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甚么不满足的呢？
她停顿半晌，似在考虑用词，又道：“按理说，既找不着路，就该当场抓个活口来问，可司马却不肯冒如许的险，实则还是在为夫人考虑，返回蓬莱县当然守成了些，倒是行了个迂回之策，是以婢子觉着，她措置得很安妥。”
玛瑙忙躬身：“夫人过奖了，婢子不敢当。”
而这，便是屋中仅余的一点生机儿。
这南漪轩独一的“外人”，便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非常高贵、刺眼如天上朝阳的太子殿下！
郭婉怅怅地收回视野，转眸四顾，暗淡的眼中，含几分苦楚。
那一刻，并无人重视到，她的眸底，亦有着与玛瑙一样的悲悯。
玛瑙大悚，立时跪下，以头触地，诚惶诚恐隧道：“婢子们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夫人但有调派，万死不辞。”
郭婉不语，只抬了抬手。
“这话倒也有几分见地。”郭婉淡声道，视野仍停在水盂中，这一声夸奖，亦像是对着氛围说的。
言至此，她低垂的脸上，现出一丝悲悯之色，语声却未停：“她信中说得细心，因怕半途遭受不测，她会提早把统统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抛下，还花重金备了一柄坚冰打造的兵器，若万一身故，旁人也寻不着杀人凶器。而其随身所携之物，也唯有夫人给的那两件东西。”
她感觉冷。
“是么？”郭婉红唇微勾，欠起家来，将字条儿抛去榻边磁盂，眼瞅着水面漫过纸背，语声幽幽：“你这话又是从何提及？”
郭婉不语，唯支颐坐着，水杏眸中似蕴春雾，瞬也不瞬停在她身上。
若无这点声气，这屋子，大略与坟茔也没甚么分歧吧。
“你瞧我做甚？难不成还要先听我来讲？”郭婉倏但是笑，翘起手指拈着字条儿，像拈一朵带露花枝，姿仪绝美。
而她的视野中，亦没了隆冬天光；耳畔边，更无暴雨敲打屋檐的声音。
“依婢子看来，司马这信写得虽急，吵嘴却还清楚。”玛瑙不敢再藏拙，干脆细细说来：“她先是向夫人说了这一个月的去处，只因那庄子藏在迷宫里，又有重兵扼守，她找不着，便先回蓬莱刺探动静，却叫她偶然中发明，朝廷派来的一拨人马，正盯着一个姓刘的书吏。”
为避人耳目，屋子户牗皆闭，外头的统统声光，并不能透出去。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故此，婢子觉着，司马就算真死了，夫人的事儿她也办成了。那两件东西留在阿谁姓刘的书吏家，待查到原主身上，那一名就有十张嘴，也说不清。而夫人……与此事没有任何干系。”
玛瑙扫眼瞧见，心头微悚，忙又垂首恭声道：“信的后半段儿也写得很清楚。司马虽被仇家下了毒，却也没敢忘了夫人的叮咛，正筹算赶在朝廷人马脱手之前，拷问刘蟠，问出走迷宫的体例。”
郭婉眸光低垂，似在入迷。
她弯了弯抹了茜红口脂的朱唇，笑意凉且薄：“你想想，她赶上了江湖仇家，还被人下了毒，给我写信的时候儿，她连解毒体例都不晓得。再瞧这信上的日子，远在一个月之前。”
锁窗朱户、重帷深垂。
“婢子不敢。”玛瑙忙敛首低眉，躬立不动。
她抬开端，微有些空茫的眸，转去窗外。
打趣儿似的一番话，却教玛瑙当下白了脸，伏地颤声道：“婢子不敢。”
房间里很温馨。
郭婉却似不觉得意，将那字条拈在指尖儿晃着，杏眸中含几分兴味：“要依我说，司马怕是凶多吉少。”
然此际，这堆锦砌绣的帐褥、华丽灿艳的安排，忽尔便失却了昔日显赫，反化作大片黑影，重重压下。
玛瑙后心一凉，刹时竟排泄层盗汗来，忙将头埋低些，又道：“婢子觉着，司马行事慎重，就算她做不成夫人叮咛的事儿，也定不会给夫人添费事。”
但是，一息后，她忽又张眸，侧过甚来，向着那翠幕重纱的深处，斜去一缕眼风。
她轻摇臻首，眉眼垂垂寒下去：“玛瑙，你觉着，她现下是死了，还是活着？”
玛瑙揣测数息，谨慎隧道：“若依婢子肤见，司马还是有一线朝气的。”
她一介婢仆，不过空有几分色彩罢了，身无长物，连个亲族倚仗都没有，凡是她敢有一丁点儿的肖想，定死无葬身之地。
她如何敢？
唯屋角冰鉴“丝丝”喷洒冷气，听在耳中，若蛇信吞吐。
郭婉缓慢阖上了眼，眉尖轻蹙，那张素净的面庞，在这个刹时，荏弱得好似不堪一击。
莫说别处，只说这南漪轩，她就走不出去。
她那里敢？
玛瑙闻言，并不敢就回话，只微抬了眼睛看郭婉，暗自测度她心机。
郭婉面无神采地看着她，蓦地，轻笑一声，作势抬手：“好了，快起来吧，我不过白说说罢了，你这模样一来，倒像我这主子欺负你似的，我瞧着也怪不落忍的，若由得那外人瞧见了，怕是要心疼死。”
这是南漪轩正房，是全部东宫境地最好、风景最好的院落，也就只比太子妃差上半分。
可教人忧心的是，离京后，司马秀便再无音信。本日所获，竟是她这一个半月来独一的动静。
仲春春时，司马秀在郭婉这里领了新的差事，厥后，间或便有动静传来，皆是报喜，道是那盛京之事已了，不日便将赶赴蓬莱县。
“今儿真是劳动了你，说了这么多话。”她垂下眼眸，打量着指甲上涂的丹蔻，脑袋微侧着，好似研判其上光芒：“听君一席话，实不枉我这般信重你两姐妹，连这些绝密之事都与你们筹议着来。”
幽寂阴凉的屋子里，她染了大红丹蔻的指尖儿，正巧掠过窗前一束天光，红得刺目。
悲悯，且哀凉。
纵使在这六月隆冬、气候燠热，那冰冷的感受，却将及满身。
微凉且娇媚的柔波，似戏台子上脂光粉腻的旦角儿，一转首、一折袖，便有百般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