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你千万别多心,因我们两个好,我才大胆这么说话,并不是藐视姨娘的意义。”

想她不幸生为赵姨娘的女儿,虽说家中庶女每月月钱二两银子,和惜春这等宁国府嫡女是一样的,但以贾府下人那种捧高踩低的风俗,再加上探春一贯豪放大气的为人,月钱不敷用自是顺理成章之事。

宝钗的叔叔也就是宝琴的父亲薛二叔是一个好乐的脾气,因各处都有买卖,就带着家眷四山五岳的乱逛,客岁因机遇偶合,将宝琴许给了梅翰林的儿子,本也是一门好姻缘。

只是宝琴的婚事直到王子腾古怪暴毙,都没能有甚么停顿。梅家借口百口都在任上,故意迟延,待到返京述职之时,贾王两家早已式微,那里还肯将和宝琴的婚事放在心上?婚姻者,结两姓之好也。薛家连同薛家的亲戚都没甚么可取之处,梅家又怎肯攀亲?少不得胡乱找了个来由,敷衍畴昔了。

因此探春偶尔间传闻宝钗的铺子里寄卖些针线活,售价颇高,就禁不住动了心机,想攒一笔梯己钱,今后花起来,或打造金饰或是赏人,心中也有底气。

其间贾母倒是放出过风声来,说要给宝琴求配,又是问八字又是逼着王夫人收干女儿的。连贾府世人并薛阿姨都当是要说给宝玉了,紫鹃更是为黛玉忧心忡忡,演出一起情辞试莽玉的闹剧,闹出好大的动静来,把宝玉都吓出病来了,实在啥事也没有,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不幸宝琴空有花容月貌,绝世才情,大好的姻缘却成了泡影。厥后跟从哥哥薛蝌黯然离京,路过安然州时,不慎被贼人所劫,因里头有个叫柳湘莲的,是薛蟠昔日的结义兄弟,又夙来倾慕绝色美人,见了宝琴,遂有淑女之思,这倒是另一个故事了。

宝钗对于贾母要给宝琴求配之事有分歧观点。如果端的故意说给宝玉,岂有逼着王夫人收干女儿的事理?只不过是贾母和王夫人婆媳斗法的一种持续罢了。她还怕黛玉为此不安闲,特地比了例子透给黛玉听,钗黛之间倒没为了个宝琴弄出甚么不痛快来。

不过端方归端方,到了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的风景,谁肯为那些繁文缛节的虚礼争竞很多。就连史湘云这等侯爵家的蜜斯,也因家里头嫌用度大,不得已把府上差未几的针线活全交由后宅娘儿们亲身脱手做呢。

谁猜想没过了多久,薛二叔一夕抱病,缠绵了大半年的风景,竟放手没了,梅家的态度就产生了窜改,对于婚约之事,竟然杜口不提。

宝钗听了就动了心机,因思忖着后宅女眷,针线绣法较以外头浅显的工匠绣娘,倒是少了几分匠气,多了几分邃密,只怕是能卖出好代价的,就叮嘱陈小三悄悄留意,如有深闺女眷所出绣品,无妨悄悄高价收了来。一来也不孤负女眷们在绣品上花的心机,二来也存了以精美绣品招揽买卖的意义。

探春平素又是个最肯务实的人,自从晓得针线活能卖钱后,就存下了心机,虽知有不铛铛之处,但思来想去,只觉问心无愧便好,何况宝钗又是本身夙来信得过的人,才特地趁了去用饭的风景,叫迎春、惜春两个先走,本身绕道来邀宝钗,顺道问上一问。

宝钗也忙不迭清算伏贴,正要解缆,就见探春从秋爽斋那边走过来,只说迎春、惜春已是先走一步,要约着一共畴昔。

故探春所说寄售之事,宝钗当然知情,却也只是平常的,于那详确之处就不知了,现在听得探春特地详询,笑着说道:“确是有此事。都是我们家的人闲着无聊,弄来玩的。如何忽而探听这个?”

