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感旧恩刘氏道中济(2)

王刘氏便回身要走,巧姐忙起家拦住她道:“婶婶不消耗事,姥姥方才还说,让我只当去了本身家里,如何你们又客气起来了?常日里吃的甚么,本日还是那样吃吧。”

临时非论其家下清客才干如何,丰度如何,单道周康父子二人受这些儒道之士日久熏陶,对于礼数上竟更加谨慎谨慎起来,见面必是笑容相迎,问话也必是驯良可亲,故村里男丁多喜好去他庄上做活。

说的巧姐青儿俱都羞红脸,一个连说谬赞,一个直言不依,刘姥姥直呆了半晌方信,忙招手道:“当真是巧女人来的?我的小姑奶奶,谁送了你来的,怎的穿的这么样薄弱,你快坐我这里,炕上和缓着呢。”

王刘氏一笑点头道:“倒是巧了,因周老爷庄子上缺小我放羊,他爹就找了板儿去照顾一天,以是娘没看到。我去那边找你半子,顺带找一找他,让他家来一趟。”

狗儿正拿着竿子将水池里还未溶解的残冰挑去岸边,冷不丁闻声身后有人叫喊,忙转了身看了,瞧见是王刘氏,才道:“你怎地来了?”

青儿俱是承诺了,王刘氏这里才真正掩了门出去。从那板桥上畴昔,直往东走,便瞥见好大一座庄子:

刘姥姥忙道:“阿弥陀佛,你来我谢天谢地都来不及,如何不让你住呢。只是我们这小门小户的,比不得你们那边,想必你也是住不惯的。你母亲眼下好么?我那日想着还了愿就看她去的,谁知得了如许一场横祸,竟没能去成。”

巧姐儿青儿相视一笑,王刘氏便上前坐在炕沿上,笑指她二人道:“姥姥不是在梦里,巧女人当真来我们家了。常日里你如何说巧女人好,我原都没见地过,今儿一瞧才知真像个天上送下来画里走出来的普通。我们青儿往那儿一站,没的打嘴现世呢。”

刘姥姥不料她竟有这段遭受,也陪着擦了一把老泪,不由赶着说道:“容得,容得,便是住上十年八年也容得。巧女人,你来了这里便只当是你自个儿的家就罢了,想吃甚么想要甚么,尽管和姥姥说,姥姥固然给你穿金戴银的本领没有,但街面上能见到的邃密玩意还是能得一些的,万不能让女人在我这里委曲了。”说罢,又扭身对她闺女王刘氏道,“你快去叫了半子来,让他本日别去周老爷家帮手了,拿了钱去买些酒菜来,家里来了个高朋,这些礼数都怠慢不得。另有板儿,整天蝎蝎螫螫的,你也不说道说道他,这会子又不知跑那里去了,紧急的时候总使唤不到他。”

那周康为人又生性雅洁,常与儒生来往,待人又热忱,家下倒也养了很多清客。时人就曾编了一首“十字令”来专写清客一事,道是:一笔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时衣服,五子围棋,六出昆曲,七字歪诗,八张马吊,九品头衔,非常和蔼。可谓是将此行当形貌的淋漓尽致。

青儿笑道:“这是那边府里服侍巧女人的姐姐给的,说是女人来我们这儿住着,大略要叨扰一阵,便给了这些要我们照顾一二。我原说不要的,巧女人不依,硬塞了给我,现在娘要去寻爹买酒菜,可不就得用着它么?”

冯大喜家的道:“都好着呢,我传闻你们家姥姥病了,现在好些了?”

王刘氏一笑接畴昔,嘴里不住的将贾府的人夸了个遍,直说是大师流派公然端方整齐,一步也不错了礼数。又说:“便是叨扰也破钞不了这么些,充足购置两亩良田的了,可见她们家实在是大手笔惯了。现在她既然肯到我们家来,也是给我们家的脸面,虽说那府里没的留人服侍,想必也忧愁着呢。我和你姥姥忙里忙外的,倘或有照顾不全面之处,你多跟巧女人面前说几句好话,没的让巧女人归去说我们不通事理,不晓得服侍人。”

王刘氏道:“托了菩萨的福,倒是好些了,明儿好齐备了,再让她来你这里陪你说说话。”

且说这庄子的仆人本姓周,单名一个康字,不知哪一世修下福分,累到这世竟也家财万贯,良田千顷,仆佣成群,虽是乡野之地,亦当得起富户之称。只是膝下人丁薄弱了些,年逾四十还是只得一子,生的高雅清秀,父母宠溺非常,又怕那里磕碰到,便在菩萨面前许了愿,让方丈徒弟给起了名字,就叫福襄。当今亦不过是十四五岁,他父母自幼为他延师读学,新近科试又中了秀才,一时传为嘉话。世人便都道周福襄是要当大官的,周康也就信觉得真,常日里不让出来多走一步,时候俱是乳娘丫环围随摆布,倒未曾甚见世面,内里奉侍的人多言其有和顺之态,这也是他的怪癖之处。

刘姥姥大惊失容,攥紧她的手道:“你说甚么?姑奶奶,姑奶奶竟没比及我再去看她一眼么?那日明显是好些了,我去求菩萨的时候,徒弟们也跟我说无妨事的,都说她命里有大造化,如何就去了呢。小姑奶奶,你别是哄我的罢?”

