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黛玉坐着车子没走出多久,便有贾芸亲身来迎,一行人遮讳饰掩在京中走了一回,最后从后门入姚静家。宝钗这才算重新见了黛玉,两人皆是历经盘曲,见面便痛哭了一场,好轻易被安慰住了,黛玉这才一面拭泪一面笑道:“现在贵妃娘娘、外祖母已然仙逝,国孝家孝期间,婚姻之说再无人提起。你我姐妹也好一道,过几天安生的日子。”又环顾四周,赞道:“先前你说甚么女儿谷时候,我只当你是异想天开,想不到竟有本日。外间乱糟糟的,此处倒是桃花源,堪为你我女儿家的出亡之所。只盼一辈子不必出去才好。”

黛玉夙来敬佩鸳鸯为人,晓得鸳鸯固然不过是贾家的家生子,但心气颇高,一贯洁身自好,奉侍贾母也是颇经心力,固然有些难堪,却也不忍鸳鸯如许的人才被贾赦所玷辱,一口答允了下来。次日告别之时,先拜别了贾赦、贾政,由着鸳鸯等人一起送到西边角门,趁人不备,错眼间竟也登上车子,一溜烟去了。那看门的都是鸳鸯事前使了银子办理好的,故而瞒情不报。待到贾赦遍寻不到鸳鸯时,才晓得竟是被黛玉带走了,不免大发雷霆,就要命人去要人,贾琏在一旁苦着脸劝道:“现在不比昔日了,畴前派人拿了帖子畴昔,那京兆引早亲身来拜访,现在就算到衙门伐鼓鸣冤,只怕也颇费周折。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何必为了一个逃奴大动兵戈呢?”贾政也在一边劝道:“岂有做娘舅的同外甥女抢人的事理?”贾赦接连在家发作了几次,到底派人按了黛玉所说的地点寻上门去,却发觉查无此事,不但连鸳鸯不见人影,便是黛玉,也未曾来过。

宝钗冷静无语。这事情倒是宿世里也产生过的。大略是宝玉常日在外头不检点,吃酒的时候常同旁人调笑,外头的人都晓得贾府有个丫环叫做袭人,是宝玉身边的“宝贝”,最是和顺体贴的。似忠顺王爷那般好色的,不晓得如何传闻了袭人的名声,一意要了去。袭人那里肯去,还是宝钗这个驰名无实的宝二奶奶顾念大局,忍痛劝说她去的。袭人去的时候泪水涟涟,再三哭求“好歹留着麝月”,但是数月以后,贾家家财将尽,连食粥都艰巨,连同麝月在内,很多丫环都被人牙子卖走。袭人在忠顺王爷府上受尽折磨,幸得有宝玉畴前的相好蒋玉函相护,厥后蒋玉函不晓得如何的,哄得忠顺王爷心中大悦,将袭人赏了蒋玉函,也算别有一番境遇了。

这下子贾府震惊。偏宝玉自黛玉分开以后,经常神神叨叨,旁人只当他一贯如此,不加理睬,现在却听他说“林mm是成心分开的。她本来就不喜这门婚事,是老祖宗和贵妃姐姐强行促进的。现在老祖宗和贵妃姐姐都去了,她自是乐得清闲安闲去了。可叹我竟连个女子都不如!”世人半信半疑,欲要问宝玉,黛玉是否另故意上人时,宝玉尽管点头,不肯答复,却也只能由着他了。

黛玉低头沉吟,正在难堪间,紫鹃俄然小声问道:”女人去意如此果断,莫非是宝女人那边,有甚么动静不成?”

