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忙笑着叮咛底下的小丫环:“都愣着干甚么?还不把这位女先儿送出门去?再给两串赏钱。哟,我说错了,不是女先儿,是女先生。哟,又错了,是姚先生才对。”
姚先生闻言大惊。先前被宝钗的丫环莺儿说破故事里的缝隙时,她不过是恼羞成怒,暗想这个薛宝钗公然老奸大奸,不愧为奸雄一流的人物。现在待到被她指破身份,她却震惊之余,利诱不已。到底是那里出错了呢?当铺的缝隙被她看破也就罢了,薛宝钗家里就是开这黑心的当铺的,想来天然清楚这里头的龌蹉行当。但是扮作男人装束这事,本身因为这个期间轻视女子,抛头露面不方面,由金兰姐姐脱手扮作男装,期间也见地了很多人。不管是人老成精的刘姥姥,还是外头那些衙门里的官爷,没有一个看破的。薛宝钗凭甚么认了出来?
这边世人在绸缎庄后院喝茶吃果子,说些闲话,那边姚先生又是愤恚,又是不甘心,出了绸缎庄大门就一气猛走,一向走到一家堆栈门前愣住。
刘姥姥忙说道:“天理教可不是说这套呢。我老太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若她是天理教,早一顿棍子打出去了。”
香菱只得开口道:“本来那铺子里,算姚先生的三分本钱。她说,她手头虽无现钱,但只凭了她运营上头的手腕,偶尔出那么一个两个点子,保管我们受用不尽。这叫甚么技术入伙。”一边说一边偷眼看宝钗的神采。
刘姥姥迟疑着说:“都是我老婆子眼拙,没看出来这里头的门道,被她利用了去。实在这当铺里的端方我们也都熟得很,只是不晓得怎的,被她唬住了,未曾往这上头想。”
宝钗忙笑着扶起,道:“你们连她是女子都不晓得呢,如何会晓得别的,我又如何会怪你们。”又道:“这个女先生说话倒有几分意义,只是过分过火打动。她那主张,听起来仿佛有些事理,但十成里倒有九成是不能成事的,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刘姥姥你如许的明白人,我天然是不怕的。香菱决然不成被她利诱了去。”
至于先前很多人没有道破姚先生的女子身份,也各有启事。如刘姥姥之流的乡间村妇,常日里没见过甚么大世面,待到见姚先生华衣美服,早被闪花了眼,纵使她行动间带着几分女气,也只会以为富朱紫家的后辈正该如此精美娇贵。香菱呢?香菱倒是见过些大族少爷,晓得大族后辈的精美女气和真正的女子大有别离,但因姚先生是外男身份,何况她又有几分敬慕他的学问,是以没说几句话就早低下头去,不敢多看,那里能察看到这些纤细之处?而衙门里的官爷们呢?很多人自家也有烦苦衷,衙门里又人来人往的,每日里都不拿正眼看的,又如何会看出来?何况大多秉承可贵胡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是以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会用心去说。
如果宝钗在此处的话,她大略会暴露欣喜的神采,直接揭示她孩子气的一面,扑上去喊师父。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恰是她父亲当年为她礼聘的教养嬷嬷――在宫中当宫女直到二十五岁出宫的孙嬷嬷。
“凭了她运营上头的手腕?”莺儿在旁先嘲笑了一声,“就凭她编故事的手腕吗?”
“为商之道最讲究诚信二字。”宝钗何尝端的把点心铺这几百两银子的小本买卖看在眼中,不过微一思忖,便有了主张,“既然是承诺她了,也签下了文书,倒不好因为她是个女的就翻脸不认账。不然,事情如果传出去,旁人不说她坑蒙诱骗在先,倒像是我们看人下菜碟了。何况我说句公道话,刚才同此人一番问答,此人确切有些见地,只是性子太急,行事过分过火。那黄金丝我也尝过,想来除了我们家香菱妙手烹调外,此人的指导也是功不成没。既然如此,分她三成又有何妨。只是有一样,今后她再说甚么话,你们不要去听,也不要去信。此人辩才了得,怕只怕一不留意就被她绕出来。”
宝钗当即明白了她的意义,笑道:“这个倒是无妨。既然是这等甘旨,总不好敝帚自珍的,理应拿出来让人咀嚼才是。你故意和刘姥姥一起做个小本买卖,开个点心铺,天然也是好的。如果有甚么难堪的,固然开口。买卖上有不懂的,要么捎信问我,要么就教就教这里的掌柜。”
这堆栈在鼓楼前面的一条胡同深处,只在内里街上放了块不大不小的招牌,涓滴不起眼,不是本地人普通还寻不到处所。姚先生却仿佛很熟谙这里,一起钻胡同,进堆栈,拐了几拐,来到一间非常清幽的房舍前,门也不敲,直接排闼而入,看也不看屋里的人一眼,先气鼓鼓说道:“你那宝贝门徒,公然难缠。我还没说上几句话,先被她派了一大堆不是。”
香菱忙不迭答了一声“是”,接着又说道:“这小我最不该对女人无礼。只是她固然措告别事都古古怪怪的,倒是有些好点子。前次给女人尝的黄金丝,就是她想出来的东西。厥后我们用番薯试着做了一下,也好吃得不得了呢。本来还策画着要开家小铺子,现在……”面上暴露难堪的神采。
宝钗看出来了,就问道:“另有甚么难堪处,干脆一起说了罢。你离了我不过这半年多,怎的更加不利落了?”
