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宝钗此时精力不济,连强颜欢笑的力量都没有,更兼晓得两个丫环的情意,不觉又觉好笑,也不点破,只是倦倦道:“罢了,我也乏了。你们休要在一旁聒噪,且去忙本身的事罢。”
“你……你不是跟着老道姑走了吗?”宝钗踌躇着要不要把晓得她落草为寇的事情说出来,思忖半晌,到底顾恤她年幼无辜,道,“现在你既然来见我,我要叮咛你一样,你跟着他们学本领还好,但那伙人狼子野心,千万不成同他们同流合污……”
三来又想到莺儿尚无归宿。小红虽和贾芸眉来眼去,但身份到底有别,宿世里他们直到贾府式微之时才修成正果,这辈子又不晓得如何呢。
不晓得如何的,宝钗一看到那双眼睛,就感觉非常面善,一时却想不起究竟在那里见过。倒是那小女人开口了:“你定然是在想,你在那里见过我,对吗?我畴前叫做柳依依,住的处所离你家绸缎庄不远,你还给我吃过点心果子呢。”
无依嘲笑道:“何止是有所耳闻。此人恰是和那老道姑一伙的,正宗的天理教教徒。她很有几分见地,数年前就隐在长公主身边。当时长公主还是一个不受宠的郡主。是她暗中出运营策,教她上书和亲,给朝廷脸上添了光彩,才得了个长公主的虚职。而后几名天理教教徒护着她入番国,暗中网罗谍报,又暗害了她夫君,其间多少周折,长公主才得以重返都城,并靠了献谍报和地形图的功绩,攀上宫中的两位贤人,有了今时本日的位子。说白了,这长公主草包一个,智谋平平,另有些喜好调戏良家女子的小癖好,却只是天理教手中的牵线木偶罢了。”
莺儿和小红无法,只得去了。
这边宝钗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然心中诸事烦乱,没有眉目,又如何睡得着觉。
宝钗听了,尚将来得及感慨,便听那柳依依又说道:“今后今后,你莫要叫我依依了。我给本身改了名,唤作无依。我早就看破了,这辈子,无依无靠,凡事只能靠本身。”
声音清脆动听,如珠玉相击,竟是女子之声。
无依道:“这又有甚么大惊小怪的?父母宗族,本来是后代的依托,故而你爱我,我敬你的。如果父母不慈,宗族不公,莫非我就该白白被糟蹋至死吗?干脆一拍两散,干脆利索。”
无依一听倒是笑了:“桑落当然要拦你,她那头正筹办着筹办发难呢,是以事事都草率不得。你保举的大夫若好,皆大欢乐,若不好时,只怕长公主也要担罪恶。到时候层层问罪,她的摆设就乱了,她怎敢放纵你轻举妄动?”看了看宝钗,又道:“你如果胡涂些的,或许她就会设法设法拉你入伙了,现在见你表面和蔼,却不是个等闲好乱来的,怎敢和你扯上干系?岂不自寻苦吃?”
自黛玉宝玉相携分开后,莺儿和小红就一脸担忧地看着宝钗,恐怕宝钗一个想不开,悄悄郁结于胸,或是做出甚么傻事来,故而变着体例找话题要逗宝钗高兴。
但是屋中那人却不是这般想。宝钗眯着眼睛,长睫微颤之间,便见朦昏黄胧有小我影已是到了跟前,那目光只往她身上打量,半晌,才是轻笑着说道:“你既是醒了,却又装成这副模样乱来谁?薛大女人,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偷偷来看你,你竟装睡吗?”
二来想到薛家,母亲薛阿姨一味看她不扎眼,绞尽脑汁想打发了她去,但以薛蟠常日的行动,她一个耳根子软的妇人又如何弹压得住,将来为薛蟠结婚,也是非常难人的一件事,如果跟宿世那般,娶了夏金桂进门,成绩一对怨偶,闹得鸡犬不宁,怕是薛阿姨,也只得悔断了肠子,日夜有生不完的闲气,流不尽的眼泪吧。
宝钗听她的言语,心中如有所悟,可若说悟到了甚么,她又说不出来,正在迷惑间,就又听得无依说道:“我此次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寻你,可不是来跟你话家常的。我们闲话少说,我传闻你这些日子跟长公主殿下走得颇近,她身边有个唤作桑落的大侍女,你可晓得来源?”
柳依依似笑非笑地看着宝钗:“你现在病成如许,还尽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为别人操心?这般心力交瘁,你的病几时能好?”
现在宝钗听无依言语里的意义,清楚是晓得此人来源,目光明灭,问道:“你既是这般问,想是此人来源,你有所耳闻了?”
