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期名誉在外,传闻在边关一带,百姓过年时在门板上贴年画都贴得是战神徐铁凛的画像,只道是有他镇门,魑魅魍魉都入不得内,必能长保太安然康。而在军队当中,将士对他,也是极其佩服。虽说这徐家阿郎便是由傅辛一手拔擢而起,但现下这当口儿,他也对徐子期生出了顾忌之心来。
傅辛不信佛,不信道,并无任何信奉,因此这盂兰盆节,他天然是不过的。流珠倒是非过不成,令宫人做了花蜡、花瓶、假花果树,列于殿前,广陈扶养,不但如此,她还托鲁元请了梨园子来,在戏台子上演起了《目连救母》的杂剧。
只是那人远隔宫墙,他不过是小我微言轻的小捕头,纵是故意布施,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盼着她日子过得好些,盼着那男人到手以后,能待她不错。
潘湜及其他将士,均对妻妾子嗣分外思念,进城以后,便各自返家,但留徐子期一人,单枪匹马,朝着宫城行去。
这一出杂剧,讲得不过是循环及报应。傅辛对于她那些谨慎思自是了然,却也并不推拒,但陪着她一同坐在台下,噙着笑看着,面上倒是一派开阔天然。流珠转头望着他,便非要膈应他不成,道:“官家约莫是没看过这杂剧罢?这内里讲的是,那阿婆不知积德,身后落了报应,沦于饿鬼道中,幸得孝子目连救出的故事。”
他怕甚么呢?
徐子期闻言,阖了阖眼,复又扯了扯缰绳,朝着汴都城驰去。
前人有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喽啰烹。”北蛮一役罢了,环顾大宋周边,再没有足以与大宋对抗的国度。反观朝中,国公府已然式微,傅辛决然不但愿声望甚高的徐子期今后成为另一个勋国公。既然已没了兵戈的能够,那么徐子期这一道良弓,便再不能将他放到边关,由着他似昔日的阮秦族人普通养兵自重了。
他身后的潘湜持着缰绳,闻言也非常感慨,挠了挠头,有些不美意义隧道:“临行之前,咱还是人见人打的花太岁潘三郎,现在虽比不得弟兄们英勇,但好歹也是杀过敌、救过将军的人,约莫也算是豪杰一条了!大姐儿还跟咱生了个儿子,两年不见,那小子该也能说会跑了……”
闻得徐子期将要返来,流珠面上强自平静,心中却分外难过,忍了又忍,差点儿就在傅辛面前暴露了马脚来。像那徐家阿郎参军之前,与她细细丁宁,那里想获得再返来时,心上人便嫁作别人妇,且还是半点儿也不成能再抢返来的别人妇呢?
此时的流珠,虽晓得徐子期率着雄师即将返来,却怎地也料不到在盂兰盆节的这一夜,便会与他再见。这位阮太仪,正一如这半年里的每一天那般,忙着给官家找不安闲呢。
身在极北之地的日子里,他日日拿着那流珠未曾绣完的护符,几次摩挲,直磨得那护符粗糙又陈旧,惹了身边将领几番笑话,却还是当作宝贝,谨慎揣在怀中,与它寸步不离。闻得阮二娘成了阮太仪,而按着大宋律法,孀妇再嫁便与畴前继子继女再无干系,徐子期肝火攻心,直恨不得立即回了汴京,手刃君王,可他到底是无可何如。
阮太仪那三个字,自那男人的薄唇中说出来后,流珠耳中嗡嗡作响,鼻间发涩,赶紧借喝茶粉饰神采。官家与徐子期酬酢几句,随即又温声说道:“本日是盂兰盆节,太仪非要请了这演杂剧的班子来。她一使起性子,朕向来拗不畴昔,只得如她所愿,依言而行。还请将军坐下来,且陪着太仪听完罢,以后,再议政事。”
红白薇英落,朱黄槿艳残。七月中旬,恰是盂兰盆节。北面雄师尚在返来的路上,徐子期已率着二三将士,快马加鞭,先行返来。
官家未曾开言,便是此时,关小郎上前对着官家低语一番,流珠便见傅辛微微一笑,沉声道:“有故交前来,不知二娘可愿一见?”