宝钗见姚先生终究目瞪口呆,温馨了下来,心中也是悄悄松了一口气,说道:“今个事多,言尽于此。我和刘姥姥、香菱另有几句梯己话要说,倒是不方面先生在场。先生要么出去转一转?”
姚先生又惊又气,这才晓得过于小瞧了薛宝钗,她并不是个轻易拿捏的主儿。姚先生也晓得这是宝钗的地盘,在此地多说无益,不定会吃甚么暗亏,也不等人催促,一拂袖走出屋子,一起气鼓鼓出了绸缎庄,倒也没人拦她。
宝钗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这两人是先前应允了姚先生要平白分她三成红利,现在姚先生身份败露,恐怕本身见怪,在那边一唱一和讨主张呢!
她那里晓得,人间女子除了个别天赋秉异之人外,女扮男装少有不被人看破的。“同业十二年,不识木兰是女郎”只是个案,存在于传说中,而她那金兰姐妹明显也没有巧夺天工的易容伎俩,天然轻易暴露马脚。以是宝钗先后果家事所迫,不得已扮作账房先生时,也是只敢在自家铺子里走动,到处遮讳饰掩,都有一大堆家人簇拥着,只求大抵过得去,并不敢做坦白天下人的设法。
香菱神态安稳了些,却仍有几分踌躇。
只因姚先生的这些言语过于高耸,和常日里刘姥姥等人的交口奖饰截然分歧,宝钗才悄悄留了意。宝钗对此道也算是驾轻就熟,很快就发明些许细节上的不当之处,比方此人固然压着声音说话,但冲动时候声音锋利等等,把宫中寺人、天生异人、女扮男装几个能够性一一盘问了一遍,成果就不言自了然。
香菱忙道:“这如何能怪姥姥。都是我不好,一心想着寻点事做,催着姥姥跟她签了文书。”
香菱和刘姥姥对望一眼,这才感觉心中好大一块石头落地。这番成果是她来前再猜想不到的,看到本身曾崇拜过的姚先生被宝钗批驳得说不出话,夺门而出,她心中也不晓得是甚么滋味。以她对宝钗的自觉佩服和认同,天然不会感觉宝钗这般做有任何的不当,只是不晓得为甚么,表情却总感受有些压抑,反而多了些苍茫酸涩。
宝钗先前也未想到此处。但姚先生对她有成见在先,说话上甚是不讲究,没说几句场面话就要乞贷,接着就直说传闻宝钗和长公主殿下有友情,要烦她举荐。宝钗心中迷惑,心想长公主殿下和本身不过见了一面,那里说得上友情?是以推让了几句。想不到那姚先生更加没有分寸起来,大剌剌就开端大谈特谈人间女儿如何惨痛,他决意兴建女儿谷,宝钗理所当然义不容辞应当帮手。
这边刘姥姥和香菱早跪下赔罪,都说:“实不知她竟是这般,不晓得她是发的哪门子疯。”
屋子中那人从后背看是一名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正在对镜理妆,听姚先生抱怨,这才放下发钗,渐渐转过甚来。她边幅端庄,眼角眉梢一丝皱纹也无,乍一看看不出年纪,唯有发髻上掺杂的几根白发,显现她绝非双十韶华的芳华少女。
宝钗的声音却还在持续。“是,天底下的女子,日子原比男人难过些。可若端的听信了她的勾引,跑去甚么女儿谷,就是大错特错了。头一条,弃家离亲,不能奉养父母,孝道安在?再则每日里说这些正理邪说,朝廷那边也决然容她不得。我传闻外头甚么天理教闹得短长,此人莫非是学的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