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珠叹了口气,道:“这么一说,那阿婆该是本性子要强的,婆媳相处起来,约莫要费些心机。可既然高仪一心要嫁,那便拦也拦不住,官家也向来惯着她。却不知姐姐如果晓得了,是同意,还是分歧意?”

傅辛闻得她话里那藏着掖着的讽刺,抬开端来,眯着眼勾唇笑道:“那二娘觉得,该如何行事?”

高仪连茶都顾不得喝,忙不迭地走到流珠身侧,挽着她的胳膊,非常镇静地娇声道:“二娘,儿瞧上了一名郎君,非要让他做儿的驸马不成。二娘和爹爹,可要替儿做主赐婚。”

鲁元平声笑道:“还是那副老模样。怜怜带着两个孩子,操心筹划,幸亏金玉直也是个会心疼人的郎君。*么,和傅朔那小子,分分合合了好几次,就是不提结婚的事儿,我懂不了这两人,也懒得管。先前你将铺子拜托给弄扇,*还为此很有些不欢畅,只道是你胳膊肘朝外拐,幸而弄扇也不是全偶然眼,在她面前装痴卖傻,一口一个慧姐姐喊得亲亲热热,总算是消了芥蒂了。”

高仪皱眉打断道:“才不是他!是他部下的一名小将军,姓姚,世家出身,且是旁支,爹定然喜好。那姚阿郎还未曾娶妻,只是有个妾室,到时候将那妾卖了便是,儿非要教他独宠儿一个不成。”

流珠想着崔坦那副肮脏样,面前又闪现出荣十八柳眉倒竖的霸道一面,不由莞尔,随即低声道:“国库严峻,官家天然不肯再折腾。他年事渐长,已不似年青时那般冒进,几近能够说是养起老来了,前段日子还唤了太医来,任那白胡子老头说了好一番玄之又玄的摄生之道。”

及至理政殿中,傅辛与徐子期闭起门来,扳谈好久。流珠在偏殿里候着,直比及夜深之时,才听得傅辛唤她入内,深深望着她,唇边带笑,温声道:“阮太仪且送将军一程罢,有甚话儿要讲,便边送边叙罢。”

徐子期的返来,虽令流珠心中难受,但是隔了几日以后,高仪公主一来闹,流珠便也顾不得思怀昔日恋人了,一面让令仪跟着寺人周八宝一同习字背诗,一面强打起精力,对着高仪柔声问道:“六姐儿莫急,且抿一口茶,渐渐说罢。”

快意这半年来给她写信,信中说得明白,她唯恐大哥返来后,命她退学。此时听了徐子期之言,流珠心上稍慰,微微一笑,又叮咛道:“瑞安是笨孩子,以是阿郎牢记得要多多夸他。快意资质聪慧,不免娇纵,将军便该时不时打击她一下。此等浅近事理,不必儿说,将军天然也清楚明白。”

她揉了揉眼角,又道:“是哪一家的郎君?”稍稍一顿,她又抬高声音,对着高仪道:“六姐儿可要拎得清些,晓得该选哪些人,不该选哪些人。”

这话的意义,是托鲁元问一问阮宜爱的定见了。毕竟怀胎十月的女儿嫁人,总要过问母亲才是。

这话令得流珠心中酸涩,只佯装笑道:“儿想得紧,想快意和瑞安,想儿的那几间铺子,更想畴前那涣散日子。今后如果官家恩准,儿会将快意和瑞安接到宫里住上一段光阴,也好陪儿说说话,只盼着将军肯放人。”

幽居宫中,便如她对徐子期所言那般,日子可谓孤单到了顶点。那些个贵女命妇,纵是先前做买卖时见过,但决然同她谈不上甚情分,两方见了面,不过说些场面话,实是令阮二娘分外倦怠,提不起兴趣。

徐子期点了点头,又挑起眉来,那双锋利如刀锋普通,清澈与明月无异的黑眸,直直地逼视着她,口中低低说道:“二娘迩来过得可好?”

傅辛一笑,抬臂搂了她在怀,悄悄咬了下她柔滑脸颊,声音沙哑而含混,缓缓道:“过些日子,宫中设席,接待兵将。到时候二娘便能够好生察看了。”

傅辛微一挑眉,瞥了眼她,倒也未曾禁止,毕竟阮二娘这话,也是在道理当中。一行三人,便边说着话儿,边往理政殿中步去。傅辛及徐子期一前一后,走在最前头,流珠隔了段间隔,缓缓跟着,而那一双美眸,想要望向徐子期的背影,又因着心虚之故,恐怕被人看出端倪。

流珠一惊,边讳饰着神采,边道:“你瞧上那位徐小将军了?这可千万不可。今后打起仗来,你爹还要仰仗他呢,再说了……”

流珠瞧着她这副模样,暗叹道:小娘子在这里锦衣玉食,只惦记取郎君与婚事,那里想获得生母不但没死,且正在宫外一间不打眼的小铺子里给人做事?昔日高高在上的一国皇后,现在面貌尽毁,丑恶得可怖,沦为了一个再浅显不过的妇人,实在令人唏嘘。

