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羽士之流究竟是受谁教唆,本无定论,但若依了谁受益谁有怀疑的原则,宝钗无疑是最大的被思疑工具。

王夫人闻言容色稍霁,皱眉道:“天底下岂有这类事情?那孙嬷嬷既是宫里头出来的人,在金陵地界也好大名头的,竟然会和这类报酬伍?”

贾母此时便接口道:“可见哪怕是宫里出来的人,见地涵养也非常整齐。何况那姓姚的还倒打一耙,竟说是宝钗的不是,可见若识错了人,后患无穷。我本来还想着,也为巧姐聘一名宫里出来的嬷嬷,好生学一学端方,现在看来,倒是要慎重挑选一番了。”

迫不及待跳出来问话的倒是薛阿姨。她急着向王夫人剖明心迹,一上来就是劈脸盖脑的怒斥:“现在家里头有两个病人躺着,亲戚们谁不是提心吊胆的守着,偏你跑到你那铺子里去,半天不见人影,莫非我薛家竟指着你赚的那点子钱养家糊口不成?你说说看,这叫甚么事!”

当下世人冷静无言,笑容暗澹。贾母屋里的自鸣钟敲过了七下,厨房的人探头探脑了几次了,仍然不敢提及晚餐之事。

姚静在布衣小户家装神弄鬼,甚是吃的开,但似贾府这等人家,怎会等闲买她的账?此时她见宝玉醒来,忙跳出来,言说都是本身的功绩,贾政等人正在悔怨不已,那里肯信她的话,早让人一顿乱棒打出府去了。

尚未进门,便见林之孝家的巴巴守在院门口,正和几个看蘅芜苑的婆子说话,欲要开口问时,林之孝家的眼尖,早就迎了上来,笑着说道:“宝女人返来了。太太派我来传话,说若得闲时,就往老太太院里去一趟。”

变更衙役甚么的,对于贾府这类炙手可热的外戚勋贵之家来讲,易如反掌。贾母居大宅主母之位多年,老辣自不必说,怎会不懂打草惊蛇的事理,一边令人安慰赵姨娘,招安王夫人、薛阿姨、探春等人颜面,一边却已经命人将马道婆捉到衙门中去,严加拷问。

何况这本来就不是甚么能瞒住人的事。间隔荣国府的贤德妃探亲没过量久,贾府恰是炙手可热之际,一大师子报酬了宝玉的病症闹得天翻地覆不成开交,前来探视的人络绎不断,京中动静通达些的人物,又有谁不晓得这档子事?

贾母正在为如何回绝金玉之说忧愁,趁此良机,岂有不顺水推舟的事理,忙命人拉着薛阿姨,又笑道:“姨太太也不必动气。宝钗这孩子,我看着倒是稳妥的,想来果然在欢迎甚么高朋,你这番说辞,岂不是冤枉了她?”

贾母看着宝玉喝过米汤,垂垂睡着了,气味悠长,这才命人筹措着晚餐。宝钗本欲告别拜别,怎奈薛阿姨心中不安,非要厚着脸皮在此蹭饭。

姚静一念及此,便欲做那路见不平拔刀互助的侠女,誓要揭露此中玄机。也幸亏她经孙穆帮手经年,又借着宝钗之势在京中安身,于这里头的弯弯道道也不似先前那般一争光了,去衙门里告状未果被韩奇拦下来以后,竟使手腕赚开贾府的大门,来到贾母面前,直言有回天之术。

实在邢氏这话也有几分事理。先前是宝玉、凤姐急病,世人六神无主、各式慌乱,顾不得避讳,也就罢了,现在两人病情已安宁下来,这大师子的端方也不能废了。

宝钗早有所料,心知林之孝家的只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喽啰,何需求她难堪,忙说道:“妈妈说的是。想来林大娘必是口渴了,且到屋子里歇一歇,喝口茶如何。我刚从外头铺子里返来,总要洗一把脸,才好见人。”

贾母闻言,深悔事前听信了姚静的胡言乱语,王夫人尽管冷静垂泪。贾政在一旁听闻,只担忧此番和马道婆树敌已深,恐今后难以善了,贾赦尽管在一旁安慰他宽解,又出主张说要寻僧觅道。

宝钗此时方有闲暇向四周打量,只见李纨、三春姐妹、平儿、袭人等人也围在外厅等动静,问及林黛玉时,倒是因忧思过分,恐牵动旧疾,贾母强命她歇息去了。

因事涉香菱,宝钗便不肯据实以答,何况又拿定了主张,决意不再赶姚静这趟浑水,便只说是畴前的教养嬷嬷好友,因住在京中,无所事事,故而开了个食肆练手,本来是挂了薛家的招牌的,后因道分歧不相与谋,已不复来往。

姚静肺都快气炸了,催着贾母刺探宝钗这里的动静,贾母连番受挫,更兼宝玉环境未见好转,深悔听信了她的话,正没好气间,那里肯理睬她?王夫人见独一的命根子不得好转,一颗心早飞到宝玉身上去了,虽是气宝钗不过,却那里故意机管这些?薛阿姨一干人等焦急自证,想洗清怀疑,使丫环婆子寻宝钗,都说宝女人因铺子里有事,去看管买卖了,又说宝女人正在铺子里接待高朋,实在抽身不开。王薛二人虽是惊奇万分,心知此中必有蹊跷,却不似先前那般焦急了。

只是在姚静看来,这事代表的含义可就截然分歧了。也难为她对荣国府中的人物干系、将来兴衰境遇晓得得似是而非,却恰好认定了此事亦是金玉之说重占上风的根由之一:宝玉本来药石无灵、奄奄一息,偏生和尚羽士持了他落草时候的通灵宝玉持颂,病势方得好转,岂不是迫得人不得不对金玉之事心生畏敬?

