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奇见宝钗如此淡然,俄然心有不甘,问:“听闻薛大女人也在筹办本身的婚事?”此言一出,颇感冒昧,暗悔讲错。
宝钗点头:“恰是。算起来也不过是这几日了。小门小户的人家,粗陋得很,倒让韩爷见笑了。”
宝钗善解人意,浅笑道:“寒户荆门那里讲究甚么黄道谷旦,嫁也便嫁了。也未预备摆酒,不过请熟悉的人家坐一坐,吃顿便饭罢了。君子之交淡如水,来日韩爷与琴儿良辰谷旦,我必沐浴换衣,焚香遥拜。”
她这般淡淡说来,听在孙穆和张嬷嬷等人耳中,更加惊心动魄。特别是孙穆本来也是识文断字的饱读之士,深知宝钗才调,却见她一脸超然将数千年来文人的悲剧娓娓道来,期间既不为怀才不遇者愤世嫉俗,也不替红颜薄命者鸣冤道屈,言语里充满阅尽世事的淡然。念及宝钗的遭受,孙穆等人竟是无言以对,惟余感喟。
莺儿、茜雪、小红等人都道不解,宝钗才缓缓说道:“高门大户的男人结婚,不过重家世,重家风,重财帛,以各家弃取分歧,顺次分前后罢了。重家世,意在得妻族提携搀扶,再不济也要同气连枝;重家风,意在娶妻娶贤能,打理后院,惠及子孙;重财帛,意在补助夫家,起码不必被扳连。似我如许的,便是没同家里闹翻,但哥哥阿谁模样,差未几的人家略一探听,另有甚么不晓得的?本来还勉强有个贤能的名声,现在又同家里闹翻,是最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的女子,又有哪个高门公子会想着娶我?”
宝钗便是指责,也是带着回护的语气,莺儿听了,心悦诚服认错之余,更是满心欢乐,低声笑道:“我也是一时急了,见长公主殿下身边有婢女如此,才学样的。谁知女人自有定计,我这般倒是画蛇添足了。”
“晓得了。”宝钗点头,目光无悲无喜。小红恰是和贾芸眉来眼去、交谊日趋深厚的时候,熟稔痴男怨女目光里的缠绵之意。现在见得宝钗这目光,不觉心头一凛,心中悄悄感喟。
这日宝钗可谓满载而归,出海打算既有北静王府入局,想来一起关卡更是通行无碍。便是长公主一朝行事不当,失了圣眷,也是无妨了。只是这日莺儿护主心切,未免过分出风头,宝钗为了护住她,也不免一改常日谦恭低调,展露锋芒,技惊四座一回。暗里里便说莺儿:“我晓得你从小嗜酒,非常能喝。只是我们暗里里关起门来,好好喝一个畅快不好?偏生在宴席上这般,你这么无能,如果被长公主、北静王甚么人看上,强行索要了去,我身边那里另有这么可儿知心的丫头?”
此时冯渊见碧纱橱里衣香鬓影,半边身子早酥了,却极力粉饰本身,半晌方道:“我此次来,是来请女人的示下的。女人分开薛家这很多日子,老是借住在朋友家里,到底提及来欠都雅。总要挑个黄道谷旦,把事情办了才好。不晓得女人是甚么意义?有甚么筹算?”
宝钗开初料不到她们竟有这般设法,待听明白后忙点头笑道:“你们好胡涂!越是高门大户,越是深谙名当户对的事理。别的不说,倘若我是高门大户的公子,便是孤傲毕生,也不会娶我这般家世经历的女子。你们实在多想了。”
莺儿犹不平气:“但是女人这等才貌……女人的才学……”
宝钗得知此事以后甚是高兴,她本来把挽救宝琴当作是她的任务,现在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韩奇固然世俗了些,但是明事理,知进退,也不嫌弃薛家家风不好,已经宝钗所知的最靠得住的夫婿人选了。莺儿等报酬韩奇先是求娶宝钗,继而没过量久又求娶宝琴,认定他见异思迁,宝钗却知韩奇所求不过娶妻娶贤罢了,并无多少私交,在他眼中,宝钗同宝琴都是一样的,宝钗既然宁肯嫁姓冯的也不肯嫁他,又有母亲和兄长为累坠,倒不如娶了宝琴,方是皆大欢乐。比起宝钗来,宝琴固然于才调剂略逊些,但父母双亡,兄长薛蝌明理,比宝钗少了些拖累,何况娇俏斑斓,眉眼灵动,同宝钗的雍容沉稳,又是不一样的风情,惹人顾恤。
宝钗淡淡一笑:“从古到今,才学都只是锦上添花、博人一笑的东西。不但女儿家如此,便是那顶冠束带的男人,空有才学的话,也只得老景苦楚。东方朔博闻强记,史载弄臣,曹子建七步成诗,贬居陈郡,李太白锦心绣口,醉死宣城,苏东坡惊采绝艳,流徙琼州。男儿犹自如此,女儿才学更是如此。你们莫非不见薛涛、苏小等人,以才貌双全传世,却不过是文人雅士的玩物,易安居士王谢出身,多么才调,多么风骨,仍不免遭历朝历代人诟病不守晚节,再醮别人。女儿家行至顶峰,当属皇后太后之位,又有哪几个皇后太后是以才貌传世的?史乘中多不载盛宠,俱赞以贤德。你们竟然以为高门大户的公子会因为我薄有才名而另眼相看?”
