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忙拭泪道：“久别相逢，原是丧事，只可惜过几日我就要蹲大牢，只怕是再不能见了。本来不该说这类沮丧的事情，冲了柳女人的兴趣，只是我……”她虽是个下人，但自幼长在薛家，到处由宝钗庇护，但性命官司是大事，情知宝钗庇护不得，想到大好芳华竟要在牢房中度过，又想起贩子当中偶尔提及的牢房阴沉可怖之传闻，声音忍不住有些哽咽。
那边宝钗正携了柳依依的手，同她话旧，言说前番几次相遇，来去仓促，未能说上几句话等，莺儿却无宝钗这般平静，见到当年的女孩子现在出落得如此美丽，心中稍稍欢乐，当即又想起本身误伤了性命，怕是要吃官司的事情，站在一旁愁云暗澹想苦衷。柳依依斜目睹莺儿如此模样，又见张嬷嬷在旁黯然垂泪，不觉迷惑，大声道：“你们两个如何了？久别相逢，原是丧事，如何这般模样？”
柳依依惊奇笑道：“这是说那里话来？难不成到了此时，你还感觉是你杀了那姓冯的？姐姐，你看看你这副身板，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走路如弱柳扶风状，怕是连鸡都未曾杀过，你拿甚么杀人？若不是我在房梁上拿小石子打那姓冯的小腿，他那里那么轻易颠仆，早追上你做那禽兽事去了。嘿嘿，这等禽兽不如的男人，薛大女人你如许的品德，竟然也会瞎了眼选他做夫君。我正愁着日前你和林女人救了我一命，无计酬谢的，现在便顺手给了两石子，一颗石子射他小腿，叫他走不得路，一颗石子射他后脑，叫他脑袋着花，命丧鬼域。嘿嘿，谁叫他不开眼，竟敢对你们动歪脑筋。”
张嬷嬷她们唬了一跳，赶紧循着声音看时，却见那房梁上轻飘飘下来一小我，身子娇小，一身暗色劲装。张嬷嬷觉得屋里来了贼人，第一反应就要张口叫人，被宝钗眼疾手快，一把掩住。宝钗轻声道：“嬷嬷且慢。这小我倒是我们认得的。”她说我们，将张嬷嬷、莺儿等人一并包含在内。张嬷嬷听了好生迷惑，大着胆量将那人打量两眼，见那人竟是个年幼的小女人，边幅生得颇好，不觉迷惑，暗道：这般斑斓的小女人倒是罕见，如果见过，必然不至不记得的。道：“细心想了一回，倒是未曾记起。想是我老眼昏花，畴前的事情尽忘了？”
张嬷嬷见状，赶紧扯住莺儿不叫她慌乱张扬，又拿眼睛看宝钗，语气也是吓得不可：“现在之计，莫不是先瞒住，偷偷令人去你娘舅家，再在衙门里使几个钱，把此事压下来？莫非要莺儿下狱不成？”她固然年长，却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当下也慌了手脚。如果畴前在金陵城中，薛家另有几分权势。现在倒是在都城天子脚下，宝钗又离了薛家，几小我真恰是无人依托，一筹莫展。故而第一动机竟是向宝钗的舅家王子腾一家求援，料得王子腾家在衙门里另有些薄面，许是能压下此事，免吃性命官司。
张嬷嬷和莺儿见说得在理，都信了。她们耐久糊口在深宅大院里，那里见过如许的事情，都想着别的且非论，头一桩是要吃性命官司的。莺儿想到这里，先哭着说：“因了我推他，他才摔交的。是我杀了他。”她那里见过这等场面，吓得魂不附体，此时才复苏过来，也不及细想，抖抖索索就要去报官自首。
宝钗浅笑道：“嬷嬷只往几年前去想。”
几人正闹做一团不成开交时，俄然闻声个声音笑道：“天下怪事很多，现在我才算是开了眼。那里有人争着出来顶罪的？”
几小我惊奇不定，渐渐走畴昔看，张嬷嬷战战兢兢探过了冯渊的鼻息，方发觉此人已经死了，当下身子就是一颤抖。
本来，因孙穆和姚静看重宝钗的原因，回门宴请了很多街坊邻居，那柳依依是天理教派到城里四周刺探动静、矫捷行事的，这回门宴的动静天然也瞒不过她。柳依依幼时便和宝钗结过善缘，对宝钗很有好感，因宝钗和黛玉曾在官兵搜捕时候代她粉饰，对宝黛二人更是存眷。回门宴后柳依依远了望得宝钗和冯渊坐车子出城，又闻声那些无聊闲人说三道四，忍不住就拿言语刺了他们一回，仍然感觉不解气，竟然趁着无人留意，远远跟在宝钗冯渊的背面，访得他们所居的宅子，心中原是存了若冯渊对宝钗不好，就挺身而出替她出头的筹算。
