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立着几个才总角的小宫人,穿大红宫衣、翠绿比甲,半仰着嫩白的小脸儿,呵着两手,执玉柄银钩镰,正自敲打檐下冰棱,每有冰锥落地,便自嬉笑,所幸管事拘着,方未曾笑闹出来。

她站起家,水绿地彩织纬撒花缂丝裙,在厚地毡上拖长长一截裙尾,绿云般地柔嫩。

全完了。

长公主“唔”一声,独自坐去案旁。

她不疾不徐地走动着,未几时,屋中已是红烛耀耀,亮如白天,那摇摆的烛火,将长公主的脸,亦照得明显灭灭。

梅花高几上,置喜鹊登枝水晶烛台;墙角斗寒图下方,便置仕女捧杯烛台;多宝阁正中,则置一方端方华贵的牡丹烛台,国色天香、艳冠群芳。

她向前膝行数步,语声越低:“前头孙朝礼才传过话,说是本年就连凤藻宫都没换几拨人,叫……省俭些。又道来岁秋末放人的时候,才气再挑新的进府听用。”

“尔贱生子,若非吾与母后,何得本日至尊!狗崽子,过河拆桥的贱家子!当年吾就该结合皇兄,将尔五马分尸!”

屋中光影昏昏,一名白发宫人寂静走来,伏地一礼,起家后行至屋角,将那案上几只精美的花鸟烛台点亮,复又一一安设。

极鲜嫩的翠绿掐牙细边儿窄袖绫袄,镶着寸许阔的金绣宽边儿,举手投足时,光彩映烛,刺人眼目。

但是,陈列再多、烛火再亮,亦填不满这寥寂与空旷。

那点烛的白发老宫人愣了愣,待明白过来,仓猝应是,又屈身陪笑:“殿下恕罪,这一拨儿小的皆是从外庭挑上来的,端方还没学全,只做些粗浅活计。奴婢这就叫人罚她们,今后也不叫她们进内院奉侍。”

“婢生贱子!好你个婢生贱子!”她狠狠谩骂,降落的语声,似自九幽天国而来,浸着浓浓怨毒:

魏嬷嬷当下白了脸,伏地迭声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婢知错了,请殿下惩罚。”

“好啊。”她笑容稳定,垂眸打量着本技艺指甲:“既然你本身情愿领罚,又必然要请罪,则我也不能却你的美意。”

她再是痛悔,也只能吞下这颗苦果。

“啪”,窗外忽传一声脆响,旋即便有内侍低声责斥,又杂着几声女孩子的轻笑。

魏嬷嬷面色惨白,伏地叩首:“谢殿下赏。”

她用力捏紧手中信纸,微有些粗糙的骨节,几近变形。

语罢,神情渐复,淡然拂袖:“来小我,把地上扫一扫。”

长公主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魏嬷嬷怔了半晌,面上微现不忍,伏地语道:“回殿下的话,这几个年事委实太小,身子骨都没长齐呢,便去了也干不了重活儿。”

“就看在你伴随我多年的份儿上,今儿就只赏你五个板子罢。”她挥了一下衣袖。

这些冠冕堂皇之语,说来好听,实则不过是拿她一产业作外戚,防贼似地防着。

到傍晚,天气愈暗。酉初尚未至,暮色便已铺散开来,西边的天空透几束陋劣微芒,终破不开这满天下的枯瑟与暗淡。

……英烈忠良、岂容无后?边陲重地、怎付纨绔……

长公主行动一僵。

而这此中最刺心的,还是第一句:

真是她的好天子。

她用力朝地上啐几口,面孔涨得血红,目中毒焰几将地毡烧出洞来。

她真悔啊。

魏嬷嬷很快便退了下去,偌大的房间里,遍陈珠玉、锦褥绣裀,便连梁柱子上,亦包裹着富丽的丝绸。

长公主府朝阳院中,长公主盛妆靓饰,独坐窗前,将手中信纸捏作一团。

“晓得了。”长公主神情厌倦,一挥手,指间捏着的信纸“哗啷”作响,更加引得她蹙眉:“待领完了板子,便全都发送去浣衣院做活,那处所人手总不敷,需多补上一些。”

“嗤嗤”数声如裂帛,那信纸顿作雪片,四散于地。

但是,这到底是不成能的了。

她苦心运营、布局入微,自傲已经揣摩透了她那位好皇弟的心机。可却未想,一纸赐婚圣旨、一宗审结案件,便叫这统统,烟消云散。

长公主沉下脸,将窗屉子半阖了,抬手抚了抚衣袖,冷声道:“魏嬷嬷,你去外头说一声儿,就说是我说的,每人传二十板子。”

她犹自不敷,赤红着一双眼站起来,狠狠踩踏着满地碎纸屑,切齿张目、筋浮面紫,状若疯妇。

长公主猛地抬手,狠命往两旁一扯。

她薄命的阿娇,生不了孩儿,以是,就连陛下也嫌弃她了么?

大雪直下了数日方停,而待雪霁,天却未晴,薄黄的一转金乌,如小儿胡乱撕扯的纸片儿,信手贴于在当空,洒下淡淡微光。

早知元嘉帝是这类不知好歹的东西,当年她就拼着一死,也要先助一名皇兄即位。

长公主的身形动了动,抬手将窗屉子拉开,向表面瞧。

长公主叹了一声,倦然抬手,有力地撑住额角。

够了!够了!够了!

长公主的面色,刹时沉得能拧出水。

忠良英烈,岂容无后。

……朕虽不之前朝明君自比,然,更不肯蹈历代昏君之治,朕以武定国土、以文立江山,上仰天意、下赖臣民,外有敌必攘之、内有乱必安之……

“不过几个贱婢罢了,哪来这很多废话?”她寒着脸,语声森然,衬着窗外冰棱落地的脆响,直冷到骨头里去:“嬷嬷当老了差,别奉告我你连这么点儿事都对付不来!”

“殿下,兴济伯夫人求见。”蓦地,门外响起魏嬷嬷的语声。

北风吹皱层云,满城砌霜堆玉,不管野店溪桥、孤山峭水,抑或朱栏翠阁、黛瓦青檐,皆拥着厚厚一层素衾。了望去,便是浩大的一幅适意,六合间唯余吵嘴二色,萧萧然、莽莽然,说不尽的意味。

她用力抚着胸口,只觉阵阵烦恶,恨不能尖声大呼。

……朕不敢以一己私,寒天下忠臣之心;更不屑将后宅私闱,作管束朝堂之机……

旋即她便抬开端,面庞仍自扭曲,语声却平和得诡异:“请出去发言。”

那一刻,信中诸语,蓦地尽涌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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