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吓得几近尿了裤子,拉住贾芹的衣袖哭丧道:“我的小祖宗,我的亲爷爷哟,你如何俄然这么狠心了呢?谁不晓得我王仁嘴里头最没个实话的,咱两个酒桌上的顽笑话,你如何当真起来了?如果真闹到夫人那边,不说别的,只为了我是她自家侄儿,这不是打她的脸,由人看她笑话么。何况眼下我并没有做出甚么伤天害理的事来,芹哥儿拿我去了,倘或太太问起,又该如何说呢?”
说着就要送客出去,贾芹忙笑着起家搂住他道:“我的好哥儿,你少跟我拿腔作势罢,谁不知头里太太们都听你和芸哥儿的话?只因那年我先一步抢了芸哥儿的活计,兄弟之间不免生隙,且平日里与你最是交好,你若不点头承诺,舅老爷美意拜托我的事,我找谁去说呢。幸亏我拍着胸脯给他包管,这会子岂不是丢份儿了,让舅老爷晓得,莫非就不说我是闭着眼睛卖布――瞎扯呢。”
贾蔷摆手道:“罢么,无出处的我去瞧他做甚么,但你说的这事,也不该我过问,反正还要问问太太们的意义。虽说是舅老爷做的保山,只是眼下琏二叔不在,诸多事件皆悉拜托给了太太们,巧姐儿也一年小二年大的,又是端庄的女人家,我们如何去做她的主。好歹让太太们着人去探听吧。”
贾芹浑说道:“他们原不是住在京都里,赶着家里的老爷入京上任,才携了家眷过来的。那公籽实在生的好样貌,只是你这几日都在府中忙活,未曾出去玩乐,天然不知他的为人。若不信,他日我带你会一会他。”
王仁见他一语中的,不由内心发虚道:“这话是如何说的,我给自个儿的亲外甥女儿说亲也使不得了?我但是她亲大娘舅,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说不准我给她提亲的理儿,何况那藩王……”说到这里,王仁蓦地掩口止住,果见贾芹听话听音儿的的掉转头笑道:“好你个舅老爷,我说你怎的会如此美意,要寻摸着给巧姐儿说亲来了,原是想的这个主张,怨不得人家都管你叫‘忘仁’呢。走,我们太太面前评理去。”
贾芹点头笑说了几声非常,这里又执壶替王仁到了一杯酒,二人酒酣耳热之际,便将那一肚子的鬼计商定完整,王仁自回家歇去,贾芹却往贾蔷那边说话了。趁热打铁的说了一回,掩去了那藩王的身份,化作是城中某大官之子,直夸得天上地下独一无二那般好,贾蔷因不知内里详情,听了不免笑道:“你如许说,我如何没听到我们京都里有这号风骚俶傥的人物?”
贾芹朗声笑了,一干而尽道:“可贵舅老爷肯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我也实话跟你说罢,现现在我那里还担得起这芹四爷三字?门里门外皆看我如同丧家之犬,受尽了委曲不说,一个个都是半路上留客――嘴上热忱,内心头巴不得赶了我出去。想我在府上也经心尽意了一回,只他们落魄了,不考虑自个儿旧年造的孽,专挑别人的错,便是我们荣府的老爷,也都胡涂油蒙了心,那里瞥见我们的难处?那年宫里赐下的恩情,我原是要去领一些的,倒让东府的珍大爷好一通叱骂,说我不知廉耻起来。也该死他们现世报,一门豪贵落的人丁凋亡,令媛散尽,只恨我不能得了我应得的,脱身出来好做一番大奇迹。既是舅老爷有这一门门路,好歹分我一杯羹,我帮着你在里头办理,如何?”
贾芹一笑道:“嗳,舅老爷但是不把我当小我看了,我此次倒是故意要帮你呢。方才那事你也说是顽笑了,莫非就不兴我也跟你顽笑一回?”
王仁愣了一会子,看他说的言真意切,加上那些日子也传闻了贾芹在水月庵胡为让贾政撵了出去的事,晓得他所言非虚,眼瞅四下座里无客,忙抬高声音道:“芹哥儿说的当真?”
一面说,一面就要拉那王仁起来。王仁早让他唬得脸如死灰,一副身子如同软泥捏的一样,再扶不起的,赖在凳子上也不敢挪步,只一个劲儿告饶道:“好哥儿快饶了我,原是我嘴打嘴说错了话,你只当听不见就是了。太太那边决计是去不得的,免得给她白叟家添费事。”
说着,端起了酒杯,从那杯沿之上斜斜望向王仁,会心的点了点头。王仁不想他窜改如此之快,一时候难以置信,还是嘲笑道:“芹四爷切莫拿我作耍子了,当真再不敢的。”
王仁与他在酒色财气上多有共通,这会子瞧见,忙笑道:“芹四爷也在这儿哪?倒是巧了,我问你个事,你出来时见没见的环哥儿?”
贾芹猜疑点头道:“没见到,想是在屋里歇觉呢,你这会子找环哥儿何为么?”