这半年来,嫡宗子傅从仲病去以后,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傅辛成心坐山观虎斗,且瞧一瞧傅从嘉和傅从谦各有甚本领,因此朝中大臣很多都跟着站了队,两人部下,也各聚了很多能人异士。比方先后果与阮镰行龙阳之好而立名汴京的嵇庭,也不知怎地,便成了傅从嘉的幕僚。

流珠晓得后,尽管转告傅辛。傅辛听后,蹙了蹙眉,漫不经心肠道:“姚铣乃是徐子期部下一员虎将,可谓左膀右臂,夙来得其倚重。高仪喜好,也算是件功德。”

在这宫里待了半年不足,她可谓过得是心如止水,但是徐子期的返来,却好似在这不但静止,且近乎干枯的死湖中投入了一颗石子儿。石子儿击入镜般的水面,激起一圈接着一圈的波纹,令她再难安宁。

流珠嗤了一声,冷哼道:“最好多来些小娘子,一个个挤破头争宠,儿也乐得轻松。摆布儿无甚身家,又无甚仙颜,小娘子们必不会将儿当作威胁。”

男人只定定地望着她,强自压抑,凝声道:“太仪过得好,臣便放心了。”

流珠点了点头,道:“弄扇是可塑之才。这铺子,只怕我再也没有亲手打理的机遇了,且全拜托给她了。”

流珠顿了顿,缓声道:“虽说官家只要下旨,姚铣便不敢抗旨,只得娶了高仪。但这伉俪相处,贵在情投意合,不然如果一方瞧着另一方生厌,这日子也没甚好过的了。姐姐如果活着,必是但愿高仪能寻着一名快意郎君,那人喜好她,也待她好。以是依儿来看,官家可不能甚么都跟着高仪来。”

稍稍一滞,他摩挲着流珠的脸,喃喃道:“朕已年近不惑,昔日里尚称得上光滑的脸,用不了多久,便会老得如树皮普通了。二娘也已二十八岁,怎地就不见一分老?莫不是真是狐狸成精,来勾引朕的?”

流珠平声道:“想不想娶高仪,要不要打发了妾,不管如何,都该问过姚铣才好。别的,也该趁着他没听得风声时,好好察看一番,他到底是如何的性子,靠不靠得住。”

徐子期点头,沉声道:“天然会依二娘所言,令快意持续进学。”

流珠睫羽微颤,将手儿半拢于袖中,絮声道:“近两年,瑞安愈收回息了,阿郎不在时,他也会遵循阿郎遵嘱,晨起练功,从不懒惰。至于快意,还如畴前那般聪慧,时不时便会给儿写信,信顶用的一些词儿,儿都要特地问过旁人才气晓得其意,实在自愧弗如,至于女红活计,她也会跟着弄扇她们学,还望阿郎能允她持续读书,她必不会顾此而失彼。”

至于阮宜爱留下的两个女儿,小的同快意普通大,号做令仪,大的唤作高仪,已然十七八岁,到了说亲的年事。徐快意年纪虽小,却比很多大人还要聪明,性子已是果断大胆,她的同窗,金玉直的小妹玉缘,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大人儿,而与她俩同岁的令仪,却还未曾识字,性子同阮宜爱普通娇怯,但幸亏非常听话,在流珠的教诲下也垂垂生长了很多。

鲁元手持折扇,一点她那洁白素手,温声道:“害人之心不成有,防人之心不成无。我在前朝后宫当中长成,对于那些小娘子的手腕,最是清楚不过。你便是躲着,只怕也避不开。更何况徐将军班师回朝,军中声望甚高,他便是你的身家,你的倚仗,旁人如何轻视了你去?”

流珠对他一拜,且算谢过,便遵循礼数,走在前面,先跨过门槛,随即稍稍一顿,等着徐子期跟上。二人稍稍错开半个身子的间隔,行入花间小道,但闻得四下空寂,出奇喧闹,便是此时,流珠缓缓一笑,并不抬首,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声,随即柔声道:“将军可曾回过府上了?”

翌日鲁元入宫,流珠同她闲话之际,又问起了姚铣来。鲁元闻言,稍稍一想,握动手中折扇,眯眸道:“姚家虽是世家,姚铣却不过只是旁支罢了,他这一系,早已式微。他娘盼着他出头,这才狠下心来,将他奉上疆场。驸马虽难当,却到底是皇亲,饶是姚铣不肯意,他娘说不定也会苦劝着他同意。依我来看,这一门婚事,估摸着能成。”

那藤架下的戏台子上,扮作娘亲的伶人带泪唱道:“儿的父修改道跨鹤西走,娘说道阴曹府报应无有?我受的是蓬头垢面披枷戴锁,口含着银灯,等何日我才得出头?儿求佛尊将娘援救,也不枉为娘我就盼儿在心头。”

