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说越离谱了。我们这里头,人都是龄官是个痴的。若要我看,她那痴心若果然有朝一日了结苦衷,也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了,你这痴心,却只会害人害己。”

黛玉一听,差点笑出声来,忙死命握住嘴。本来她饱读诗书,岂不晓得这句话的来源?那小生扮相的女孩子倒是记错了,弄得张冠李戴,不伦不类的。

宿世里藕官和菂官的结局,宝钗是最清楚不过的。

只见阿谁小生扮相的的女孩子拉着阿谁小旦扮相的女孩子的手,兴趣勃勃说道:“前日里学了几句新奇话。唤何为么我心盘石,不成卷也。我心匪席,不成转也。这两句话虽是平常的,但细心咀嚼起来,却也别有一番意趣呢。”

黛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一边用手抚着心口,一边渐渐走了出来。此番经历,倒是她闻所闻问的,震惊之至。但她转头看宝钗时,却见宝钗一脸安静淡然,就仿佛甚么都没看到似的,不由得惊诧道:“你——”

“嘻嘻,你更加痴了。我们不过是唱戏给娘娘听罢了,那里有假戏真做的事理?你休要迷在戏里,走不出来。”

蘅芜苑中山石小巧,有异香藤草环抱其间,房屋当中倒是雪洞普通,到处皆非常朴实。

却见那小旦扮相的女孩子来回踱了几步,忽而泪珠似成线的珠子普通落下来,一边堕泪,一边向那小生扮相的女孩子哭泣说道:“你对我的一番情意,我天然是深知的。只是天底下的事情,本来就没这般事理的。我常听人说,六合间都赋阴阳二气而生,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我们这不上不下,不伦不类,不阴不阳的,说出去又算甚么?”

黛玉开初觉得这两个女孩子在暗里演练戏文,心中还颇赞叹激赏她们好学苦练,但细心再看时,却感觉不像。

若事情到此为止,倒还罢了。岂料不过一载工夫,王夫人就受了小人教唆诽谤,查抄了大观园,原拟将女伶人逐了去配人的,芳官、藕官、蕊官三个那里肯依,一意要剪了头发做尼姑去,到底被水月庵的智通和地藏庵的圆心拐走,厥后也不知景况如何,想来以老尼姑平日的行动,不是被拐去为奴为婢,就是做暗门子服侍男人去了。

但闻脚步声细碎,说话声越来越远,想是两个女孩子已经分开了。

不想宝钗听了这话,俄然间神情大变,连手中的茶杯都拿不稳,溅出来很多。

宝钗却回过神来,放动手中的茶杯,深深叹了口气道:“实是骗你不过。这此中之意,你既已深知,自该晓得她们只是混闹,将来待到阴阳两隔、存亡两难之时,倒是悔之晚矣。”

黛玉定睛看时,却见那人不是别人,恰是宝钗,当即认识到宝钗定然晓得本身看到那一幕了,更是惭愧难当,唯恐宝钗笑话她。

黛玉听这话里大有文章,自是不肯就此善罢甘休,便问道:“宝姐姐这话说的我却听不懂了。听起来仿佛宝姐姐对这两个小伶人的身份来源都是深知的,又怎会想着拿交谊敷衍?”

黛玉禁不住猎奇,心道:究竟是为了何事?若不难堪时,便就先答允了,又能如何?

只是虽是如此,黛玉还是看得瞠目结舌,一张脸早红得如同烧熟了的虾子普通,捂着嘴一步步今后退去,却不防山石旁青苔湿滑,脚下一滑,身子一软,眼看就要滑倒了,俄然中间有一人从侧面迎上来,将她扶住。

“从小时候爹娘就不疼我,常打我,骂我,说我是赔钱货。当时我就想着,老天爷太不公允,如果我是个小子,又怎会生出这很多事来?厥后家里就把我卖了,原和人牙子说好是要送我到四周一户人产业婢女的,可巧贾家买人,人牙子见代价高,就作好作歹把我弄了来。我爹娘连一句话都未曾说,帮衬着数钱了。可巧到了这府里,教习挑中我当小生,我才明白,本来这人间的男人没有甚么了不起,不过是顶带束冠,换了装束罢了。偏他们就是大老爷们,我们倒是丫头电影。”

宝钗深深凝睇她一眼,那眼神甚是古怪。黛玉正感觉不对,欲要诘问时,宝钗却忽而说道:“林mm吃惊了。此处不是发言的处所,何不随我去蘅芜苑一叙?”

