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一贯惟宝钗马首是瞻,闻此言眼睛睁得甚大,却一时半时说不出话来。此时小丫环们叩门出去,奉上厨下新做的酸汤,宝钗便住了口不说了,直叮咛两人喝些酸汤醒醒酒,再做筹算。

自始建大观园以来,薛家就搬离了梨香院,另选了东北角上一处清幽的院落,较畴前倒离姐妹们远了很多,是以大多时候都是宝钗去王夫人处或是贾母处寻姐妹们玩耍。更何况黛玉夙来体弱,本来就是个喜静不喜动的,此时却大老远跑过来,实在叫人惊奇。

正在这时,陈义家的却来房前问道:“女人可在房里?”宝钗心中一紧,晓得陈义家的诚恳巴交的,向来是有事说事的风格,想来定然是家里头或铺子里头有甚么要紧事了。忙叮咛她出去回话时,却听她说,是她家小三子令人过来报信,说前次那位长公主殿下又微服跑到外头漫步了,正在绸缎庄里坐着喝茶呢。小三子不敢擅专,特传了讯息返来请宝钗决计。

宝钗笑笑道:“你们又安知不是我求她办事呢?”

宝钗听罢也是一惊,心中突突的直跳。

当然,话不投机半句多。宝钗起先也未推测,和姚静说话竟然是这般艰巨。因姚静对宝钗带有成见的原因,说话时候总要趁机寻宝钗的不是,两人竟未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分辩好久,比及好轻易送走了李纨,筹算同姚静细细商谈的时候,姚静却已经不告而别了,那女儿谷的事却只是起了个头呢。

因以宝钗恨不得胁下生双翼,刹时飞至绸缎庄前去得救,便是黛玉亲身前来,却也顾不上了。

她自问和这位长公主殿下没甚么友情,何况宿世里这位长公主殿下固然一时风景,结局倒是惨的狠,被人揭露和甚么天理教的教徒表里勾搭,没几天就暴毙而亡了,想来多数是皇家赐死人时候鸠酒或者白绫的做派。

自宝钗忆起宿世之事,就对黛玉有几分躲闪之心,此时不知为何,更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是淡淡笑道:“mm有所不知,是那绸缎铺子里出了点要紧事,内里打发人过来讲,我少不得从速畴昔一趟。mm常日可贵来一趟,这倒是不刚巧了,实在是没体例的事。母亲此时却也不在。mm走了这么远的路,想来也累了,不若进屋坐一坐,品一品茜雪泡的枫露茶,再吃几块知味斋新出炉的黄金丝,如何?”

宝钗道:“是。直到此时,我仍旧感觉她志大才疏。她的设法当然是好的,要为天底下的女儿家寻一个安身之所。只不过这提及来轻易,做起来却有很多艰苦。她凭着夸夸其谈把人都哄了畴昔,却有力安设安妥,这般顾头不顾尾,纵使一时顺利,迟早要出大忽略。不过,克日我病了这么一场,俄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我们女孩家在这人间,能靠父兄、靠夫君子孙当然是好福分,但如果端的有一条退路,岂不是更教民气安?我想独木不成林,她一小我毕竟独力难支,就算加上孙嬷嬷也是有限,但若我从旁替她照看照看,果然成事的话,岂不是利人利己?”

莺儿大惊道:“她到底有甚么本事,竟得女人如此看重?”

黛玉闻言神采变了数变,终究忍不住开口说道:“莫非我是为吃这碗枫露茶才来的?是,本日之事确是不刚巧,是没体例。只是前番我命雪雁再三请你畴昔,你常常答允,至今仍不见踪迹,也是不刚巧,没体例的事吗?”说罢不听人言,竟然回身拂袖而去。

如果常日,有客盈门,宝钗自会放动手中事情,美意接待高朋。但是此时倒是不成。

气得紫鹃恨声骂道:“这小蹄子倒装没事人!我因想着我们几个打小就在一处长大,相互投缘要好,才敢在你面前讲这话。想不到你现在倒装模作样起来!罢了,你尽管把这话说出去,就说是我说的,有甚么不是,我来领!”说罢就走开了。

宝钗点头道:“我晓得你们两个都是为我好。我也看不惯那姚先生说话时候的模样,不过仗了几分小聪明,就把天底下人都当作傻子普通看。可看不惯归看不惯,莫非因为这个,就反面她来往不成?这不是做买卖的事理。我们家做买卖讲究和蔼生财,多熟谙小我多条路。如果看不惯一小我就反面她来往的话,路只要越走越窄了。想来她定然也看不惯我,但还不是跑到这里来寻我。可见连姚先生都晓得这个事理了。你们两个莫非连她都不如?”

宝钗望着紫鹃手中捧着的装蔷薇硝的檀木小匣,沉默不语。

若果然女儿谷幸运建成,这方净土天然就是女儿家的退路。是以宝钗思虑多日,才将孙嬷嬷和姚静请了来,摸索其言辞才气,以期再做筹算。

另有宝钗本身,迫于无法嫁给贾宝玉,又接连遭受母亲和兄长叛变丢弃,最后温饱交煎至死……

宝钗一下子愣住了。

茜雪道:“她来寻女人,自是因为有女人能够出得上力的处所。可求人办事竟然这副模样,该死她到处碰鼻,一事无成。”

宝钗便笑道:“以我从旁观之,这只怕是我们平常人说话时候常有的弊端。本来是为了这个事过来发言的,说着说着却扯到别的上头。更叫人可惜的是,因在别的事上设法不一样,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竟为了这个争辩起来。争得天昏地暗,生了好一肚子的闷气,到头来,却发明一开端想说的那件事才只起了个头呢。”

反倒是黛玉先打号召,笑着向宝钗道:“哟,我这是来得不巧了。宝姐姐这是往哪边去呀。”

莺儿和茜雪对望一眼,皆有惊容。两人沉默了半晌,莺儿才谨慎翼翼问道:“但是先前女人不是说那姚先生志大才疏,一派妖言惑众,实在并不能成事吗?”

