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嫂的手指那般柔嫩,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在晚香的下颌上,像是鸿毛轻略,又如东风满腮。对晚香的欲望,她没多做评判,只是浅浅吟着诗经中最浅显不过的一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相逢相遇,适我愿兮。”

第四十章

芳草香黁,那些少女兴高采烈地在不远处的林下腐木上采蘑菇。殷瀼的手悄悄搭在晚香肩膀上,她望着不息的河水不知在想甚么,好久以后在柔声问道:“晚香,在庙里,你许了甚么愿?”

未几时,前面人群拐了个弯,便不见了,连带着她们的嬉笑声一同消逝了。

又走了半晌,晚香有些难堪地转头对殷瀼说:“堂嫂,晚香玩够了,我们要不回家吧?”

奚晚香本是想多看会的,毕竟在奚家,祖母虽说严厉,但对待本身还是好的,她想晓得祖母究竟如何了。只是她看着祖母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看着冯姨娘似真似假的嚎啕大哭,看着周遭一圈人的垂泪,实在有些沉闷地透不过气。

呸呸呸,乌鸦嘴。

殷瀼跟着停了脚步,压着裙角蹲下来,轻声说:“你听,水声已经很近了。”

“谨连。正月里,说甚么不吉利的。”殷瀼责怪地看她一眼。

“你们不晓得吗?后山有山上流下来的灵水,就算赶上大旱也不干枯的,畴前还救过很多人的性命呢。”一个老婆婆立足,对三人笑着说,“过了除夕没多久,也没下雨,灵水便蓦地涨了上来,这会儿竟像大河普通澎湃壮观。都说是神灵显灵,这不,这些好热烈的小丫头们不都赶着畴昔赏玩么。你们来求孩子,就更要去看看了,用灵水湿了手,擦擦脸,会有好运的,本年必然得个九斤的小子!”

晚香每次从如许梦中醒过来,望着或粗陋,或繁复华丽的床顶穹盖,都会怔然入迷。

形形□□的芸芸众生在略显粗糙班驳的金身佛像面前许下深埋于心的欲望。

后山的巷子不好走,凌晨的白霜附在羊肠小径两边的富强枯草上,沾到便让裙角濡湿。一边是寺院衰颓灰黄的土墙,一边是枝桠富强,遮天蔽日的五针松林,崎岖逶迤的巷子上铺满了绵软的松针,踩在上面如同软得如同地毯。

那天傍晚才回到奚家,在漫天红霞中跨入大门,乱糟糟的场面让三人惊诧,一问,才晓得这一天奚家一下子出了很多乱子。

这会儿郎中刚到,哭声漫天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好好的一个年,郎中隔三岔五地被喊道奚家来,他倒也是熟门熟路了。

殷瀼听完,对美意的老婆婆笑了笑,又对两人道:“走吧,归去晚了,老太太可不欢畅。”

那戒指?晚香想了想,大略便是当日在她手上看到的阿谁,一粒晶莹剔透的月光石砥砺在金藤草上,或许是稍显贫俭的夏华姑母身上最为贵重的物什了。

以后仅仅走了一炷香,便从松林中转了出来。

晚香皱着眉头看着,俄然被身后的堂嫂遮了眼睛,她昂首看了看堂嫂,只见殷瀼冲她微浅笑了笑,然后便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小晚香,我们先出去好不好,不在这里毛病你祖母看病了。”

奚晚香跪倒在蒲团上,等了半晌也不见堂嫂有甚么动静,便猎奇地悄悄偏了头,从手指缝中瞧见堂嫂安宁平和的模样。她一如世人普通谦虚,却比任何人都安静,她只是冷静地叩在佛像之前,乃至连嘴唇都未曾掀动。

不时,奚夏华便急仓促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一头撞到了晚香身上,歉意地看她一眼,来不及整整衣冠,又朝着庑廊另一头跑去。

不过幸亏并不严峻,只是半边的手脚一时转动不得罢了,及时地喝药、扎针,不出半年便会行动如旧。而那摔断了的腿,郎中已替她正了骨,在床上静养一段光阴便无碍了。

听到这话,晚香才舒了口气。年纪大了,病痛常有,世事无常,令人嗟叹。

奚晚香一愣,明显甚么都没听到啊。

晚香坐在一块庞大嶙峋的岩石上,手边有一汪清澈的积水。她垂着腿儿,昂首看着堂嫂,笑道:“愿岁岁现在朝,朝朝人如旧。”