那小旦扮相的女孩子垂垂软了下来,靠在小生扮相的女孩子肩头,呢喃似的说:“罢了,罢了。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走一时算一时吧。只是你莫要悔怨。”

黛玉接连喝了好几口香茗,这才垂垂定下心来,把眼睛望向宝钗。

菂官福薄,不久以后就放手人寰,藕官过年过节总不忘祭扫,常常伤情落泪,却仿着世上那些死了女人的男人,把新补上来的小旦蕊官视作续弦普通,仍旧是你疼我、我疼你普通的亲热。

却见那小旦扮相的女孩子扑哧一笑,眉梢间甚是娇俏灵动,捂着嘴轻声说道:“错了错了。是我心盘石,不成转也。我心匪席,不成卷也。”

实在黛玉这话本是戏谑,一时未及深想,待脱口而出后就深感悔怨,料得以宝钗之伶牙俐齿,必定拿大事理到处压抑,反弄得本身好生败兴,臊了一鼻子灰的。

“我为何要走出来?这人间当男儿有无尽的好处。家里只剩下一口粮食了,必是留给男儿的。屋里头只要一套好衣服,也非得男儿穿了出去见客。当女人有甚么好?每日里挨饿受冻不说,还要日里夜里辛苦……”

不过如许虚凤假凰的日子,也没能持续太久。数年以后皇太妃亡故,国丧之时,这戏是头一个被禁的。十二女戏是以被斥逐,只留了藕官、蕊官、芳官、文官、葵官、豆官、艾官、茄官被发往各处听差。

黛玉闻言分外不解,毕竟不明白她们在议论何事。只见那小生扮相的女孩子忙取了帕子来,给小旦扮相的女孩子拭泪,那行动之轻柔,举止之温存,竟是人间最风骚俊雅的相公都不能及的。此时她虽只画了眉梢眼角,半素着一张脸,却有些剑眉星目标风景,再加上这日她身穿一身宝蓝色的戏服,举手投足间,更是风骚入骨,这番殷勤小意铺扬开来,便是隐在一旁看的黛玉也不免有些脸红心跳。

两小我挨挨贴贴,耳鬓厮磨,便如同人间任何一对小别胜新婚的青年佳耦那般,若非黛玉晓得她们都是女儿之身,只怕早痛斥世风日下,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胆敢白日宣淫了。

宝钗却只伸脱手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悄悄拉了拉黛玉衣角,冲她努了努嘴。黛玉立时明白这是宝钗怕轰动了两人,怕她们面子上欠都雅,故而要先悄无声气的藏起来。

“痴人。人家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偏我是个傻的,也只能心甘甘心被你害了……”

宝钗使了个色彩,莺儿和茜雪皆退了出去,又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开口说道:“先前你在梨香院外碰到的两人,阿谁作小生扮相的,唤作藕官,阿谁作小旦扮相的,唤作菂官。她们两个因同台搭戏,交谊自是非比平常,你方才究竟看到了甚么,千万莫要往内心去。”

钗黛两女蹑手蹑脚转到山石深处,垂垂的看不到那两个学戏的女孩子了,她们的说话声却随风飘了过来,仍然是清楚可闻:

那小旦扮相的女孩子幽幽叹了一口气,并不说话,却又往前头走了几步。不晓得为甚么,黛玉只感觉她模样竟非常难堪,就仿佛既不想回绝,却也不好承诺普通。拿小生扮相的女孩子见她这副风景,也不催促,只是眉宇间分外落寞。

小生扮相的女孩子喜不自胜,忙点头道:“恰是恰是。还是mm记得清楚。mm既然晓得这两句,想来也不必我再多说。我们且依了这个誓,如何?”

宝钗本是心中有愧的,此时见黛玉诘问,就有些心慌,面上不由得带出来几分,恰被黛玉瞧见,更加来了兴趣,道:“虽我年纪小,诸事皆不大懂,却也瞧得成这绝非是姐妹交谊可比。还请宝姐姐教我。若说这是姐妹交谊,莫非我常日里待宝姐姐,也该如此那般吗?”

因蕊官留在了宝钗处,藕官留在了黛玉处,因此宝钗对于她们这些虚凤假凰的荒唐事早就洞若观火,只是一味装胡涂罢了,常日里见蕊官虽不善服侍人,却也善心礼待。蕊官倒还好些,阿谁藕官仍然以男人自居,常日里行事多有怪诞之处。

“便是如此,我们也是一对同命鸳鸯。你莫非竟要舍我而去?”

黛玉心中猜疑,待细心看时,却见她一张白净如玉的面孔罩上了一层羞色,那一种瞻前顾后的神态竟是常日里见所未见的,一时候却也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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