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宫人如蒙大赦,一溜烟儿跑得没了影。

随后,她便收回了一声淡笑:“我说如何过了这么久,本来是失手了。”

谁想,她那黑眸子子还式微回眼眶,中间便递来一盏蜜茶。

六月天儿,孩儿脸,说变就变。

只是,年初太子大婚,司徒皇后为东宫弥补了一批人手,也不知如何一来,崔玉英便被调去奉侍新来的许良娣,倒把个陆朝香补了出去。

她也不活力,顺手扯住个路过的宫人,递了把瓜子儿给她,又歪嘴又挑眉:“我说你瞧见没有?方才我可算开了眼,那吴良娣跑得假髻都掉了,脸上那粉阿谁厚哟,被这大雨浇下来,怕是能和二两面。”

玛瑙将铜管奉上,垂首退去帘边。

“司马看来是出事了。”郭婉道。绝艳的容颜上,蓦地掠过一层阴戾,又缓慢散去。

怪不得人都不敢来呢,本来是怕珍珠见怪。

陆朝香终是恍然大悟,不由作恼。

她半倚美人榻,浅翠松竹纱裙直铺了大半张榻,青花秘闻白罗衫松松掩着,妆慵态懒,这一问,格外埠娇媚。

她嗓门儿本就宏亮,便隔着两间屋、数重帐,也不能完整隔断那声音,零琐细碎迢递而来,聒噪得很。

“我晓得了,不必你来管。”陆朝香“呸”地啐出口瓜子皮儿,朝天翻了个白眼儿。

“用不着,由她去。”郭婉懒洋洋一挥手,将身侧迎枕调个位置,红唇轻启:“铜拐胡同还没有动静?”

她笑得鼓掌打脚、花枝乱颤,那小宫人搭讪着不说话,一把瓜子倒了两回击,硬是不敢往嘴里送。

“哟,这雨可下得真大,一滴子砸下去,泥点子溅起老高,还冒白烟儿呢。”陆朝香斜倚着门槛儿嗑瓜子,一脸地幸灾乐祸。

“婢子觉着,夫人的话非常。”玛瑙中规中矩隧道。

上晌时,尚是晴光潋滟、水汽空蒙,湖波树影下,那荷花开得别提多么精力了,正合着那“荷花宴”的名头,东宫诸妃嫔尽皆盛妆丽服、雾鬓云鬟,当真是“东宫水边多美人”,一番酒宴下来,直叫那太阳都退避三舍,生恐抢了她们的风头去。

这话陆朝香最爱听,闻言面露得色,复又掩了袖子,用心作出那一等矜持状来,拿腔拿调隧道:“罢了,本日我不得闲儿,改天你提早号召一声,我给你们讲讲我师父的事儿。”

“回夫人,今儿来动静了,奴婢带了返来。”玛瑙答道,探手入怀,摸索出一个小铜管来,双手呈上:“婢仔细心查过,暗号儿没错,恰是司马亲身写来的。”

毕竟,这珍珠与玛瑙乃郭孺子亲带来的,平日非常得宠,她两个又生得仙颜,行事作派也风雅,不说全部儿东宫,便是在这“南漪轩”里,陆朝香也不过仗着个宫人身份,才气踩下她们半个头,论及其他,她却多有不及。

珍珠正坐在脚榻边做针线,安温馨静地,也不出声儿。

所谓伸手不打笑容人,陆朝香再是辈分大、有来头,也不好当真给人家个没脸。

郭婉“噗哧”一笑,描得长长的翠眉,挑高了几分:“你也不消拿这话厮混,只说你内心如何想的吧?”

玛瑙头垂得更加低:“婢子去外头请陆姑姑小声儿些,莫吵着夫人安睡。”

提及来,本来管着南漪轩诸事、并卖力郭婉一应起居的,乃是崔玉英。

可谁曾想,才过中午,天涯忽飞过来一片乌云,又刮起几阵冷风,不消半刻,那雨便“噼哩啪啦”打将下来,闹得美人们娇呼不迭,也不知湿了多少石榴裙、歪了几支胡蝶簪?

只可惜,周遭只零散几个小宫人,都不大敢上来兜搭。

郭婉坐正了些,将铜管上的封蜡挑开,从中取出一个纸卷儿,展平扫了两眼。

这般想着,她便回身朝屋里瞅了一眼。

“拿来吧。”郭婉意态落拓,素手半翻、雪肤纤指,倒好似半空里开了朵玉兰。

“姑姑嗑了半天瓜子儿,想是口干,喝口茶润润吧,这是新沏的。”珍珠语声和顺,笑容也很和顺。

这老话儿真是半点未错。

陆朝香见了,“哼”一声,劈手便抢过瓜子儿,瞪眼道:“爱吃不吃,滚你的吧。”

珍珠忙敛首施礼,复又陪笑道:“陆姑姑是宫里的白叟儿了,我们这些外头来的和您不能比,何时您了得空儿,给我们讲讲这宫里的掌故,也叫我们长些见地。”

感到到她忿忿的视野,珍珠抬开端,芙蓉秀脸上,缩出个温婉的笑,又往身后看了看,轻言细语隧道:“陆姑姑还请小声些,夫人还睡着呢。”

言罢,眼风向玛瑙身上一掠,复作慵懒之态:“你倒说说如何看的?”

郭婉杏眼微抬,送去一脉眼波:“去外头说甚么?”

这说闲话儿最忌的就是无人搭腔,独一个儿站着,也怪败兴儿的。

陆朝香恨恨顿脚,四顾无人,不免生出几分孤单来。

“这可巧,我正口干得很,你倒送了茶来。”陆朝香借坡下驴,接过茶盏抿两口,皮笑肉不笑隧道:“怪道夫人拿你两个把稳头肉呢,瞧这张小脸儿,多可儿疼哪。”

她摇点头,将字条儿交予玛瑙:“你也瞧瞧。”

这陆朝香虽只要十六岁,一身作派却与六十岁老妪差相仿佛,行动爱摆谱儿,又喜传闲话,这深宫当中,也不知她是如何活下来的,现在竟也混上了管事,也是可谓传奇了。

此际,听得珍珠的恭维,陆朝香自是对劲得很,喝着茶、嗑着瓜子儿,倒把那闲话讲了几箩筐。

玛瑙忙碎步上前,接纸看了两眼,面色微变,却不言声,仍将字条递还,敛眉不语。

“夫人,要不要奴婢去外头说一声儿?”玛瑙恭立榻边,低声相询。

她平生最对劲之事,便是拜在一名“顺”字辈儿老尚宫名下,现在才不过十六,便得以“朝”字论辈,多少品级比她大的宫中管事,辈分却比她矮一截儿。

这大略也是她独一能够拿出来夸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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