王刘氏凝神看了,见果然是狗儿,又陪冯德喜家的说一回闲话,便畴昔那边叫狗儿道:“板儿他爹,板儿他爹,你现在忙的甚么?”

王刘氏正忙要出去,见她混闹普通,不由不耐道:“有甚么好瞧的,快让我出去找你爹家来罢。”

路傍青龙,水缠玄武。一周遭绿树遮阴,四下里黄花铺径。草堂高起,尽按五运八门;亭馆低昂,端的傍山临水。转屋角牛羊饱卧,打麦场鹅鸭声喧。故乡广布,为农为圃有滋基;廒廪丰盈,乃积乃仓歌丰年。恰是:家有稻粱鸡犬饱,户多册本子孙贤。

冯大喜家的笑摆手道:“罢哟,奉告她养身子要紧,我这里说话倒不急。”说罢,想起来一回事,又道,“那日李婆婆说你们家来客了,是个非常顺溜儿的女人,不知是你哪一门的亲戚?”

巧姐儿更加哽咽道:“这事如何哄得了姥姥呢。自姥姥走后不过几日,母亲就因急火攻心,一夕转不过神来,放手去了。在家里停了七日的灵,父亲便扶柩送丧远行去了。下剩下我一个孤苦伶仃的,摆布没个拿主张的人,又有狠舅奸兄算计着,倒不如出来的好。只是眼下家道艰巨,平日的亲戚朋友多不大来往,唯有姥姥一贯待我和母亲甚好,我便想着同青儿到你这里来,好歹图个安生之所,等我父亲家来再归去做个筹算。只不知,姥姥和婶婶容不容得?”

巧姐儿忙走畴昔了,王刘氏从速起家让位给她,青儿便一把拉住巧姐儿坐在刘姥姥身侧,看姥姥不住打量着巧姐,又摸摸她的手背,道:“都冻得这么凉了,我就说这荒郊野埠的,分歧适你们这些娇蜜斯来罢,常日里跟着你的那几个女人呢,我如何一个都没见到。”

青儿脆声应了,便也笑着和王刘氏出去,巧姐见拦不住,又有刘姥姥拉着她,也只好宽解坐下,一处闲谈着。那边青儿刚出了门,忙偷摸的扯住王刘氏的衣袖,轻笑道:“娘,你细心瞧瞧这是甚么?”

狗儿虽名利心重,但保不齐家里另有长幼要赡养,也是早早蒙人荐到这里,帮着周老爷把守水池照看麦场。水池不大,却离家门甚远,王刘氏赶了好一段路过来,进了庄子,便有在这里顾问家务的冯大喜家的迎出来,笑说道:“王大娘,今儿甚么风把你吹来了?”

王刘氏笑按着她坐回炕沿,交叠手道:“我的巧女人,您就放心住下罢,好歹让我们也贡献一回,那一年要不亏你母亲,那里另有我们吃饱穿暖的地儿?我去去就来,你和姥姥说些话。”又回身对青儿道,“你也别光站着,家里来了人,还不快上茶去。”

刘姥姥方点头道:“闲事呢,他也十几岁的人了,该晓得餬口计了,你去罢,我陪着巧女人说会子话。”

巧姐笑道:“平儿姐姐她们原是要来的,我担忧人多嘴杂,就都让她们归去了。姥姥说是荒郊野埠,我瞧着就很好,我只怕姥姥嫌我,不让我住呢。”

王刘氏想了一回,因不知外头对于贾府如何对待,故不敢讲实话,只笑道:“是远房的一个亲戚家的,前儿我们青丫头去城里她家住了一阵,才刚返来,她看我们棚门牖户新奇,跟来住几日。还没问大娘,板儿他爹在这里么?”

巧姐见她果然问起母亲,勉强笑一回,别开脸倒是红了眼眶道:“我母亲……已经去了。”

冯大喜家的哦了一声,似懂非懂点点头,方指着不远处道:“在呢,头里阿谁穿青布衣裳的不就是?”

王刘氏笑道:“冯大娘纳福,好些日子不见,家里都好?”

青儿道:“就是找了爹来,转头一样还是要寻他的。”说罢,把那手扬得高高的,直捧到王刘氏眼皮底下,两锭雪银泛着白花花的光,几近没把王刘氏晃晕了眼,定神瞅了半晌才急问道:“我的娘咧,这么多银子你从那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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