流珠搅了搅手中帕子,先是一怔,随即垂眸道:“受尊号,享荣名,乘高车,驾上驷,大略也算得上好了罢。每日在宫中,无所事事,便教诲抚养姐姐留下的一双小娘子,间或见一见命妇,虚情冒充地聊上一番,别的也无甚可做的,只……”她稍稍一顿,道:“只盼着北面尽早罢兵息战,将军早日率军班师,此实乃国之幸也。”

流珠闻言,摇了点头,倒是没说话,半晌才转了话题,问鲁元有无欢畅事儿可说。鲁元望着她那眉间郁色,便温声道:“现下战事已定,天下承平,官家便也不再拨银子造火器了,对于那些个新奇玩意儿,也兴趣大减。专利法虽曾令得发明层出不穷,但现下,因着官家也不如何提起,已然半废了。崔坦不再被官家催着造火器,做些发明也再难获得夸奖,每天便同荣十八娘打情骂俏,你如果亲眼瞧一瞧那番景色,必然会笑出来。不过有了崔坦,荣十八娘的银子也是越赚越多了。”

高仪公主,与畴前的阮宜爱好似是一个模型印出来的普通,个子不高,稍显丰腴,眉眼儿透着娇气,笑起来更是又吐舌头又抖肩,流珠瞧在眼中,直好似是见着了十几岁的阮宜爱。与阮宜爱分歧的是,高仪长在皇家,生性高傲,脾气实在算不得好,眼下虽到了说亲的年事,这驸马倒是如何也定不下来,要么是因这高仪各式不对劲,要么是人家心中惴惴,着仓猝慌地娶了媳妇,就是难找到情投意合的。

流珠默不出声,只受着他的爱抚,内心却暗自想道:过些日子的宫宴之上,约莫便又能瞧着徐子期了。

姚铣如果做了驸马,徐子期便少了一名得力干将,对于正筹算压抑徐子期的傅辛来讲,确切是件功德。流珠微不成见地蹙了蹙眉,又缓缓说道:“那姚铣,另有个妾室。”

而另一名高仪公主,却实在令流珠有些头痛。阮宜爱逝去以后,傅辛又假作悲哀,还借此罢了几日早朝,实则是躲在流珠宫中,忙着同她造孩子,只是外人不知内幕,官家与皇后的爱情故事在大宋传得沸沸扬扬,而高仪公主,便对这般故事非常之痴迷。

做驸马是件功德,却也是件好事。一来公主不好服侍,很多驸马到了公主面前,的确比摆布仆侍还要窝囊,非得谨慎奉养老婆不成;二来么,驸马不恰当高官,不成掌兵权,对于心有抱负之人来讲,实在是自绝出息。

傅辛眼皮子动也不动一下,直兀自瞧着章折,随口道:“打发了便是,如何可贵住你?”

顿了顿,她又问道:“却不知*和怜怜迩来如何?”

流珠点这一出杂剧,本来为的是膈应官家,未曾想现在细谛听得唱词,直感觉通身高低都不大舒坦,却也不好闪现。徐子期坐在官家右手边上,垂眸听着这唱段,亦同阮二娘普通,面上一派清冷稳定,心内里倒是五味杂陈,可谓切齿嚼牙之恨。

流珠暗骂本身,哪壶不开提哪壶,搬起石头砸了本身个儿的脚。好不轻易挨到戏唱罢了,傅辛虚虚赞了几句,随即便要同徐子期去筹议政事,流珠一想,面上一派开阔,对着傅辛柔声笑道:“儿好久未曾见将军了,有些话儿,想同将军交代一番。毕竟,打从本日起,将军便是家内里的顶梁柱了,有些事情,总该要厘清才好。”

高仪闻言以后,非常不耐地蹙起眉来,这才道:“儿天然拎得清。这一回,儿瞧上的,是位世家子,现下虽领着兵,届时让他解甲归田,不当将军不就好了?”

金舆玉座寒灰里(一)

徐子期抿了抿唇,想假作打趣,却不管如何也笑不出来。说话间二人已行至宫门前不远处,徐子期纵身上马,同阮流珠就此别过。流珠在深深夜色当中,借沉迷蒙宫灯,定定地望着他渐去渐远的健壮背影,忽而想到,两年之前,送走他时,仿佛也是普通无二的场景。

鲁元了然,只点了点头,随即又叹了一声,笑着道:“眼下二娘无所事事,再过几个月,只怕便有事做了。那些个世家出身的老头子,向来喜好往宫内里嫁女儿,颇以出过几个皇后妃嫔为傲。眼下后位悬空,他们急红了眼,三番五次递折子,要官家大行采选,弥补后宫之缺。四哥的口风已然松动,这般算来,来岁开春之时,便是采选再启之日。届时二娘,便会有很多好姐妹了。”

这话说得含蓄,可徐子期倒是明白,这清楚是在说,她在想着他。这话令徐子期心上一振,直恨不得似临行之前那般遽然间将她打横抱起,与她亲热一番,逗弄一会儿,只是眼下阮氏已是官家的宫嫔,前面缓缓跟着的已是天子的仆侍,他如何能肆意妄为。

徐子期微微低头,目光当中模糊透着炽热,声音微哑,低低说道:“未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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