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王天合初会旧年人(1)

板儿在外回声道:“是我,你板儿哥,开门罢。”

王刘氏笑道:“是妈让我找你来的,说是让你拿些银子去添置些酒菜来,女人不知几年才来我们家一回,我们该当好生接待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这里头的端方,好歹你办去吧。”

巧姐儿亦是伤痛,但是想着本身那会子见到的黛玉晴雯等人,竟比在家中过的还好,便把心机收敛了,反而安抚刘姥姥道:“姥姥快别悲伤了,姑姑们天然有她们的去处,乃天意所为,不为人定。再则,我们家流浪至此,她们能以明净之身归去,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板儿无法点头,只说都不是。他母子在外间言语切切,不想巧姐儿在里头已经模糊闻声了些,因发觉是男人的声音,只惶惑不知是谁。四下看了看姥姥的房舍,又是避无可避,只好坐在姥姥身边轻声道:“姥姥你听,是不是有人来了呢?”

板儿笑着放下竿子,擦了手道:“是如何的功德,让你说成如许,难不整天上掉馅饼了?”

板儿亦是吓了一跳,忙转头摆动手表示王刘氏噤声。看的王刘氏不知何意,又拍打他一下,瞪眼道:“你莫不是又做了甚么好事吧?见过巧女人了,还是你冲撞她了?”

青儿闻言一喜,顾不到手里还拿着舀水的瓜瓢,忙忙的走到门口,开了门笑道:“哥哥,你见到阿娘了么?她有没有跟你说家里来客了?”

大略是幼年,板儿只觉那声音虽低细,传入耳中却极其动听心弦,真如出谷的黄莺普通。帘内巧姐儿尚不知外头板儿已经到了,犹在和姥姥闲话家常,一时说到黛玉去了,湘云远嫁,惜春带发削发,刘姥姥哭了一回,又不免扼腕感喟道:“姐儿说的四姑姑但是阿谁善会画画儿的女人?那一回我还说,你们家里的几个女人都是天仙下凡来的,平常人那里有福分见到,现在可见是还回天上去了。只眼下这么个四女人,当时节我去你们府上玩耍时,她还一团孩子气呢,躲在太太们的怀里撒娇让给她揉揉肚子,现在却去服侍佛祖了,阿弥陀佛,这都是如何了。”说着,又掉下两行老泪来,忙拿袖子擦了。

板儿猜疑问道:“是谁?”

青儿道:“我才刚看过,烧火充足了,不消忙着劈柴。倒是你,别在这里傻愣愣站着了,巧女人在姥姥屋里坐着呢,你去给她问个好。”

说的板儿笑了一阵,直言她头发长见地短,又道:“既来了高朋,你如何不家里照看着,寻我做甚么?”

说的板儿抚掌笑起来,道:“我当是谁,本来是阿谁娇蜜斯。那会子去她府上,住了三日倒有两日看她是病着的,现在想必是好些了,都能出的远门了。阿娘放心吧,我只当她是杜蜜斯普通对待就是了,那里有冲撞她的事理?”

王刘氏摆布看了,见没人,方道:“娘奉告你,你记着便罢了,千万别外头说去。是贾府的巧女人来了,因她母亲刚去,她在那府里睹物悲伤,才到我们家来住上几日,权当散心来了。里头姥姥和青丫头都是明白事理的,倒不会失了礼数,我和你阿爹虽是没见过大世面,但是也晓得诚恳待客的事理。唯有你这个猴头普通的人,实在不让我和姥姥费心。听姥姥说,你们两个小时原是见过的,你又去她家里住过几日,天然晓得她家的端方,见面跟她问个好,她若还记得你,那就是你的大造化了。”

板儿一笑不语,往那边去和冯大喜把群羊点查了一遍,又蹲在水池边洗了把脸,才走登陆擦擦手,跟着王刘氏回家来。

故而板儿虽是一介百姓,于立容之礼也非常晓得一二,现在要去见得又是平日贾府的蜜斯,如王刘氏所言,他公然对那次旅游大观园的事儿还记得住一些,晓得大户人家最重这些端方。心内便略有忐忑,到了垂帘处不知要如何出来,便屏声站住了。只听帘内低低的传来几声细语,倒不像是姥姥常日里的声音,想必是巧姐儿在说话呢。

王刘氏见他油头滑脑的凑过来,不由得笑点着他的额头,责怪道:“你姥姥何尝又说你了,只是你自个儿捣蛋,还那么多鬼心机。娘来找你,是有件事要跟你说,我们家眼下来了一房高朋,当今在姥姥房里坐着拉家常,你一会子家去,见了她可不准鲁莽。”

板儿在内里听的呆住,不防备王刘氏已经回到家中来,在门前细心看过一回青儿如何烧水烧饭,便掸着衣服的褶子,直往正房里来。猛昂首瞧见青布帘子外头站了一小我,直觉唬了一跳,待到看清是谁,才抚了抚胸口上前,伸手推搡板儿一把嗔骂道:“好下作的东西,鬼头鬼脑站在这里做甚么?如何不出来?”