宝钗成心息事宁人,放那毛贼一马,毕竟她糊口崇尚简朴,这屋里古玩书画全无,银子满打满算不过几两,钗环珠宝亦是有限,比起她的闺誉和性命来,这些东西可就太不值钱了,尽可舍弃。
宝钗见柳依依诊脉之时,那架式像模像样,不由得问道:“依依,本来你也学了医术?”
她这般自报家门,宝钗终究想起来,前些日子姚静受了一场大难,被贼人掳上山去,可不就是有个叫做柳依依的救她下山的?听姚静描陈述那恰是前些年因父母生了弟弟、对她又打又骂、厥后离家出走了的孩子。当时宝钗还感慨说那柳家走失了女儿,竟能不闻不问,柳依依在家时候过的日子可想而知,又担忧她现在萧洒安闲,却跟着贼人不学好,将来落得了局惨痛。只是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感慨也就感慨了,决然想不到柳依依竟然主动寻上门来。
宝钗自是不知。提及这个桑落来,她也是满腹怨气,好几次她同长公主搭上话,想把姚静举荐给她,都被桑落打岔,将话题引开。垂垂的,宝钗更是发觉桑落模糊对她有敌意,遂更加谨慎。只是此人仿佛颇得长公主宠任,连韩奇他们几个对桑落都是毕恭毕敬的,宝钗更加无可何如。
四来,大观园中姐妹浩繁,迎春被孙绍祖虐待致死,探春远嫁不知好歹,惜春看破尘凡,怎奈远遁佛门也南离阔别是非,不得清净,别的晴雯、司棋、芳官、鸳鸯之辈遭受亦堪叹惋。本来她同姚静同谋女儿谷之事,也想过收留这些无处可去的女子,怎奈姚静空有一身医术,却进宫无门,而出海之事没有一年半载,也难见效果,故而朝廷旨意和银钱诸物皆不凑手,最是无可何如。
宝钗见她小小年纪,说话里却透着一股意兴阑珊的苦楚之意,不由得暗自心惊,怔怔道:“你……你竟给本身改了名字?”要晓得姓名乃是父老之赐,等闲变动,倒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转念又一想,似柳依依这般因为父母生了弟弟,忽视她吵架她,就能离家出走的过火性子,做出这等自改自名的事情,倒也不觉不测了。
不由分辩握住宝钗的手,细谛听了一回脉,皱眉道:“就算你天赋壮,恐怕也经不起如此折腾吧。这么下去,迟早会把本身折腾得油尽灯枯的。”一脸意兴阑珊,将宝钗的手又放了归去。
无依倒是个细心敏感的孩子,早听出宝钗这言语里的迷惑之意,抱臂道:“信不信由你。那桑落隔三差五就派人往山上送信,我还在山上亲目睹过她,这还能有假?归正我言尽于此,你爱信不信。长公主这艘破船,迟早是要沉的,我劝你眼下能捞的好处尽量多捞些,最要紧就是划清边界,以免引火烧身。”
宝钗心中微松,展开眼睛看时,却见床前站着一个眉眼非常灵秀的小女人,不过七八岁大小年纪,身量未足,一双妙目流转,傲视神飞,正定定地看着她。
柳依依点头:“那里是甚么医术,江湖中人,出来行走,磕磕碰碰在所不免,不过会一些粗浅的包扎工夫,略晓得些脉息罢了。”
一来她顾念着黛玉,想黛玉话里话外的意义,竟是个宁折不弯的,如果一时想开了还好,如果想不开时,比及天家赐婚的时候犯蠢,说出甚么话或者做出甚么事来,又如何得了。
宝钗苦笑道:“那里又有甚么好处。我一心想给她举荐个好大夫,好为宫里的两位贤人治病,还寻不到机遇呢,常常被桑落拦了下来。那里另有捞好处的心机。”
宝钗正在胡思乱想间,俄然就闻声屋顶有响动,紧接着后窗仿佛响了一声。宝钗听其动静颇不平常,像是有甚么小毛贼白日行窃,不由得大惊。须知这里是荣国府的房舍,又有哪个小毛贼敢不开眼,寻到此处来呢?夜间行窃,已是非常不易,更何况现在尚是彼苍白日里!
宝钗听她来龙去脉讲得头头是道,忙问道:“你小小年纪,从那边听来这很多?”
宝钗心中固然惊奇,却晓得如果嚷将出来,以讹传讹之下,只怕于闺誉有损,逼得急了,那毛贼更是能够狗急跳墙,做出甚么危及她性命的事情来。故而明显晓得有人潜入屋子,却用心假装不知,微微闭着眼睛,假装一副睡着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