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巳,诏王瓒收朱友贞尸,殡于梵刹,漆其首,函之,藏于太社。

戊寅,或告唐军已过曹州,灰尘涨天,赵岩谓从者曰:“吾待温许州厚,必不负我。”遂奔许州。梁主谓皇甫麟曰:“李氏吾世仇,理难降首,不成俟彼刀锯。吾不能自裁,卿可断吾首。”麟泣曰:“臣为陛下挥剑死唐军则可矣,不敢奉此诏。”梁主曰:“卿欲卖我邪?”麟欲自刭,梁主持之曰:“与卿俱死!”麟遂弑梁主,因他杀。梁主为人温恭俭省,无荒淫之失;但宠任赵、张,使擅威福,荒废敬、李旧臣,不消其言,乃至于亡。

段凝、杜晏球上言:“伪梁要人赵岩、赵鹄、张希逸、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朱珪等,窃弄威福,残蠹群生,不成不诛。”诏:“敬翔、李振首佐朱温,共倾唐祚;契丹撒刺阿拨叛兄弃母,负恩背国,宜与岩等并族诛于市;自馀文武将吏统统不问。”又诏追废朱温、朱友贞为庶人,毁其宗庙神主。

丁丑,至曹州,梁守将降。

丙戌,诏贬梁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珏为莱州司户,萧顷为登州司户,翰林学士刘岳为均州司马,任赞为房州司马,姚顗为复州司马,封翘为唐州司马,李怿为怀州司马,窦梦征为沂州司马,崇政学士刘光素为密州司户,陆崇为安州司户,御史中丞王权为随州司户;以其世受唐恩而仕梁贵要故也。岳,崇龟之从子;顗,万年人;翘,敖之孙;怿,亦兆人;权,龟之孙也。

段凝自滑州济河入援,以诸军排陈使杜晏球为前锋;至封丘,遇李从珂,晏球先降。壬午,凝将其众五万至封丘,亦解甲请降。凝帅诸大将先诣阙待罪,帝劳赐之,慰谕士卒,使各复其所。凝出入公卿间,扬扬得意无愧色,梁之旧臣见者皆欲龁其面,抉其心。

王彦章败卒有先至大梁,告梁主以“彦章就擒,唐军长驱且至”者,梁主聚族哭曰:“运祚尽矣!”召群臣问策,皆莫能对。梁主谓敬翔曰:“朕居常忽卿所言,乃至于此。今事急矣,卿勿觉得怼。将若之何?”翔泣曰:“臣受先帝厚恩,殆将三纪,名为宰相,实在朱氏老奴,事陛下如郎君。臣前后献言,莫匪尽忠。陛下初用段凝,臣极言不成,小人朋比,致有本日。今唐兵且至,段凝限于水北,不能赴救。臣欲请取下出居避狄,陛下必不平从;欲请陛下出奇合战,陛下必不果断。虽使良、平重生,谁能为陛下计者!臣愿先赐死,不忍见宗庙之亡也。”因与梁主相向恸哭。梁主遣张汉伦驰骑追段凝军。汉伦至滑州,坠马伤足,复限水不能进。时城中另有控鹤军数千,朱珪请帅之出战。梁主不从,命开封尹王瓒驱市人乘城为备。初,梁陕州节度使邵王友诲,全昱之子也,性颖慧,民气多向之。或言其诱致禁军欲为乱,梁主派遣,与其兄友谅、友能并幽于别第。及唐师将至,梁主疑诸兄弟乘危谋乱,并皇弟贺王友雍、建王友徽尽杀之。梁主登建国楼,面择亲信厚赐之,使衣野服,赍蜡诏,促段凝军,既辞,皆亡匿。或请幸洛阳,汇集诸军以拒唐,唐虽得都城,势不能久留。或请幸段凝军,控鹤都批示使皇甫麟曰:“凝本非将材,官由幸进,今危窘之际,望其临机制胜,转败为功,难矣。且凝闻彦章军败,其胆已破,安知能终为陛下尽节乎!”赵岩曰:“局势如此,一下此楼,谁心可保!”梁主乃止。复召宰相谋之,郑珏请自怀传国宝诈降以纾国难,梁主曰:“本日固不敢爱宝,但如卿此策,竟可了否?”珏昂首久之,曰:“但恐未了。”摆布皆缩颈而笑。梁主日夜涕零,不知所为;置传国宝于卧内,忽失之,已为摆布窃之迎唐军矣。

王彦章引兵逾汶水,将攻郓州,李嗣源遣李从珂将马队逆战,败其前锋于递坊镇,获将士三百人,斩首二百级,彦章退保中都。戊辰,捷奏至朝城,帝大喜,谓郭崇韬曰:“郓州得胜,足壮吾气!”己巳,命将士悉遣其家归兴唐。

庚辰,梁百官复待罪于朝堂,帝宣敕赦之。赵岩至许州,温昭图迎谒归第,斩首来献,尽没岩所赍之货。昭图复名韬。

是夕,嗣源帅前军倍道趣大梁。乙亥,帝发中都,舁王彦章自随,遣中使问彦章曰:“吾此行克乎?”对曰:“段凝有精兵六万,虽主将非材,亦未肯遽尔背叛,殆难克也。”帝知其终不为用,遂斩之。