宝钗很有自知之明。这天以后,曾和她于长公主酒宴之上觥筹交叉的公子哥儿们虽对她格外恭敬,却未能如莺儿等人期盼的那样不顾统统上门求娶。倒是有个姓陈的,传闻是齐国公的后代,托了韩奇上门说合,言语里大有以宝钗做外室的动机,又说甚么“两端大”,韩奇明知此事不谐,早推委了,数今后为了宝琴之事上门,当作笑话普通提了两句,也不晓得是摸索还是表功。宝钗犹不感觉甚么,几个丫环们早已是勃然大怒,若不是看在韩奇一贯对宝钗非常推许,又成心同宝钗之妹宝琴联婚,早就变着编制作弄他了。
张嬷嬷点头道:“你来的晚,那里晓得她这小我!她从小就学习运营之道,薛产业日经商,第一重视一个诺字。现在大爷执掌家业,我不好说,可畴前的时候,薛家最是讲究一诺令媛,言出无悔的。女人既是答允了姓冯的,何况拿了他当幌子,逃了进忠顺王爷府当妾的灾害,又岂会等闲忏悔?若忏悔时,也就不是我们家女人了。”
就连茜雪、小红等人在一旁听了来龙去脉,也喜出望外道:“女人此番大展才学,还怕没有夫君迎娶?当时许嫁那甚么姓冯,本来就是权宜之计,三媒六证全无的,便是我们不承认,谅得姓冯的也没有甚么话说。”
宝钗这般说,韩奇自是明白,更加感念宝钗用心。两人又胡胡说了几句话,韩奇便告别了。临出门时见院子里梨花如雪,落了一地,不由心有所感,微微难过,但是他究竟难过些甚么,本身也说不出来。蓦地之间,薛宝琴身穿红衣,宜嗔宜喜的模样闪现于面前,韩奇难过尽逝,整了整衣衫,终究出门去了。
宝钗点头:“既如此,我便放心了。”
想了想又道:“女人唱的那曲,吟的那诗,都是极好的。只怕女人平时尽管深藏不露,若不是此番为了护住我,又有谁晓得女人这般才学?”这般说着,内心倒是美滋滋的。
她们毕竟过分年青,宝钗这等丰度却要委曲下嫁冯渊,她们心中一向悄悄感觉不值。此番宝钗在长公主宴席间大展才学,她们就感觉定然会有高门公子顾恤宝钗才调,救拔宝钗与水火当中。
韩奇同宝琴的婚事,固然尚未放定,总算有了几分端倪了。薛蝌固然年青,但非常信赖宝钗,经她点拨了几句,又四周探听了锦乡侯韩家的风评,不顾薛阿姨的跳脚反对,决然赶去梅家退婚。那梅翰林家本来就是嫌贫爱富的,只不过碍着薛家亲戚王家贾家的面子,不好明里悔婚,现在薛家知情识相,恰是求都求不来的事情,另有甚么好抱怨的,欣然应允。
“还请薛大女人放心,他日结婚以后,我必会好好待令妹,永不相违。”韩奇道。
孙穆和张嬷嬷听了,都点头道:“是这个事理。难为你看的明白。”
宝钗起家回房去换家常衣服的时候,小红忍不住向张嬷嬷小声说道:“我见女人这模样,清楚是不想嫁的,既是如此,又何必苦了本身呢。”
韩奇踌躇道:“不知谷旦定了哪一日?”心中为是否前去观礼,颇费迟疑。论身份,他是贵族公子,宝钗倒是连宗族都不认的豪门孤女,不管暗里里如何合作买卖密切无间,正式场合里还是不便有所交集的。但宝钗又是如许一名蕙质兰心的女子,更何况是未婚妻宝琴的姐姐,倘若连提一句都未曾,也欠都雅。故而摆布难堪。
少顷宝钗换过了衣服,由孙穆、姚静等人陪着,坐在碧纱橱里见了冯渊。冯渊昂首看时,只见很多穿红着绿的人在纱幔以后站着,只是影影绰绰不见其描述,心中便如同猫抓了似的难受。他幼年时候不知事,颇好过一阵子男风,待到那年在金陵城里前后见了香菱和宝钗以后,就渐渐地转了性子,故而不晓得天高地厚,惦记取宝钗这很多年。
“女人,冯公子来了。”小红上前一步,在宝钗耳边悄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