,元济骁将,常为东边患,众请刳其心,愬许之。既而召诘之,士良无惧色。愬曰:“真丈夫也!”命释其缚。士良乃自言:“本非淮西士,贞元中隶安州,与吴氏战,为其所擒,自分死矣。吴氏释我而用之,我因吴氏而再生,故为吴氏父子极力。昨日力屈,复为公所擒,亦分死矣。今公又生之,请尽死以报德!”愬乃给其衣服东西,署为捉生将。

淮西被兵数年,竭仓廪以奉兵士,民多无食,采菱芡鱼鳖鸟兽食之,亦尽,相帅归官军者前后五千馀户。贼亦患其耗粮食,不复禁。庚申,敕置行县以处之,为择县令,使之扶养,并置兵以卫之。

鄂岳察看使李道古引兵出穆陵关。甲寅,攻申州,克其外郭,打击子城。城中守将夜出兵击之,道古之众惊乱,死者甚众。道古,皋之子也。

李祐言于李愬曰:“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把守,守州城者皆羸老之卒,能够乘虚直抵其城。比贼将闻之,元济已成擒矣。”愬然之。冬十月,甲子,遣掌书记郑澥至郾城,密白裴度。度曰:“兵非出奇不堪,常侍良图也。”

李愬至唐州,军中承丧败之馀,士卒皆惮战,愬知之。有出迓者,愬谓之曰:“天子知愬柔懦,能忍耻,故使来拊循尔曹。至于战攻进取,非吾事也。”众信而安之。愬亲行视,士卒伤病者存恤之,不事严肃。或以军政不肃为言,愬曰:“吾非不知也。袁尚书专以恩德怀贼,贼易之,闻吾至,必增备,故吾示之以不肃。彼必以吾为懦而懈惰,然后可图也。”淮西人自以尝败高、袁二帅,轻愬名位素微,遂不为备。

辛未,李愬命马步都虞候、随州刺史史昮等留镇文城,命李祐、李忠义帅突将三千为前驱,自与监军将三千报酬中军,命李进诚将三千人殿厥后。军出,不知所之。愬曰:“但东行。”行六十里,夜,至张柴村,尽杀其守兵及烽子。据其栅,命士卒少休,食干糽,整羁靮,留义成军五百人镇之,以断朗山救兵。命丁士良将五百人断洄曲及诸道桥梁,复夜引兵出门。诸将请所之,愬曰:“入蔡州取吴元济!”诸将皆失容。监军哭曰:“果落李祐奸计!”时大风雪,旗号裂,人马冻死者相望。天阴黑,自张柴村以东门路,皆官军所何尝行,大家自发得必死,然畏愬,莫敢违。半夜,雪更甚,行七十里,至州城。近城有鹅鸭池,愬令惊之以混军声。自吴少诚拒命,官军不至蔡州城下三十馀年,故蔡人不为备。壬申,四鼓,愬至城下,无一人知者。李愬、李忠义其城为坎以先登,懦夫从之。守门卒方熟寐,尽杀之,而留打更者,使打更仍旧,遂开门纳众。及里城,亦然,城中皆不之觉。鸡鸣,雪止,愬入居元济外宅。或告元济曰:“官军至矣!”元济尚寝,笑曰:“俘囚为盗耳!晓当尽戮之。”又有告者曰:“城陷矣!”元济曰:“此必洄曲后辈就吾求冬衣也。”起,听于廷,闻愬军号令曰:“常侍传语!”应者近万人。元济始惧,曰:“多么常侍,能至于此!”乃帅摆布登牙城拒战。

李逢吉不欲讨蔡,翰林学士令狐楚与逢吉善,度恐其合中外之势以沮军事,乃请改制书数字,且言其草制失辞。壬戌,罢楚为中书舍人。

吴秀琳以文城栅降于李愬。戊子,愬引兵至文城西五里,遣唐州刺史李进诚将甲士八千至城下,召秀琳,城中矢石如雨,众不得前。进诚还报:“贼伪降,未可托也。”愬曰:“此待我至耳。”即前至城下,秀琳束兵投身马足下,愬抚其背慰劳之,降其众三千人。秀琳将李宪有材勇,愬更其名曰忠义而用之,悉迁妇女于唐州,入据其城。因而唐、邓军气复振,人有欲战之志。贼中降者接踵于道,随其所便而置之。闻有父母者,给粟帛遣之,曰:“汝曹皆王人,勿弃亲戚。”众皆感泣。

愬遣李进诚攻牙城,毁其外门,得甲库,取其东西。癸酉,复攻之,烧其南门,民争负薪刍助之,城上矢如蝟毛。晡时,门坏,元济于城上请罪,进诚梯而下之。甲戌,愬以槛车送元济诣京师,且告于裴度。是日,申、光二州及诸镇兵二万馀人接踵来降。自元济就擒,愬不戮一人,凡元济官吏、帐下、厨厩之卒,皆复其职,使之不疑,然后屯于鞠场以待裴度。

三月,乙丑,李愬自唐州徙屯宜阳栅。

李光颜、乌重胤与淮西战,癸亥,败于贾店。

回鹘屡请尚公主,有司计其费近五百万缗,时中原方用兵,故上未之许。仲春,辛卯朔,遣回鹘摩尼僧等返国,命宗正少卿李诚使回鹘谕意,以缓其期。

闰月,己亥,程异还自江、淮,得供军钱百八十五万缗。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天子中之下

初,上为广陵王,布衣张宿以辩口得幸。及即位,累官至比部员外郎。宿招权受赂于外,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逢吉恶之。上欲以宿为谏议大夫,逢吉曰:“谏议重担,必能可否朝政,始宜为之。宿小人,岂得窃贤者之位!必欲用宿,请先去臣乃可。”上由是不悦。逢吉又与裴度贰言,上方倚度以平蔡。丁未,罢逢吉为东川节度使。

秋,七月,大水,或高山二丈。

吴元济见其下数叛,兵势日蹙,六月,壬戌,上表赔罪,愿束身自归。上遣中使赐诏,许以不死,而为摆布及大将董重质所制,不得出。

唐纪五十六(起强圉作噩,尽屠维大渊献正月,凡二年有奇)

遣盐铁转运副使程异督财赋于江、淮。

上竟用张宿为谏议大夫,崔群、王涯固谏,不听;乃请觉得权知谏议大夫,许之。宿由是怨在朝及当时端方之士,与皇甫閐相表里,谮去之。

时董重质拥精兵万馀人据洄曲。愬曰:“元济所望者,重质之救耳。”乃访重质家,厚抚之,遣其子传道持书谕重质。重质遂单骑诣愬降。

郗士美败于柏乡,拔营而归,士卒死者千馀人。

玄月,庚子,淮西兵寇溵水镇,杀三将,焚刍藁而去。

己丑,李愬遣江山十将董少玢平分兵攻诸栅。其日,少玢上马鞍山,拔路口栅。夏,四月,辛卯,江山十将马少良下嵖岈山,擒淮西将柳子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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