紫鹃闻言大惊道:“莫非女人竟是想要舍我而去吗?”又道:“不敢瞒女人,我老子娘虽都在此处,但他们现在都跟着哥嫂度日,我若归去,家里只恐无容身之地。”畴前她一意看好宝玉,盼着黛玉嫁给宝玉以后,本身也好做黛玉身边的通房大丫环。现在贾家风雨飘摇,宝玉本身前程未卜,这等筹算自是休要再提,何况民气浮动,很多下人都想另觅高枝,这时候留在贾家,实在是下下之策。

宝钗道:“都是托了姚先生的福。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兴衰更替皆是天道,非人力能够窥测。”眉宇之间深有忧色。

宝钗见贾芸面上有迟疑之意,忙问其故,贾芸吞吞吐吐说,是荣国府的三女人探春冷眼旁观,从些许端倪猜出宝钗仍旧活着,再三托了贾芸,说有事相求,要见她一面。宝钗想起探春常日为人,利落应允。却不想探春竟然是欲入北静王府为妾,晓得宝钗和北静王府有些干系,想走她的门路。世人但听探春慷慨陈词道:“墙倒世人推。现在贾家的男人们都关进牢里去了,产业也七七八八抄没了,下人们走的走,逃的逃,好轻易有几个忠心的,外头却另有人打他们的主张。那袭人是甚么身份,我们都是晓得的。她是二哥哥身边的姨娘,固然没开脸,但是当年太太在时,从本身的份例中月月分给她二两银子一吊钱的。可爱忠顺王爷清楚晓得这一点,却不肯罢休,硬要把袭人要了去。堂堂贾家,竟然落到这类地步,二哥哥如果返来时,我岂有脸孔见他!”

黛玉几年前来贾府时候带了两小我,一个是奶娘王嬷嬷,一个是雪雁。奶娘王嬷嬷本来年龄已高,在贾府奉侍了黛玉几年又跟着黛玉南下奔丧后,便回籍养老去了,未曾跟从黛玉重返贾府。故而黛玉从林家带来的人只剩下雪雁一个。黛玉此番本是借端寻宝钗去,并非果然有林如海生前的旧友照顾,不便带很多人,其他那些奉侍黛玉的丫环嬷嬷们,一个小我心浮动,早被她设法打发了,不过一人赏了些银子,个个千恩万谢口中念佛不已。

黛玉晓得她是为贾王史薛四大师族的运气担忧,却不点破,尽管拉着她一起赏玩园中景色,每日里说些风花雪月的文章,再者就是拉了宝钗一起去妙玉处饮茶,暗里向宝钗道:”想不到你交游如此遍及,连妙玉如许眼高于顶的,竟肯来这里!”

黛玉大惊,还欲粉饰间,紫鹃却道:“我奉养女人多年,女人的苦衷,前些年我虽看不明白,莫非到了这时候还不清楚不成?当日薛阿姨赶宝女人离家之时,女人郁郁寡欢了很多光阴,莫非我奉侍女人,竟然全然不觉?只是我想着宝女人和女人到底是要嫁人的,这些全都是傻想头,才假装不晓得。厥后宝女人的凶信传来,我当真了,见女人脸上淡淡的,心中迷惑不已,这几日鸳鸯姐姐却暗中奉告我,宝女人应当还活着,我开初不信,见女人连林家留给女人压箱底的银子都不要,一心要离了贾府去,这才明白过来。既是如此,求女人带我一道去罢!除了我以外,鸳鸯姐姐也想求女人带她离开苦海。”一面说,一面向着黛玉屈膝跪倒。

探春却不这么想,向宝钗言道:“贾家的男人们都犯了事,进了牢里了。但是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贾家这般落魄下去?我听闻北静王爷最是个礼贤下士的,朝廷中很有几分面子,便是忠顺王爷,都得让他三分。还请宝姐姐举荐。”

黛玉本来正为是否要带紫鹃走游移不决,听她这般说,倒吓了一大跳,暗道幸亏紫鹃当时肯替本身粉饰,不然事情闹到贾母那边,还不定如何轩然大波。又听紫鹃提起鸳鸯,奇道:“好端端的,鸳鸯姐姐也想分开贾府吗?”