贾蔷经不住他一头闹一头插科讥笑,禁不住笑推开他道:“谁让你无事忙去的。也不知听那里下三滥们说出的话,太太们是甚么样的人物,莫非我说天上有两个太阳太太们也是信的?固然说句话的工夫是比你们多一些,但说的也都是门里门外的噜苏事,比不得如许的嫁娶端庄。既然是舅老爷拜托的,好歹你叫他出去罢,二老爷的夫人原是他本家的女人,姑侄之间有甚么说不得的,到当时若夫人松了口,再去对大老爷那边的夫人说一说,有她亲祖母做保山,岂不更稳妥些?”
贾芹道:“如何不当真,我哄你何为么。”
王仁亦是拍了桌子道:“芹哥儿可真真是个会办事的人儿,方才那一下子几近没把我给吓出猫溺来。我这也不是单为了自个儿,我们家的大姐儿虽说是个侯门女人,但也是不值得提起的了,那个不知眼下赦老爷还未放恩偿还职位出来?以她一个犯臣以后,若能得个王妃名衔,也算是她的造化了,不然好人儿家里如何敢要她。我原筹算请了环哥儿来商讨此事,哪知他是个比干丞相――没心的主儿,幸而碰到芹哥儿了,若不然这一桩丧事可不就眼巴巴的错过了?”
贾芹点头还是不信,王仁便笑着欲要拿些旁的话讳饰,却听贾芹放下了酒杯道:“舅老爷,你们两个打的甚么算盘,当我不晓得么。凤姐没了,琏二叔又不在家里,昔日那些跟凤姐过不去的,哪个不是想要欺负到巧姐儿的头上去?幸亏头里有平儿把持,又有宝二奶奶她们看管,才没闹出大乱子来,眼下舅老爷如果也如旁人一样,打巧姐儿的主张,我劝舅老爷还是趁早断念吧。更何况她现在也带着孝呢,便是嫁娶也不急这一时。”
贾芹亦是哄着他玩来的,先前说的那番话不过是自个儿揣测罢了,倒不想诈出他的至心话来,这会子如何肯善罢甘休。再者贰内心头也藏了一个小算盘,衡量着王仁必定是有些长处得的,不然也不会如此上心,故而更加厮缠着他道:“她白叟家忙着告诫你还来不及,那里又是添乱呢。那藩王是打哪路来的,我们但是都晓得,原就是街坊里传的言,说是要找个女儿做妃,带去塞外的。你现在只为了那几两塞不着牙缝的银子,就这般狠心的玩弄巧姐儿,待我跟太太说了,你瞧他捶你不捶。”便用力又拉扯起王仁来。
说的王仁笑起来,忙又是赔罪又是作揖,拉了他一起出去,到了街边酒坊坐下,叮咛小二捡好酒好菜上了,才把前日贾环做的筹算对付着说了一些,道:“芹四爷,我这是在你面前才说的这些话,你想一想我mm那样刚烈的人,若不是在你们府里着忙累着了,那里能那么早就去了?虽说她也有不是,但细想你们府里又有哪个是真正身家明净的呢?眼下琏二爷已经扶柩回籍,不知多迟早才返来,剩下我那外甥女儿也不知如何样,在你们府里想来也是要受委曲的。那日闻听环哥儿说有个好人家要结婚,我揣摩着我们巧姐儿模样出挑,人也风雅,不如给夫人她们提一提倒是好的。”
贾芹这厢方松开手,嘲笑道:“当不起舅老爷这声请,我还道是人微言轻,舅老爷看不上眼呢。”
贾芹喝了一口酒,胡乱擦了一把笑道:“舅老爷你拿我当傻子耍呢,若说你找环哥儿吃酒顽笑我还当真,说给巧姐儿提亲,真真儿是天要下起红雨来了。”
王仁讪讪一笑,不敢多言,忙摆手说无事就要绕过贾芹进门里去。贾芹早知贾琏出门前只拜托了贾云贾蔷两小我,并没有王仁的事儿,何况见他行色仓促,眉宇间又是怯怯藏奸的模样,亦已思疑起来,一把拉住了他道:“舅老爷,我们借过说说话。”说着,就将他拉出来,寻了后巷偏僻处,张口问道,“里头芸儿和蔷儿两个眼妙手低的不知瞎忙活些甚么,哄得太太奶奶多听他们的,便是环哥儿现在热孝在身,也插不上话。舅老爷有甚么尽管说,难不成只环哥儿一小我是贾府的孙儿,我就不是了?舅老爷也过分门缝里看人。”
王仁方才一通恐吓,已经是吓破了胆儿,那里还能讲实话,忙摆手直说不敢道:“一时讲错,一时讲错,芹四爷就当我王或人放了个屁,委曲了你,臭一阵子就畴昔吧。”
王仁笑道:“我说芹四爷不信我,那巧姐儿再如何着也是我的外甥女儿不是,我岂能害她?”
王仁被他扯住了肩膀,转动不得,只得含笑道:“芹四爷说的是那里话,我也不过是一时沉闷,来找环哥儿吃个酒罢了。今儿赶上你,便是请你也是使得。”
一番话说的贾芹停止止步,坐下来拍着桌子笑道:“舅老爷,你可真是死鸭子嘴硬,这一顿说的倒成了我用心谗谄你的了。我且问你,若然今儿不是我拿住了,你要如何将巧姐儿说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