人道是近乡情更怯,眼下离汴都城愈近,这徐家大哥儿的心中,便愈有几分没出处的恐忧。他被人称作战神,于疆场之上几番接受死劫,可却一次也未曾惊骇过,但是此时现在,他面上虽一派沉着矜持,可这内心,实在是有惊骇存在的。
他怕的是再见到阮二娘。
这边厢,新成伉俪的两人各怀心机,一人兀自考虑,该如何制衡朝中诸派,另一名神思悒悒,饶是到了半夜时分,也难以放心睡下,而宫城以外,家家户户,各有考虑。
她手上一颤,差点儿将茶盏打翻,幸而官家并未重视,只顾着起家去迎那徐家大哥儿。此时现在,台上人唱了甚戏词,流珠是半点儿也听不进了,只听得那徐子期跪在面前,声音降落地,拜过官家,及她阮太仪。
傅辛便摆了摆手,命仆侍放人出去。流珠漫不经心,略一抬眸,便见来人剑眉星目,身躯凛冽,面庞漂亮一如帘外明月,眼眸清冷好似春日寒气,足蹬锃亮军靴,踏得铿然作响,行动间虎虎生风,恰是好久未见的徐子期。
听得官家说甚与阮二娘情根早种,荣十八娘信觉得真,边给崔坦揉着肩膀,边慨叹道:“二娘孤身一人,日子过得甚是辛苦,儿早盼着她能有个归宿。”顿了顿,她又有些忧愁,低低说道:“只是宫内里的日子,约莫比在国公府还要难过,却也不知二娘受不受得住。如果后宫中只她们姐妹倒还算好,但是瞧着这副风景,待皇后一去,宫内里怕是要热烈起来了。”
崔坦的手死死抓着那书,口中嚷嚷道:“唉,我那书才读了一半,待我看完了,再诚恳同你讲。”
一弹指顷,指顾之间,便是半年以后。虽说徐子期早该班师而归,但因北面尚算不得安宁,因此这班师之日一拖再拖,直到六月末时,徐子期才率军出发。
闻得官家暌违好久,再纳新妇,而那位阮二娘便是官家的新太仪,且自家将来的郎君还在此中掺杂了一脚,荣十八娘立时从京外别庄乘着马车,吃紧忙忙地回了京中府邸,直直突入崔坦的书房,将他从椅子上一把拉了起来,开端逼问他后果结果。
他读的这书,乃是从外洋翻译过来的,讲的都是数学、物理相干的知识,崔坦一得了这书,便痴痴然读了好几天,可谓是废寝忘食。荣十八娘别无他法,只得在旁候着,好不轻易等他读完了,总算从崔郎君口中得知了傅辛之言。
嗟叹两声以后,捕快催他出门查案,萧奈面上笑着承诺,可待旁人转过脸以后,他这笑意,便再也难以保持下去了。
傅辛此时也不过是一问,借此瞧瞧阮二娘的反应罢了。至于该如何封赏徐子期,他天然早有定夺。
及至汴京不远处,便见茫茫夜色间,浩浩长河之上,漂泊着盏盏水灯,皆是活着的人给那往生者放的,祈愿其安然度过何如桥,离开饿鬼之苦,生于人天中,福乐无极。徐子期停马而驻,漂亮的面庞上一派冰冷,目光锋利如锋刃普通,唇边却带着似有还无的笑意:“竟已是七月中旬了。”
这徐小将军但感觉,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过分无能。他当时口口声声对那阮二娘说,必会好生关照于她,可他又那里有关照的本领呢?这便是他怕的由来。
御柳宫花赤焰中(四)
不明就里的人,只言曰道贺,至于晓得此中究竟的,倒是半个喜字也说不出来。
怕那佛口蛇心的帝王难堪他?不,眼下军中无人可用,除了他外俱是世家后辈,他只能用他。徐子期亦清楚,傅辛对他已然心胸顾忌,但是起码此时现在,他还不会对他如何,顶多是将他困在都城,好防他拥兵自重。
萧奈自手底下捕快口中得知这等新奇事儿后,一时怔住,两道墨眉也不自发地拧作一团。他但想道:瞧着那阮二娘提起官家暗害皇后时的模样,那里有半分情义!再想起先前徐道甫死时,官家现身为徐家主持公道,这一咂摸,便揣摩出了些许不对劲之处。
虽说如此,归根结底,荣十八娘还是为流珠欢畅,但觉得她果然找着了完竣的归宿,那里晓得流珠是泪眼愁眉,苦不堪言,半分也不肯意待在这皇宫内里。
汴京愈来愈近。
流珠瞥他一眼,闲闲隧道:“官家想见就见罢,又何曾理睬过儿的设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