王刘氏笑近前道:“来奉告你一件天大的功德呢。”

王刘氏也笑道:“别说杜蜜斯,便是我们这里的周小公子,都比她不上呢,你反正多陪谨慎就是了。我看那巧女人倒不是拿大的人儿,模样也是好相与的,也不知将来谁有福娶了去。”

板儿咦了一声,将鞭子别在身后腰带上,拍了鼓掌将羊群轰畴昔,自个儿走到王刘氏跟前笑问道:“阿娘找我做甚么?但是姥姥又在你耳边说我些甚么了,你巴巴的找到这里来?”

说罢,就从袖子里拈了一锭碎银子,还是把青儿给她的二十两藏掖好,将那碎银子递到板儿手里说道:“这里大略是八钱,充足办好一场酒菜的了,她那样的女人家想必是不吃阿谁炒肝烹羊的,拣适口的挑买些。一斤的猪肉也不过才二十文钱,何况又是三月里的气候,那新笋都该上来了,凭他几钱几两,你好歹买一些来,添上一只鹅,做一碟烧笋鹅,不油腻又爽利。再去市道上瞅一瞅,有那酥油松饼、果馅凉糕也买些来,余者你本身衡量,够得五色果五品肴摆一桌,便足矣了。”

王刘氏道:“是贾府的巧女人,就是妈嘴里常念叨的二奶奶的女儿,她给起的名字的那一个。你是没瞧见,真真是个天仙儿一样的人物,我开门的时候还当是看花了眼呢。”

王刘氏哎哟笑出声,响脆的拍一巴掌说:“可不就是天上掉馅饼?”说着,悄声附到他耳边道,“我们的青丫头家来了,还带了一名高朋。”

刘姥姥这些年因为年纪更加大些,耳朵竟不如以往灵光了,现在听巧姐儿在她耳边说话,便扬声道:“谁在那边说话呢,还不出去?”

家里青儿见日头正中,已是做午餐的时候,便留了巧姐儿在屋子里与姥姥说话儿,单身走到灰棚子里添柴烧水。听得门外一阵啪啪的声响,忙探头问道:“是谁?”

王刘氏笑道:“你阿爹忙去了,我正有事找你呢。”

或有人道,这板儿不过是乡间野地长大的,早些年或许跟着刘姥姥进过大观园,得了很多见地,现在隔了这么些年不见,怎地竟更加懂端方起来?看官,都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板儿虽大字不识几个,得蒙在周员外庄子上帮手的原因,常日里员外间或鼓起,偶携着清客相公往庄园里赏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合儒家所言的‘比德如玉’,不时以玉之触手温润、光彩内敛为要求自省,又有君子当以宽大如海之度,待人温暖,举止安闲。

板儿笑着把她推动门里,虚掩了门方回身道:“说了说了,阿娘在前面一会儿就来,让我先家来瞧一瞧,烧火的柴禾够不敷,不敷的话我再劈一些。”

刘姥姥见她如许说,暗里止住泪,冷静点了点头。

板儿干笑了一回,倒有些不安闲:“且别慌让我去见她罢,我这副模样没的让她看笑话,才刚放了羊返来,一身的羊膻味儿,容我去换身衣服。”说罢,悄没声的顺着墙边儿进本身屋去了,遴选多时才翻出半成新的正色盘领衣穿了,又床上床下的翻寻一遍,才从床脚摸出一顶四方安定巾,用手掸去浮尘,也不知凹凸如何便凭直觉往头上戴了,才开门去姥姥屋里。

狗儿接过银钱笑的去了,王刘氏便趁此时,一面替他照看两眼水池,一面去找板儿。也是巧了,她正张望不已,板儿便从庄子外赶了一群羊返来,冯大喜家的便将王刘氏到这里来的话说了,板儿笑着问过一声冯大娘好,直把羊赶到王刘氏眼面前儿,才站在羊堆里,挥着鞭子叫道:“阿娘,冯大娘说你找阿爹来的,可找到他了未曾?”

王刘氏见问,晓得刘姥姥他们已经闻声了动静,也不管板儿如何想,一径推了他出来,一面笑道:“妈,是板儿返来了,我让他来给女人问个好。”

板儿更加怪了,又笑道:“来的是谁,倒让阿娘你唬成这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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