中间亦是前来求子的一对伉俪,仿佛恩爱有加,老婆紧紧握着摇签筒,一字一顿,虔诚而害怕。亦有结伴而来的妙龄少女们,面如浓云,双眸微阖,祈求能早日遇见本身的快意郎君。

而中间便是婆婆口中从山上而下的灵水。水位不算深,却充足宽广荡漾,白练缠缠,似有腾云着雾之势。

晚香一听不乐意了,这些天一向被祖母关在宅子里,又有娘亲的病情牵挂住了脚,忙繁忙碌了半个正月,好轻易才溜出来一趟,哪有未纵情便回家的事理。

晚香望地发了呆,香油的气味混在猎猎的风吹经幡声,盘香的烟气在有些拥堵的送子娘娘庙里盘桓不去,唯有堂嫂安静如玉的面庞让这暴躁的氛围凝固下来。

就冲着谨连这句话,折返归去的时候,奚晚香又进了送子娘娘庙,规端方矩地在手托净水瓶的送子娘娘面前磕了三个头。倒是叫四周的人看了笑话,这么个小丫头难不成也满心想着嫁人生孩子之事?真是少见少有了。

想着,土墙以后还非常应景地传来一两声短促的狗吠,猝不及防的,吓得民气肝儿一颤。

在廊下看了一刻的朝霞,屋内的吵嚷声总算平复了些,郎中提着药匣子让小厮领了出来,晚香从座上跳下来,问了郎中,才晓得奚老太太竟是中风。

不过梦里的灵水仿佛还要再迷茫一些,风还要再大一些,那些芦苇像是一条连绵不断的惨白锦绸,起起伏伏,高高落落。而她的堂嫂却站在芦苇前面,衣袖整齐,再大的风也吹不动,她的眸子比水光更潋滟,似有烟霞轻笼。堂嫂不过悄悄地站着,站在对岸,唇畔带着笑意,看着本身,身子清癯却韧如蒲草,坚固地仿佛永久不会被折断。

俄然,一向哭声愔愔的屋内传来一句:“我的戒指不见了!”

跨太高高的门槛,奚晚香没忍住猎奇,问殷瀼:“堂嫂,方才见你膜拜得那样当真,那么许了甚么愿?”

苍劲的绿铺满大片的河沿,劈面是斧劈刀削的绝壁陡坡,乳红色的岩石中镶嵌着簇簇的茶青,岩壁之下便是团团的芦苇,现在是寒冬腊月,芦苇本该在春季便已残落枯瘦,可在这儿却富强非常,虽色彩泛黄,却足足有一人高,连接成片,疾风之下,摇摇摆晃,如波纹普通。

谨连自发失语,忙掩了唇。

殷瀼摸了摸晚香的头心,不置可否。

想着,晚香便拉了堂嫂的手,冲她眨巴眨巴眼睛,然后便跟着那群叽叽喳喳的少女一同绕太小庙,今后山走。

郎中轻唤了几声“老太太”,奚老太太皆没有任何反应,小丫环忙擦着眼泪说:“老太太方才便没了知觉,仿佛是昏迷畴昔了……”

经幡滚滚,晚香学着殷瀼的模样伏倒在或寂静厉穆,或含笑可亲的佛像面前,额头点地,双手重翻,再合拢。

跟着郎中一齐,小晚香攥着堂嫂的手走到祖母床前,只见向来都沉着寂静的奚老太太这会儿闭目,紧蹙着细眉,苍瘦的脸上充满了皱纹,仿佛一刹时便老了下去。

站在一边的谨连揉着膝盖骨,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二蜜斯可真朴重,问你你便说出来了。可不知,欲望如果说了出来,就不灵了。”

晚香顺手折了根狗尾巴草,晃啊晃:“哦~我明白了,必然是让送子娘娘保佑,早日让堂哥返来,才好给晚香生个白胖的小侄子。”

殷瀼偏头冲她笑笑:“自是俗气的欲望。”

稠密树荫之下没有多少日头,亦看不见松林以外的风景。奚晚香内心开端打起了鼓,早晓得这后山的巷子这么拧巴,且本身好久未曾走过野路,到底是为甚么要兴趣勃勃地跟着过来?并且没了那群小女人的笑声,周遭便温馨得很,只要远远的鸟鸣,与松枝碰撞垂落的簌簌声。瞧这架式,指不定还得再走个一两个时候……

“闭上眼,不要暴躁。”殷瀼抽出丝绢,替她擦去额上冒出的汗珠,浅笑着说。

或许那老婆婆说的没错,本觉得不过是平常的一条山涧罢了,可谁知而后却总时不时呈现在奚晚香的梦境中。

据服侍奚老太太的小丫环哭哭啼啼地说,奚老太太早上还好好的,睡了午觉醒来便仿佛魔怔了普通,先是半边身子转动不得了,少一会儿,感受好些了,便想出去逛逛活络活络,谁知出门竟被门槛绊了一下,直直把腿给摔断了。

身边很多结伴而行的少女嬉笑着推搡而过,谨连提着竹篮子被她们撞了一下,不满地瞪一眼:“这般孔殷,莫不是赶着投胎去!”

听着声音是夏华姑母。

晚香将信将疑地闭上了眼睛,水声仿佛垂垂分了然起来,畴前面朝本身涌过来,顿时竟变得清楚清楚。

郎入耳完,忙掐了奚老太太的人中,可掐了半天也毫无反应。又赶快搭了脉,命小丫环把老太太摔断的腿从被子里抬出来。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相逢相遇,与子偕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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