一房人正心急火燎的预备着出门,岂料刚走到大门口,忽见林黛玉带着紫鹃从那边甬道上过来了。

莺儿和茜雪对望一眼,都低了头不该声。

那位长公主殿下圣眷正宠,想来不是个等闲好打发的主儿,陈三年纪悄悄,做买卖尚可,要他出面应对这等朱紫,倒是难为他了。

茜雪此时酒意渐醒,笑眯眯的答复:“紫鹃姐姐你这是甚么话?我如何一句也听不懂?”

茜雪笑嘻嘻看着紫鹃远去的身影,不晓得为甚么,眉宇之间竟有几分忧色。

女儿家若尽管一味文静和顺,不问世事,尽管闭起门来相夫教子,打理宅院里那一亩三分地,当真就能现世安稳了吗?纵使博得公婆看重,姑嫂敦睦,夫君恭敬,又岂能高枕无忧?一朝大厦将倾,女儿家再心灵手巧也难为无米之炊。若家宅式微,食不充饥之时,又该何故自处?

紫鹃也在一旁感喟道:“宝女人,你莫要怪我们家女人小性。我们做丫环的,此时却要说上一句公道话。我们家女人前些时候调制了蔷薇硝,不敢一小我享用,特特命了雪雁请宝女人畴昔,想送给宝女人一些。想不到宝女人你常常答允,总不见畴昔。她本日好轻易身上好了些,就带我一起给宝女人送过来。宝女人本日却又赶着要出门。纵使泥人另有三分土性哩,何况我们家女人?故而她恼了。宝女人想来必是有急事,我们自是不敢迟误了,这只匣子里装的就是蔷薇硝,是我们家女性命我带过来的。我们家女人如有甚么失礼的处所,还请宝女人看在蔷薇硝的份上,多多包涵罢。”

这倒是宝钗的至心话。自忆起畴前的事以后,她便为大观园中诸姐妹的悲惨运气忧心忡忡,只感觉头顶似悬着一柄利剑似的,彻夜难安。

宝钗叹了口气道:“只因她要做的事,我刚好也想做罢了。”

大观园诸姐妹,如颦儿、迎春、探春、惜春等人,或绝世才貌,或和顺无争,或心志高远,或纯真稚嫩,她们本该是温室里最鲜艳的花朵,却被风刀霜剑所迫,或泪尽早夭,或嫁人不淑,或和亲异国,或缁衣乞食;再如鸳鸯、司棋、晴雯、袭人等丫环,一个个或小巧剔透、或利落风雅、或心灵手巧、或谨慎慎重,她们本该有各自的死守,各自的归宿,却被世情所累,或被迫殉葬,或遭欺侮、踩踏至死,或被当作一件玩物随便配人……

“既是如许,茜雪你在家看门,莺儿你去寻张嬷嬷,要她清算伏贴,我们快些去绸缎庄看看才好。”宝钗想到这里,仓猝叮咛道。

紫鹃是贾母送来奉侍黛玉的人,不管是宿世还是此生,都死力促进宝黛姻缘,是以一向对宝钗诸多敌意。此时她的言语虽有几分咄咄逼人,却有理有据,分量极重。

因了这个原因,宝钗这辈子仍旧想离此人远远的,免得惹上干系。故而姚静几次三番要她走长公主的门路,全被她严词回绝,不肯留涓滴余地。

莺儿和茜雪不解其意,只是悄悄听着。宝钗又说道:“但是世上百样米养百样人,大家设法见地天然各自分歧。偶然本来也没甚么对错可分。可世人非要争个胜负对错出来,吵得不成开交,即使吵赢了,却把先前的初志给忘得干清干净。或是为了这点子意气之争,两个朋友内心存了不安闲,岂不是因小失大?“

一面说着,一面带着张嬷嬷、莺儿等人出去了。茜雪忙着请紫鹃往屋里坐,紫鹃愣了半晌,叹道:“我本来策画着她们两个必是公开里偷偷较量。想不到现在一个总躲起来不肯见人,一个却赶着过来体贴,倒把那位小爷丢过墙去了。如果不晓得的人,还端的觉得她们姐妹情深呢!”

莺儿和茜雪忙说:“女人放心,我们两个内心是晓得的,打趣罢了,决然不会往内心去。”

莺儿在旁听紫鹃如是说,面上有不忿之色。宝钗自家却有些理亏,不好多说甚么,只是亲手接了那檀木小匣,命茜雪收了,向紫鹃道:“替我谢过你们家女人。还请转告你们家女人:本日之事,是我不是在先,怨不得她有怨气。只是铺子里确是有要紧事,脱身不得,容我来日再去赔罪。茜雪,你好生接待紫鹃!”

只是,按小三子传过来的动静看,莫非这位长公主殿下公然是赏识本身?不然何故几次三番前来?不管赏识也好,或蓄意肇事也罢,一个拿捏不当,就会获咎了朱紫,为祸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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