姚静是偶尔和街边妇人闲谈,方晓得宝玉病重之事的。

马道婆家中希奇古怪的纸人儿是网罗出来了,只是马道婆是多么人物,牙关紧咬,死不肯承认,赵姨娘这边尽管扮荏弱,一味抽泣,一问起来就寻死觅活,又有贾政明面怒斥,暗中回护,实也科罪不得。

倒是贾母皱了皱眉头,冷冷说道:“姨太太这话差了,想尊府上世代皇商,这运营之道,天然是要紧之事,宝钗这孩子在这上头能有些天禀,可见尊府上确是福荫之家,是件丧事。退一步讲,便纵使她去处有个甚么差池,也请姨太太回自家房中,关起门经验才是。一来女人家的,若不慎鼓吹开了不好听,二来讲句不恭敬的话,宝玉在里头存亡未卜,姨太太在此说话,万一闹将起来,恐怕冲撞了病人。不瞒姨太太说,宝玉和凤姐儿这一病,我这一颗心便如被拿刀子扎着似的,昏头昏脑的,说话也没甚么轻重,还请姨太太恕罪。比及宝儿哥来日大安了,我教他到尊府上叩首。”

正说话间,忽见贾琏急仓促闯出去,连通报一声都等不及。当时贾赦之妻邢氏亦在,忙笑着站起来道:“真是越大越不晓得端方了。便纵是赶着来看你媳妇儿,也要命人通传一声才是……”

为便利走动起见,她在外人面前常做男人打扮,虽不伦不类,可到底满足了一些浅闺妇人对于翩翩墨客的神驰,故刺探起动静来,战无不堪。

正在各式慌乱之时,俄然阁房有丫环来报说:“二奶奶醒过来了!”贾琏、平儿等人又惊又喜,就冲要出来看,蓦地又听得贾宝玉在那壁厢闷哼一声,渐渐展开了眼睛。

又过了半晌,贾琏从内里出去求见,言说往衙门里探听过了,那马道婆并未审出甚么不铛铛的处所,那搜出的纸人只是平常的障眼法罢了,没甚么大碍,又有权贵家作保,从中调停,官府也甚是难堪,后因忠孝王爷府上有人发了话,已是放她归去了。

贾母正值病急乱投医间,那里顾得了很多。本来姚静举止仪态在贵族眼中有很多硬伤,她是决计瞧不上的,此时也如获珍宝般请到上座,听她大放厥词,说甚么宝钗和赵姨娘、马道婆等人勾搭如此。那赵姨娘就在当场,传闻以后,又惊又恼,早吓得晕了畴昔。

瞬息草草饭毕,薛阿姨拉着宝钗的手,说了很多莫名其妙告罪的话。贾母脸上只是淡淡的。王夫民气中稍安,此时便赶来清理旧账,因有贾母在场的原因,更加不包涵面,开口问道:“那姚静自言本是和薛家合股做买卖的,可有此事?”

一时荣国府欣喜若狂,虽两人初醒过来,气味犹弱,但已是熬了米汤喂过了,又连夜请了大夫开了几剂宁神静体的药,都说无大碍了。

她虽是在向王夫人哭诉,然王夫人现在两耳不闻外事,一味念佛,祈求彼苍保佑,那里肯等闲接她话茬。

这番话连消带打,模糊竟在质疑宝钗的品性了。倘若局势如此生长,对宝钗和宝玉的婚事大大倒霉。薛阿姨不由得急上眉梢,和王夫人递了个眼色,王夫人尽管装没瞥见,薛阿姨急了,又站起来怒斥宝钗说:“整天忙的不落屋,你宝兄弟病着,你倒去铺子里,还扬言欢迎甚么高朋,你这孩子,莫非连轻重都分不清吗?”

但是这话说到一半,就被贾琏打断了。贾琏一脸严峻,目光也不扫堂上世人,直直向着贾母说道:“老祖宗,长公主殿下来了,外头正忙着摆香案驱逐呢!”

这在贾母而言,已经是极重的话了。薛阿姨那里担待得起,当下煞白了一张脸,再也不敢说甚么了,只是不住拿眼睛瞪向宝钗,目光里尽是怨毒,也不晓得她那里来的那么多深仇大恨。

林之孝家的想催又不敢催,好轻易等宝钗梳洗结束,一起到老太太院中时,姚静早已是翘首以盼了。

当天暮色时分,宝钗方回到蘅芜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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