宝钗欣然应允,同探春一起分花拂柳走过来,随口将外头贩子间那些风趣却又不过于粗鄙的趣事,细细拣了几件,说与探春听。探春本来就神驰外间天下,听了不免眼中放光,赞不断口。

贾府中下人们一双双繁华眼睛,探春又夙来是个要强的,对下人们更是奖惩清楚,这日子久了,手中就不甚余裕。虽则女人们平常用度、衣裳头面诸物,自有王熙凤筹措安排,倒是不缺的,但若想有些私蓄,却就难了。

宝钗想到这里,对探春又多了一份顾恤,见摆布更无一个外人,才悄声问道:“我问你一句话,你须明白奉告我。莫非是姨娘那边有甚么难处不成?如有难处时,固然开口。要晓得寄售绣品之事,当然是真,可若从寄售到绣品脱手,换得银钱,尚需光阴。倘如有甚么难堪处,尽管奉告我。如果一时不急着,只是姨娘手上有多余的绣品,白放着可惜了的,无妨拿来寄上一寄,别的不说,保管代价是比外头高的。”

宝钗当时衣食无着,自顾不暇,只偶尔传闻因朝廷搜捕得紧,柳湘莲就带着宝琴南下出海,也许去了甚么真真国也何尝可知,恰好应了宝琴昔年背的真真国女孩子的五言律诗:“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汉南春历历,焉得不体贴。”

探春尚未答言,脸颊上就有两块飞红。宝钗察其形度其意,料得探春必是有甚么难堪的处所,想借此换些银钱利用罢了。

有一日陈小三因些琐事去刘姥姥处说话,偶遇姚静,不晓得被她说了一句甚么,偶尔有所震惊,回了绸缎庄后,又推出甚么寄售形式,言说如有精美绣品,大可送到绸缎庄中寄售,所得银钱,扣除甚么渠道用度后,全归寄售人统统。

只是国公府的女儿,为了些银钱竟然沦落到寄卖绣品的份儿上,固然拿姚静的话算是堂堂正正靠劳力用饭,光亮正大的很,并无一丝一毫值得惭愧之处,但世俗之人却不是如此对待。想来探春也深知此事不甚安妥,故而要待无人之时,方敢开口,摸索一二。这也幸亏宝钗常日为人好,探春晓得她不是那种乱嚼舌头的人,也不会因了些琐事就把人看低的,这才大着胆量开口相询。如果换了别人,只怕探春就干脆不说了。

谁知陈小三倒是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竟把事情弄得非常颤动。先是悄悄选了些三姑六婆,拣了那经常到深宅大院走动的,命她们无妨代为收些针线绣品,多有穷官宦之家的后宅乃至朱门大户的姨娘们因手头不余裕,暗里托了三姑六婆把些针线活换钱的;继而又放出风声去,说自家绸缎庄上有这么一批精美活计,系深闺淑女所出,引得那些受够了工匠绣娘之匠气粗糙的采买人赞不断口不说,又有一帮倾慕风雅的天孙公子听闻是淑女所作,争相竞买,买卖更是蒸蒸日上。

宝钗见陈小三诸事不差,早已是放开手,由着他去折腾的。此时也不加禁止,由着他折腾。只是隔三差五听他说一复买卖上的大事罢了。

待到一封信写成,晾到干透了又用火漆封好,命陈义家的带出园子去,已是到了午餐时分了。此时诸女新搬入大观园不久,诸事尚未伏贴,厨房还未从贾府分离出来,诸姐妹都是出园子去贾母处一同用餐的。

又走了一阵子,探春见摆布无人时,才悄声问道:“宝姐姐,听世人都说你现在打理着家里的买卖,说有那寄售绣品的,不知可有此事?”

“信里可曾说婶娘可安好?”宝钗忆起薛二叔过世后不久,婶娘就得了痰症,忙问了一句。见陈义家的一脸茫然,却也叹了一口气,又命筹办笔墨纸砚,亲写信函一封,聊表吊问之意。信中却表示薛蝌,理应早早带着婶娘、琴儿入京为上,婶娘或因哀思过分,只怕身抱小恙,也该尽早延医用药,须知这上了年纪的人,病症自是拖不得的。

几个月后果听人闲谈,说那些官宦之家也有后宅花消大了,入不敷出的穷官儿,为保持面子计,少不得将些女红活计交给后宅的女眷来做了,也有女眷闲暇做些针线,托了人拿出去换钱补助生存的。

只是旧时的端方,女子的针线活倒是不等闲做给外人的。特别是闺阁蜜斯,如果不慎流落出去,只怕会被故意人说是表赠私物,惹来费事。

厥后薛蝌不得已带着幼妹上京,原拟借助贾家和王家的权势,好促进此事。谁料王子腾放了外任,贾家又是个外头面子里头苦的,人家梅家底子不买账,一来二去就担搁了。

探春见宝钗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却用心把话题往赵姨娘身上引,倒是保全她闺阁蜜斯的面子之意,心中不由得甚是感激。

宝钗闻言就是一愣。

前些时探春因喜好内里精美别致好玩的玩意儿,托宝玉出去买,特特地攒了好几个月,才攒下了十来吊钱,又花操心机做了一双鞋子给宝玉穿,作为谢礼,宝玉还老迈不甘心,想着推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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