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又正色说道:“我送你这几本书,只是为你闲时无聊解闷,并不是想助着你学这些有的没的东西。诗书当然是个好东西,却也只宜熏陶脾气,如果一味痴迷此中,不顾底子,就是大错特错了。你如本年纪也不小了,到底该学些针黹女工,才是女孩家的本分。不说你我女儿家,单说历朝历代的那些文人骚人,自误误人的却也很多。如前朝奉旨填词柳三变,‘忍把好话,换了浅斟低唱’,毕生落魄,倒教人扼腕了。”
世人见那小女孩身上的穿戴,就晓得她是小门小户家出身的孩子,恰好一双眼睛清澈得很,透着一股子灵气,叫人越看越爱。连宝钗那么端庄的人,都亲身走下来,握住她的手,用帕子替她拭干了眼角的泪,柔声哄她,又喂她果子吃。
宝钗只得对付应对,谁知张嬷嬷倒是个当真的,语气甚是语重心长:“女人平素那般平和慎重,何必跟一个底下人普通见地。何况还不是我们家的人。说来也是怪,那媳妇儿生得好生划一,倒面善的很,仿佛在那里见到过似的。”
两人随口说了些浅近的买卖经,目睹时候不早,刘姥姥才带着香菱出去了。
柳依依大声说道:“我常听人说做人要诚笃取信。我内心一点都不喜好弟弟,奶奶偏要教我向娘说盼着生弟弟,莫非这不是教着小孩子扯谎?哄了我大姊还不算,还要来哄我!”
世人见柳依依年纪虽小,叙事却可贵的清楚,都在心中赞叹不已,只是比及她说完这此中的原委,不由得都纷繁点头。
本来小女孩奶名叫柳依依,祖上甚有来头,恰是理国公柳彪的后代。但国公兄弟子嗣甚多,除有一嫡孙现袭一等子柳芳外,其他的几房日趋式微,其景况与贾家之贾璜、贾芹、贾芸之流划一。小女孩的太爷偏生是庶子出身,分炊时分到的产业起码,待到小女孩父亲柳荃的这一辈上,只守着十余亩薄田度日,娶得是一个胡姓老秀才家的女儿。
香菱悚然受教,忙把面上的欢乐收了,又讪讪把书收了起来。
张嬷嬷先笑着向柳依依道:“这是你的不是。小女孩家本该听话,白叟家说甚么就做甚么,哪有不盼着生弟弟的事理?怨不得你奶奶活力。”
柳依依固然是童言无忌,信口胡说,但是宝钗听了这么一番话,不由得暗合了苦衷,想起薛蟠,心中不由得恍忽起来。好半天赋笑着向小女孩道:“你这孩子,看着一脸聪明相,倒是走了弯路了。过分过火了。等你长大天然晓得,天底下的好弟兄哥哥多着呢。何况若不生弟弟,你娘在屋里也难过,你莫非忍心?”
这日柳婆婆携了孙女柳依依出来闲逛,柳依依年纪幼小,见了街边卖糖人的就说要吃。那柳婆婆夙来是个最吝啬不过的角色,这日却恰好肯破钞几文钱买了糖人与她。只是这糖人天然不是白给的,柳婆婆公开里教柳依依说几句话,问娘亲甚么时候肯给她生弟弟,柳依依却不肯,只说弟弟不好,她不要弟弟。柳婆婆只当柳依依小孩子家,尽管搓揉捏扁,但由情意的,不料一贯灵巧可儿的柳依依竟然顶撞起本身来,不由得恼羞成怒,顺手打了柳依依几下子。柳依依吃痛,不免抽泣出声。她年纪虽小,倒是个聪明人,见柳婆婆还要追打不休,当下直往街劈面的薛家绸缎庄而来,趁人不备钻到后院,柳婆婆被前头伴计拦着查问,只得干瞪眼。
莺儿望了宝钗一眼,见自家女人默不出声,目光里却也有迷惑之色,忙上前问道:“这可就奇了。弟弟有甚么不好,家里总要有男人,撑着流派的。将来你长大了,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弟弟自会站出来为你讨公道,到了当时你就晓得弟弟的好了。”
正欲以别言开解间,俄然一阵嘤嘤的哭声传来,连宝钗都愣住了:“那里来的哭声?倒像是个小孩子似的。”
只是待小女孩申明抽泣的原因,屋里世人都不由得点头,反倒抢先恐提及小女孩的不是来。
