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冷风，衬她一语苦楚，更加瑟然。
长公主一惊，忙回顾点头，强作欢颜：“没有的事儿，母后想到那里去了？”
说来也真是巧，兴济伯亦是武勋，兴济伯世子郭冲幼年有为，而郭家在军中，也另有几分权势。
她越说越喜，整张脸都亮了几分：“再一个，母后怕是担忧阿娇嫁了小侯爷便要远赴宁夏，实在这委实不算甚么事儿。”
她松下一口气，心机刹时活络。
殿中瞬时寂然，母女二人的神情，皆有些暗淡。
萧太后望了她一会，蓦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
而当再开口时，她又如天下间统统慈母般，细细替女儿筹算：“母后舍不得阿娇，儿臣实在更舍不得呢。儿臣想着，待他们结婚，便给陛下递折子，乞陛下垂怜，让阿娇一家留在都城，与我们长相为伴。母后说，这不是皆大欢乐么？”
萧太后淡然垂眸，食指上镶各色宝石的金甲套儿，闲闲勾起一角衣袖：“想不到附马爷人到中年，还是这般的少年心性，这都多少年了？那胸中块垒是垒成个高山，经年风雨也该浇下去几层了吧？”
“宁夏那处所，总不能这么空着罢？”她闲闲打量手指，金甲套儿华灿烂目，晃得她眯起眼。
到当时，元嘉帝总要派出新军，驻守宁夏。
她勾唇笑了笑，甲尖儿一划，那衣袖便扯脱了丝，长长一尾金线，在幽寂光影里闪了一刹儿：“十一月里，宫里恰要办冬至宴，陛下还说要弄个甚么冬狩，把园子里的活物赶出来活活筋骨。哀家正愁该赏附马甚么呢，这下可好，总算投其所好，干脆便赏他几把好剑，由得他使去。”
长公主淡然回望着她，行动极缓地点了一下头。
相较于裴家，郭家与皇族明显更近，毕竟附马爷郭准与郭冲乃异母兄弟，算是半个皇亲。
长公主眼神微闪，膝行上前，挨擦着萧太后的膝头，面现柔情：“儿臣也是个当娘的，旁的不希冀，就望着阿娇平生顺利、安然喜乐。那小侯爷虽是个粗人，却幸亏流派不低、家里又平静，也没有那一等乱七八糟的亲戚。阿娇嫁畴昔就能当家，今后关起门来过她的小日子，母亲与儿臣再多照拂着些，何愁她不好？”
“母后，使不得，儿臣求您了。”长公主忙相拦，微微昂首，涂满宝贵脂粉的脸上，眼圈儿微红，满目哀恳：“儿臣也就随便一说，您白叟家听过就罢，千万莫放在内心。”
再过数息，长公主垂垂便敛了笑，转首望向殿外，语声忽忽幽然：“偶然候想想，那姣美高雅的白面墨客，也不见得就好，粗人实则也有粗人的好处，起码没那么多的心机，过日子不累。”
萧太后探手端茶，漫不经心肠将盏盖儿来回拨弄。
秋风拂来，掩去她本就极轻的语声，唯烟罗紫的纱幔，顶风轻舞。
她摇点头，用力捏住眉心，不往下说，寂静数息，又是一声长叹。
“陛下一定没有重整宁夏之意。”长公主再度悄语，语毕，跽坐回原处，面色如常，唯脂粉掩映下的双眸，闪过亮光。
长公主不语，眼中幽光微灼，昂首一礼：“请母后成全。”
萧太后心头一紧，旋即拢起眉，面色微沉：“如何着，附马爷比来又买剑了？”
这话诛心，且关涉朝政，万一别传出去，一个后宫干政的大帽子压下来，她们母女可有得受。
这委实是一步好棋，如果她是元嘉帝，定会应下。
长公主笑了起来，将袖子掩口打趣：“母后这是看自家孩子如何着都好，看别家孩子，如何着都不成。”
再者说，她子嗣上头又艰巨，此人多口杂的，难保不受委曲。
长公主忙点头笑道：“母后那里老了？清楚仙颜如二八少女，女儿多有不及呢。”
这话倒也是，京中勋贵世家，大半人丁浩繁，仅是主持中馈就极费心，郭媛乃天之娇女，打小儿万千宠嬖，何曾受过那等琐细琐事费心？
此言虽有测度君心之嫌，细想来，竟是大有事理。
“母后，儿臣是真感觉小侯爷不错。”她望着萧太后，一扫方才衰颓，神情前所未有地当真：“阿娇的性子，母后与儿臣都晓得的，素昔断不肯受委曲，又比别人好强些，若嫁去那普通的人家，莫说答允公婆了，就是妯娌小姑、侄儿外甥，她怕都难以对付。”
萧太后被她说得一怔，转转意义，不免沉吟。
她对着茶盏暴露笑来。
萧太后先一怔，旋即面色大变，不由自主便往旁看。
所谓杯酒释兵权，一道指婚，悄悄松松便拿下宁夏，身为天子，又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萧太后皱眉，似有不满：“我可不觉着有多好，虽说是个侯爷，可这裴恕少时行走江湖，落了一身的弊端，卤莽不文，不说，脾气也忒大，皮子又黑，眼睛也小，虽说男儿不以边幅论吧，到底他也称不上漂亮，站那儿跟个铁塔似的，我们阿娇一朵娇花儿，他那里配得上？”
这结婚过日子，过来畴昔，过的皆是自个儿的心。所谓冷暖自知，后代有了本身的小家，日子过将起来，是好是坏，就是亲娘老子也只无能看着，帮不上多大忙。
她扶着萧太后的膝，探头附去她耳旁，微不成闻的语声飘畴昔：“母后可知，那裴家军威震边疆，本地百姓只知有威远侯，而不知有陛下？”
威远侯裴恕婚后若长住都城，则裴家军便也只能并入京营，而宁夏与西夷交界，乃大楚国门之一，必须有重兵扼守。
这话哄得萧太后欢乐，更加笑不成抑，殿里一时倒也欢娱。
萧太后垂目望她，唇边悬一抹笑。
很久后，还是长公主振起精力，重提旧话。
萧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上，刹时间时晦时明、变幻莫测。
幸亏，除她母女外，殿中再无旁人。
“我儿的意义是……”萧太后眼神微晃，凝睇于她。
萧太后如有所思地看着她，面上浮起一丝淡笑。
萧太后便瞪她，过后撑不住，也笑了：“你这孩子，这般埋汰你娘，倒说得我成了那护犊子的老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