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这玄寂道人,进屋后却未曾睁眼,只左手挽着拂尘,怔怔的站在那儿未发一语,险令人觉着他已睡畴昔。
既是说到此处,楚帝即位已有二十余年,当年杨伯平在江北一带也算是驰名的富商,倾尽家财便赌上了根底并不算踏实的楚帝,终是搏到了这出息。
见这杨季常又要重提三年前的旧事,杨老太爷目露精光,扫了一眼畴昔,瞪得杨四爷愣着再未持续说下去。
“去罢,绾儿。”杨老太爷又悄悄拍了拍杨湜绾的素手,表示她宽解。
“杨小友以为贫道会对杨老太爷倒霉?”玄寂道人现在仍然未展开双眼,淡淡一笑道。
“贫道这番施法,需请诸位出去。”未发一言的玄寂道人得了杨老太爷情愿一试的应对后,旋即说道,“贫道若未出这座院子,便不允有人出去打搅。”
“可那是得了天子应允!”玄寂道人语音更沉了些,裹挟着更多的仇恨。
杨湜绾方想开口,却被杨季常打断,“玄寂道人乃是修道之人,侄孙女觉得道长会做那杀生之事?”
可杨老太爷旋即想到杨湜绾当下的处境,神采倏然一正,皱眉诘责道,“可你又为何如此难堪绾儿?”
很久玄寂道人才展开浑浊的双眼,似是已衰老了几分,俯下身子有些吃力地将杨老太爷稍稍扶正些,将榻边的褥子往里掖了掖,坐在一旁,有些怀缅道,“倒真多年未见,大哥。”
“叔同错了。”
现下对这玄寂道人也起了兴趣,虽说不信鬼神之说,但也见过羽士、和尚作法,这外头并无喧闹之声,瞧这玄寂道人似是要单独作法?抑或是有话要说,且旁人听不得。
可新君即位,彼时算不得承平,杨家便随了大流下了江南,定居在了钱塘。楚帝先是赐白身的杨伯平杨府,又在其耳顺之年时赏了鸠杖;杨叔同早前便被召至长安,一起直升,官拜兵部尚书;而杨季常便靠着赏钱与特权成了钱塘首富。而杨仲山,一来已失落,二来杨氏族谱上并未有其姓名,故而未得楚帝的封赏。
玄寂道人顷刻红了眼眶,嘴唇翕动,“二十年前的旧事,二弟自不会再提。可叔同···”
但玄寂道人并未回应,视线微垂,似是有着万般无法,抚动手中的拂尘,轻声道,“叔同一事,大哥如何对待?”
既是得了杨老太爷的意,杨湜绾与杨季常便退出了屋子,去前院候着。
院子中摆放着一张供桌,案上早已备了神像神位、香炉、法器等作法之物,但这玄寂道人却迟迟未曾去院中施法。
这玄寂道人竟是杨家失落近二十年的杨仲山,也无怪二十年来都未曾有人见过杨二爷,便早已化作玄寂道人,又是面貌大变,如何另有人能识得。
见杨老太爷还未曾发一语,玄寂道人随即嗤笑道,“莫非是二十年前从龙,那天子赐给大哥这座杨府、这根鸠杖,竟让大哥舍了胞弟也在所不吝?”
杨湜绾常日里入不得杨府,这才未与祖父通气。但此状亦是令杨季常稍稍放心,若杨老太爷真这般等闲采取了,才让这杨四爷真生疑此中有何诡计。
“大哥,这玄寂道人但是钱塘驰名的道长,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当初···”
沉默半晌,杨老太爷甚是宠嬖地拍了拍杨湜绾的素手,笑言道,“那就听你的,且尝尝罢。”
可常日里,孙女一贯未曾理睬这些羽士所言,本日怎的还将这清池观的观主请到家中,真倒是令杨老太爷揣摩不清,又看向一旁的杨季常,许是猜到些甚么。
是日,杨湜绾随叔祖父与玄寂道人入了杨府。
杨季常天然是想让杨老太爷死,可若此时,玄寂道人真会脱手杀了杨老太爷,也并非不成,天然是情愿让这二人独处。
杨老太爷毕竟年龄已高,规复并不如青年那般的快,现下仍有些衰弱,靠在榻上,却见孙女领着一谪仙般的羽士与杨季常进了屋。
“劳烦真人操心。不过老朽年老,身子大不如前也是常情,由绾儿请来的医师略加调度便可。”杨老太爷只当是孙女又受这杨季常勾引,便要婉拒这番‘美意’。
“祖父,孙女特地请来玄寂道人来此施法,盼望神仙真人护佑祖父身材安康。”杨湜绾施施然行了一礼,柔声说道。
此言倒是逼的杨老太爷沉默很久,遂轻声感喟道,“错了便是错了,现下可无人替他证明。仲山,···”
这倒真让杨老太爷想接着诘责的话又咽了归去,哽在当场,很久道,“已然过了六年,你既已削发,又何必揪着前尘旧事,不肯放下。”
屋内只留了杨老太爷与玄寂道人,现下倒真是温馨得仿佛窗外落叶有声。
可这玄寂道人却只字未提及旧事,自踏足这座院子、其间屋子时,饶是闭了眼,玄寂道人皆记得该有几步,便能近了杨伯平的床榻。是以未敢睁眼,便觉故交见此能一眼识得,玄寂道人不敢赌,更不敢当着杨湜绾与杨季常的面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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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大哥真将杨老太爷喊得老泪纵横,似是难以置信,嘴唇嗫嚅道,“你···你是仲山?怎的变成这般模样。”
玄寂道人这一副几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杨老太爷心中多年的愁苦、不甘、追思等庞大情感似是都揉作了铁团,方才顷刻间重重落地。
“可···”
“正因她是叔同的孙女,贫道才未伤其性命!”玄寂道人倏然转过身去,瞧不见神情,让杨老太爷望其背影,更觉苦涩。
玄寂道人旋即起家,冷冷道,“贫道,号玄寂。”
“可绾儿···也是你的侄孙女!”
“贫道从未在乎功名利禄,只想要个公道,于杨仲山,于杨叔同的公道!”玄寂道人此言掷地有声,不容置喙,似是要将这二十年来的愤激皆宣泄个洁净。
“祖父。”杨湜绾甚是灵巧地跪坐在杨老太爷榻边,柔声说道,“且让玄寂道人尝尝罢,只当是让孙女心安。”说罢便攥着杨老太爷衰老的手,眼神甚是哀告的望着。
这孙女一贯是知书达理,礼节松散,行事殷勤,若钱塘百姓未曾被清池观的羽士捉弄,这等口碑的女子,恐是提亲的媒婆都得踏破杨府的门槛。
杨湜绾闻言顿时蹙眉问道,“为何?妾身与叔祖父商定的但是当场见证,若···”
杨老太爷死死地盯着玄寂道人的眸子,很久真真坚信,心中暗道,是极,是极!这双眼睛定是骗不了人,可模样怎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窜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