宝钗忙笑着安抚她:“你放心,现在都好了。我家里的事情你还不晓得,大爷在外头有了甚么事,母亲都尽管叫我出主张的。现在恰是为了这个原因,她不好再嗔我,待我竟比前些时又好了很多呢。”俄然听到金锁中阿谁声音幽幽来了一句:“不过面子上过不去罢了,再过几日保准又当作泥土瓦砾普通了。”宝钗心中刺痛,也不去理它,一时打发香菱去了。
宝钗听刘姥姥这般说,暗赞她倒有几分见地,何况也知进退,口中从速说:“不相干的。这现在是我自个儿管的买卖,并不值甚么,那里难堪了。你是不晓得,这绸缎庄的买卖已经有了转机,我正和人商讨说要用前几个月的利钱在城里开个棉布店,把这块的买卖也做起来呢。我家翻开门来做买卖,并不争多嫌寡的,姥姥尽管送了来,代价定然比你卖给收棉花的人合算。”
刘姥姥本是能刻苦的人,听了这话喜不自禁,向着宝钗千恩万谢。宝钗又教她道:“我家也收棉线棉纱棉布。姥姥是有见地的人,天然晓得这棉花纺成线,织成布,身价就高了很多。如果有暇,就纺了线织了布送到这里来,不管多少,代价比外头只高不低。”
莺儿托着一碟子点心走出去,听了这话忙放下托盘,笑着向张嬷嬷道:“你白叟家想必是看错了。那里有这等事?”
香菱临别之时依依不舍,哭着向宝钗说:“都为了我的原因,倒叫女人受了这么多委曲。我心中那里过意得去?传闻太太为了这事,也嗔着女人呢。”
张嬷嬷忙出去看究竟,返来的时候,手里却拉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人,粉雕玉琢,精美敬爱,只是眼角犹挂着泪痕。
那胡氏幼承庭训,倒也识文断字,把柳家里里外外清算得甚伏贴,只是一件事不好,没有儿孙福。胡氏和柳荃恩爱数载,头一胎是个女娃儿,婆婆还不在乎,只说先着花后成果,待到第二胎生了柳依依,当然玉雪敬爱,人见人赞,但柳家人都开端焦急起来。柳婆婆更是隔三岔五地寻了机遇敲打胡氏。
宝钗晓得北方乡间亦有莳植棉花的风俗,虽不及江南鼎盛,却也不成小窥。城中虽有收棉花的商行,倒是做几千斤几万斤的大买卖,并不屑接刘姥姥这等乡里人零散的货。城中就专门有一种行商,小有几个本钱,年年到乡间去收货,化零为整,再同大商行买卖,赚此中的差价。比方在乡间收买时候,一斤棉花只得五分银子,待到卖给商行,只怕就是六七分了。乡里人虽是晓得,却也没别的体例,很多年来受人剥削,早已习觉得常,认作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半晌以后,奶娘张嬷嬷出去讲:“方才女人活力了吗?如何我见先前阿谁来送绸缎模样的小媳妇儿,是抹着眼泪走的?”
这番话说得世人暗自点头,显见也是她们心中所想。岂料柳依依这小女孩年纪当然极小,性子偏生是极固执的,何况是个调皮不怕人的,现在听世人都说她的不是,把小嘴一扁,说道:“谁说家里非要有男人来撑着流派了?莫非那花木兰参军,穆桂英挂帅的故事,都是假的了?何况我如何敢希冀弟弟出头,为我主持公道?谁晓得弟弟会不会游手好闲,嗜赌败家呢?这都是我看邻居家看出来的。如果如许一个弟弟,只是拖累,我为甚么要盼着生弟弟!”
宝钗见她这个模样,却又有几分不忍心,就放柔了语气,跟她谈些故乡里短的闲话,不过饮食起居等,略叙分袂之情,见她气色还好,身子骨也结实了些,实在心中欢乐。又跟中间刘姥姥问话,听刘姥姥说家中生存,笑道:“本来姥姥家也种棉花?我家现也收这个呢,姥姥何不送到这里来,倒比内里铺子里代价公道些。”
刘姥姥闻言大喜,又游移着说:“我家里不过几亩棉花田,撤除自用的,又能得几包棉花?女人家的铺子必是做大买卖的,我们这点针头线脑的,还不敷个零头呢,如果没眼色,巴巴地拿了来,只怕女人也难堪呢。倒是仍旧叫乡里收棉花的人收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