当日宝钗常在绸缎庄看账，柳依依年幼孩童，一派天真浪漫，在门口玩耍。因她生的粉雕玉琢，冰雪敬爱，常有人将些点心果子来逗她。柳依依年纪虽小，很有志气，外人送的一概不吃，不晓得为何，竟也觉出宝钗待她和睦，故而只愿吃她家的果子点心。厥后柳依依娘亲胡氏生了儿子，对柳依依更加疏于管束，世人常见她小小年纪，穿戴不称身的旧衣在路上盘桓，不免有些怜悯之心，只是不成想柳依依脾气倔强刚烈，不肯逆来顺受、勉强责备，因不受父母待见且经常挨打挨饿，竟跟一个来源诡异的中年尼姑走了。当时宝钗世人还叹惋一番，料得那尼姑不是人估客，便是江湖中为非作歹之徒，料得小女人此去必会受很多痛苦。想不到几年畴昔，女孩子竟出落得如花朵似的，面色晶润，身量高挑苗条，虽面庞犹显稚嫩，却已模糊显出倾城之姿。但论面貌而言，只怕再过几年，不弱于宝钗黛玉，便是和宫中的娘娘比拟，也一定见得减色。
莺儿也用力将那小女人看了几眼，迷惑道：“看她描述，倒似非常眼熟，好似在那里见过似的。但若细心论来，却不记得。”
宝钗也笑着提示道：“你们莫非忘了，当年有户姓柳的人家，他家女孩极有设法，厥后跟一个尼姑走了的……”
张嬷嬷和莺儿这才恍然大悟道：“本来竟然是当年的阿谁小女人！我当时还担忧了好半天呢。我记得你有个乳名，唤作依依的？”又道：“当年就是美人胚子，想不到现在竟然长这么大了！”
莺儿也哭着说道：“明显是我的，不关女人的事。便是吃官司时，也是我吃。只是还求女人看在我一贯勤恳的份儿上，好生对待我爹娘……”
张嬷嬷吓了一跳，忙抬高道：“女人怎地这般胡涂。这死人吃官司的事情，岂是好顽的？便是莺儿，我也不舍得她吃官司，更何况女人？女人如果吃了官司，我们这群人后半辈子却又去靠哪个？”
宝钗也不料事情竟到如此地步，四周一看，沉吟道：“观其描述，只怕是跌了一跤，后脑磕到了甚么，跌得实了，才……”她思及当时景况，故而有此推论。
宝钗苦笑着点头：“你有所不知。一来娘舅离京公干，纵有舅母等人在京中，但当日是瞥见我离了薛家的，现在一定肯见我们，何况就算见时，此性命关天的事，也一定肯脱手。二来，这又怎会是莺儿的错误。姓冯的和我是伉俪，又死在我房中，手臂上是我用剪刀扎出印子。此事自是我的错误。”
那小女人见宝钗待她和睦，又听张嬷嬷和莺儿都说不认得，又说面善，忍不住大声笑道：“确切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在你们绸缎庄前街玩耍，你们常喂我吃果子的。”
须知当年柳依依跟着灰衣老尼姑走，一心想的是学一身好技艺，除尽人间不平之事，她天禀极好，又心机聪明，哄着老尼姑把压箱底的绝学都教给她，又狠得下心吃得了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实在苦了几年，现在技艺竟是一等一的超卓。柳女侠本身因父母重男轻女的原因，尝遍甘苦，自是看不得人间男人仗着身强力壮肆意欺.凌女儿家。何况宝钗是她赏识的人，又对她有恩，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当下信手取了两颗石子出来，干脆利落取了冯渊的性命。不幸宝钗等人全不知情，在内里挨寒受冻很久出去看时，还觉得是拉扯间冯渊颠仆，导致丧命的呢。
张嬷嬷想起柳依依的出身，心中不觉感慨，暗道柳家没眼力见，这等女孩子天生丽质，如果从小好好教养，只怕将来贵不成言，连带着柳家门楣风景很多，岂不是比胡氏一门心秘密拼儿子强很多？可见她目光短浅，福小命薄，实在是怨不得人的。转头又一想，柳依依如此，自家奶大的女人宝钗又何尝不是如此？以宝钗心智才学品德，本来有福做个权贵之家的诰命夫人的，在外打理买卖，应酬达官权贵，在内主持中馈，孝敬公婆，或者同夫君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印证学问……普天底下的男人，又有甚么人配不得？恰好薛阿姨生性愚笨，一味将那不费心的儿子呆霸王薛蟠当宝，对着女儿到处算计，到处剥削，乃至用心废弛她名声，在人前人后给她拖后腿。导致宝钗沦落到如此宽裕的地步。如果薛阿姨是个明白人，将宝钗如旁人家女儿那般娇养着，不出甚么幺蛾子，一心一意为她寻个家世显赫、夫婿刻薄的好人家，宝钗必能把日子运营得有声有色。比及宝钗在婆家站住脚，有了脸面，莫非怕她不肯提携娘家兄弟不成？到时候面子也有了，里子也有了，岂不舒畅？张嬷嬷想到这里，不免神采黯然，怔怔站在那边，竟忍不住滴下几滴泪来。
谁晓得这一跟踪，竟被柳依依窥见了好了不得的事情。她竟然发明这几日宝钗和冯渊虽是新婚却分房而居，冯渊更是趁着酒意嚷嚷出很多骇人听闻的事情。柳依依艺高人胆小，悄无声气躲在房梁上偷听，心中非常震惊，正不晓得是走是留时，俄然见冯渊趁着酒醉狂性大发，宝钗和莺儿两个弱质女子阻他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