宝钗因要操心买卖上头的事情,还是住在城里,黛玉在中间陪着她,每日里和紫鹃雪雁胡乱做些针线,紫鹃无人之时暗中讽刺她道:“畴前在贾府里,宝二爷求了千遍百遍的,女人却大半年懒得动剪。好轻易做了个扇套,却又负气绞了。现在陪着宝女人住在这里,这针线上头却勤奋了很多。”黛玉粉面微红道:“不晓得怎得,这些日子我的病倒似好了很多,身上也一每天利落起来。”雪雁在旁拥戴道:“怪道前些时姚先生替女人诊病时候,说你们的症状恰好是相反的呢。只怕再相互作伴几年,连病根都除了去呢。”

待到无人时,黛玉却叫雪雁避开,径直把紫鹃唤到跟前,向她道:“我现在要分开贾家,再不返来了。你原是老太太赐给我的人,常日里我们情同姐妹,但你老子娘皆在此处的。我现在要走,却要问你句实话,现在你有甚么筹算?”

探春是个未嫁的女人,说这等话的时候不免害羞忍耻,粉颊绯红,但是那话里的意义,宝钗却已经听明白了。开初宝钗有些惊奇,想不到探春竟然能有如此魄力,但是细心想起来,也就不奇特了。宿世里探春为了家属安危,心甘甘心成为南安郡王妃的义女,远嫁番邦,现在她思嫁北静王,倒是又要比番邦好很多了。

紫鹃道:“恰是。鸳鸯姐姐是个邃密人,言说前些日子偷偷出府去看琏二奶奶,见到茜雪小红她们,猜想宝女人尚在人间。只因这些日子大老爷逼她逼得紧,金家又想着拖过这一阵,将她胡乱寻小我家外聘,赚几两银子,实在走投无路了,方来求女人。”

经此一事,贾政便和贾赦商讨着减少府中吃穿用度,他本是不善俗务之人,趁机将荣国府大小事件一并托付贾赦。那贾赦也是个不喜好管事的,邢夫人固然跃跃欲试,何如贾赦更看不上她,因平儿畴前常协理王熙凤办事,便推给她管了。平儿目睹着家用入不敷出,好生难堪,只得顺水推舟将当年因建大观园买的那丫环婆子一概遣出,那些尼姑羽士纷繁遣返客籍,连同那梨香院唱戏的十二个女伶人,也在遣返之列。姚静是功德之人,便和宝钗商讨了,将那些归家无门的女伶人设法一一引至此处。这在贾府昌隆时候,的确是无从动手的事情,现在不过马估客王短腿等人从中牵线搭桥,就顺水推舟的成了,贾家压根没故意机诘问戋戋几个女孩子的去处。

一时之间,姚静家中尽是莺莺燕燕,俱是贾府昔日了解。因姚静家中已经住不下了,鸳鸯和刘姥姥家一起便带着女伶人们去城外女儿谷居住,教她们在那边纺纱织布,挣些家用。女伶人们何尝做过这些?手忙脚乱自是不免。但是她们也晓得世道艰苦,晓得唱戏不是甚么悠长的去处,女儿家总要学习傍身的活计,故而一个两个都学得非常用心。

俄然有一日,贾芸过来报信说,贾家贾赦、贾政、贾琏、宝玉、贾环、贾兰等男丁悉被朝廷抓了起来,要问谋反的罪名,众女大惊,赶紧详询事及时,这才晓得贾家固然使了足足上万两银子办理,何如墙倒世人推,大家都想落井下石,那银子全进了忠顺王爷和夏守忠等寺人的腰包,连个响声都欠奉,不免扼腕感喟,神采黯然。

北静王酷好诗文,探春几首诗词奉上,北静王公然对探春另眼相看。虽说国孝当中禁嫁娶之事,但是探春甘心没名没分跟着北静王,倒是于礼法无碍的。以探春的心气才调,如果下定决计恭维一小我,必定是阿谀得极好的,北静王心悦之余,对探春更加多了一丝惭愧。这惭愧终究惠及贾家,有北静王从旁美言,皇上终究顾怀旧情,只将宁国府一系正法,荣国府贾赦、贾政、贾琏三人放逐北边极寒之地,宝玉、贾环、贾兰三人得以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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