己卯旦,李嗣源军至大梁,攻封丘门,王瓒开门出降,嗣源入城,抚安军民。是日,帝入自梁门,百官迎谒于马首,拜伏请罪,帝慰劳之,使各复其位。李嗣源迎贺,帝喜不自胜,手引嗣源衣,以头触之曰:“吾有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与尔共之。”帝命访求梁主,顷之,或以其首献。

帝遣魏国夫人刘氏、皇子继岌归兴唐,与之诀曰:“事之成败,在此一决。若其不济,当聚吾家于魏宫而焚之!”仍命豆卢革、李绍宏、张宪、王正言同守东京。壬申,帝以雄师自杨刘济河,癸酉,至郓州,中夜,进军逾汶,以李嗣源为前锋,甲戌旦,遇梁兵,一败北之,追至中都,围其城。城无守备,少顷,梁兵溃围出,追击,破之。王彦章以数十骑走,龙武大将军李绍奇单骑追之,识其声,曰:“王铁枪也!”拔槊刺之,彦章重伤,马踬,遂擒之,并擒都监张汉杰、曹州刺史李知节、裨将赵廷隐、刘嗣彬等二百馀人,斩首数千级。廷隐,开封人;嗣彬,知俊之族子也。

帝在朝城,梁段凝进至临河之南,澶西、相南,日有寇掠。自德胜得胜以来,丧刍粮数百万,租庸副使孔谦暴敛以供军,民多逃亡,租税益少,仓廪之积不支半岁。泽潞未下。卢文进、王郁引契丹屡过瀛、涿之南,传闻俟草枯冰合,深切为寇。又闻梁人欲大肆数道犯境,帝深觉得忧,召诸将集会。宣徽使李绍宏等皆觉得郓州城门以外皆为寇境,孤远难守,有之不如无之,请以易卫州及黎阳于梁,与之约和,以河为境,休兵息民,俟财力稍集,更图后举。帝不悦,曰:“如此吾无葬地矣。”乃罢诸将,独召郭崇韬问之。对曰:“陛下不栉沐,不解甲,十五馀年,其志欲以雪家国之仇耻也。今已正尊号,河北士庶日望升平,始得郓州尺寸之地,不能守而弃之,安能尽有中原乎!臣恐将士崩溃,将来食尽众散,虽画河为境,谁为陛下守之!臣尝细询康延孝以河南之事,度已料彼,日夜思之,成败之机决在今岁。梁今悉以精兵授段凝,据我南鄙,又决河自固,谓我猝不能渡,恃此不复为备。使王彦章侵逼郓州,其意冀有奸人摆荡,变生于内耳。段凝本非将材,不能临机决策,无足可畏。降者皆言大梁无兵,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杨刘,自以精兵与郓州合势,长驱入汴,彼城中既空虚,必望风自溃。苟伪主授首,则诸将自降矣。不然,今秋谷不登,军粮将尽,若非陛下决志,大功何由可成!谚曰:‘当道筑室,三年不成。’帝王应运,必有天命,在陛下勿疑耳。”帝曰:“此正合朕志。丈夫得则为王,失则为虏,吾行决矣!”司天奏:“今岁天道倒霉,深切必无功。”帝不听。

彦章尝谓人曰:“李亚子斗鸡小儿,何足畏!”至是,帝谓彦章曰:“尔常谓我小儿,本日服未?”又问:“尔名善将,何不守兖州?中都无壁垒,何故自固?”彦章对曰:“天命已去,无足言者。”帝惜彦章之材,欲用之,赐药傅其创,屡遣人诱谕之。彦章曰:“余本匹夫,蒙梁恩,位至大将,与天子交兵十五年;今兵败力穷,死自其分,纵天子怜而生我,我何脸孔见天下之人乎!岂有朝为梁将,暮为唐臣!此我所不为也。”帝复遣李嗣源自往谕之,彦章卧谓嗣源曰:“汝非邈佶烈乎?”彦章素轻嗣源,故以奶名呼之。因而诸将称贺,帝举酒属李嗣源曰:“本日之功,公与崇韬之力也。曏从绍宏辈语,大事去矣。”帝又谓诸将曰:“曏所患惟王彦章,今已就擒,是天意灭梁也。段凝犹在河上,进退之计,宜何向而可?”诸将觉得;“传者虽云大梁无备,未知真假。今东方诸镇兵皆在段凝麾下,所馀空城耳,以陛下天威临之,无不下者。若先广地,东傅于海,然后观衅而动,能够万全。”康延孝固请亟取大梁。李嗣源曰:“兵贵神速。今彦章就擒,段凝必未之知;就使有人走告,疑信之间尚须三日。设若知吾所向,即发救兵,直路则阻决河,须自白马南渡,数万之众,舟楫亦难猝办。此去大梁至近,前无山险,方陈横行,日夜兼程,信宿可至。段凝未离河上,友贞已为吾擒矣。延孝之言是也,请陛下以雄师徐进,臣愿以千骑前驱。”帝从之。令下,诸军皆主动愿行。

李振谓敬翔曰:“有诏洗涤吾辈,相与朝新君乎?”翔曰:“吾二报酬梁宰相,君昏不能谏,国亡不能救,新君若问,将何辞以对!”是夕未曙,或报翔曰:“崇政李太保已入朝矣。”翔叹曰:“李振谬为丈夫!朱氏与新君世为仇雠,今国亡君死,纵新君不诛,何脸孔入建国门乎!”乃缢而死。

冬,十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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