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言娘指尖从她眼底拭过，惹得俞眉远抽泣地叫了句“娘”，可还没等她说出下一句话，徐言娘却突然间推开她，扑到了榻边。
枯瘦冰冷的手抚上俞眉远的脸颊，沉沦地在她脸上摸索着，从她的眉骨一起抚下，俞眉远眼中的泪水便再也忍不住倾泻而下。
她的毒，是上辈子未解之谜。
《归海经》。
俞眉远很快倒好水送到床前，正要喂她，岂料徐言娘却将手伸入杯中。
中毒之人初时与凡人无异，待毒垂垂渗入骨肉经脉，毒症才垂垂显出其霸道本质。这毒会腐蚀中毒之人的经脉，令其长年如置寒冰，不知冷暖，紧接着便会麻痹人的三感。人有五感：形、声、闻、味、触，而俞眉远失了三感。从温度开端，到味觉、嗅觉，最后是触感，若非还听获得、看得见，她会觉得本身早就死了。
思路狼籍，俞眉远的眉头越蹙越紧，因为重生而带来的那点欣喜转眼被忧疑代替。
俞眉远不知她要找何物，便只能跪在她背后，替她拍着背，以减轻她的痛苦。
圆桌上摆着鱼嘴陶壶与莲花杯。
好不轻易重生，叫她见到母亲，怎奈又即将面对死别。
那是本乐律的入门书，除了被翻得有些残旧外，并无特别，但徐言娘捧在手中时却显得踌躇并且冲动。
突然袭来的痛苦让徐言娘说不出话，枯皱的唇间溢出鲜血，她唇瓣嗫嚅着却吐不出一个音来，只能吃力昂首瞪着俞眉远，眸子几欲离眶。
徐言娘不睬她，只夺过那杯水，均匀地沷在了《五乐律》上。
厥后她才晓得刁奴欺主，这些人欺她年幼，周氏只要一小我又照顾不过来，她们就昧下她的东西，她连母亲的最后一件遗物都没留住。
“娘，你找甚么？”俞眉远又惊又惑。
金歌上前将她从徐言娘身畔抱起。俞眉远舍不得，从她怀里探出身子，空着的手朝前抓去：“我要娘！娘！”
“娘，你别说话，别说了。”她晓得徐言娘有话想说，可这类时候越想说话就越痛苦。
她来不及再交代更多，本觉得毁掉这些东西，便能让女儿阔别是非，可俞眉远那几句话窜改了她的情意。
她如何甘心，又如何舍得？
徐言娘说不了话，只能点头。
勉为其难说了几个字，她忽“哇”一声喷出大口鲜血，尽数洒在了被上。
徐言娘仍旧说不出话，她胸口起伏着，喉里收回粗重的喘气声，眼眶却垂垂红了。
她饱满的脸颊像蜜桃，带点浅浅的红，一掐便会出水，非常可儿，再加上她生了张笑靥，唇角天然勾起，眼眸里汪着一潭水光，整张脸像春日的桃杏，明丽新鲜，垂挂在枝头压过满山花红，是个任谁见了都会情不自禁垂怜的孩子。
红痕如絮，在水中绽放。
毕竟……这类机遇已经未几了。
俞眉远心头一动，只感觉这书名有些耳熟，但她一时候也想不起在那里听过。
翌日，徐言娘逝。
“出甚么事了？夫人！”周氏听到动静，排闼而入，“大夫来了，快让大夫看看。”
“娘，你信循环吗？”俞眉远开口，不是孩子的口气。
就像二十二年后的阿谁夏季，俞眉远也似这般，捂着胸踏出房门，倒在了凛冽白雪之间，倒在了魏眠曦衣袍之下。
可此时，她眼里却毫无孩子的稚气，目光冷凉如檐下冰锥，清澈锋利，被这张粉嫩敬爱的脸庞一衬，便显出非常的妖异来。
俞眉远咬着唇禁止着心间哀思，背过身将那书塞进本身胸口，又将玉石紧紧捏在掌心，这才转头“嘤嘤”叫了句：“娘。”
“远……”她气味越来越短促，连俞眉远的乳名都叫不全，“书……背下……烧了。石头……皇陵……舆图……”
徐言娘将书塞进俞眉远怀里，又从本身脖子上扯下了一枚玉石来塞进她手心。
“娘，这书如何了？”俞眉远不解。
豆大的火苗射出的光芒透过那枚玉石后，在充满暗影的墙上打出了一幅画。
“夫人，出甚么事了？”外间传来周氏的唤声。
俞眉远正胡乱想着，那厢徐言娘已经将床头铜雀灯座上的羊皮灯罩取下，屋里的光芒摇摆着，她颤巍巍地捧着灯座，另一手托着俞眉远的小手，指引着俞眉远将玉石放在了烛火以后。
很快地，徐言娘在书稿中翻出本泛黄的旧书捧到手中。
慈悲骨是味并不痛苦的毒，人间无解。
徐言娘盯着那书好久，仿佛下了决计般将书一攥，眼眸望向床前桌面。
那玉石莹润通透，鸽蛋大小，不知是何种类，动手还带着暖度。
俞眉远满身一滞，不敢置信地盯着墙上的画。
徐言娘并没给她多看的时候，很快就放下灯座。
“娘，女儿不知该如何解释，你就当我磕破了头，何如桥上走一回，阎王没有收我，倒让我看到了今后的事。二十二年后，我和娘亲你一样，因这无药可救的毒而亡。我现在只想晓得，这毒从何而来？”俞眉远反手握紧母亲的手掌。
“女人，乖，夫人累了要歇息，金歌抱你回屋。”金歌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眼也跟着红去，行动都没游移，很快抱走了俞眉远。
没有人比俞眉远更体味慈悲骨这毒的滋味。
那是幅舆图。
这毒到了前期，*并不痛苦，只会让人生无可恋。俞眉远便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最后她只感觉冷，比及寒毒入心，她便垂垂没了嗅觉与味觉，闻不到花香，尝不出酸甜，日子像一潭全无等候的死水，心都跟着麻痹。厥后，触觉也渐渐消逝，她感受不到疼痛。都说十指连心，可长针入指，她也毫无知觉，痛苦被剥离，生命如同解冻的湖面。
俞眉远心如火焚，她空有二十多年的影象，此时却也无计可施。
“金歌，抱女人回屋。”周氏远远看到床上气象，内心一沉，厉声叮咛道。
刚才她们追到屋外本要出去，周氏见俞眉远出来后屋里没有响动，便改了主张守在屋外，让她们母女两能说些梯己话。
徐言娘柳眉紧拧，惊奇地盯着本身怀里的孩子。
徐言娘伸手将这叠书稿拔乱，在此中乱翻起来。
残旧的古书被这水一泡竟垂垂褪去本来的模样，封面的墨色粗字转道别的三个字——
“娘但是要喝水？”俞眉远一边问着，一边利索地跳下床。
“娘！娘！你如何了？”俞眉远敏捷爬到母切身边，伸脱手想拥住她，可她的手太短，即使徐言娘已瘦得只剩骨头，她也抱不全。
只一面，便是永诀。
匆促的脚步声响起，几道人影迈入房中。徐言娘余力用尽，双眼一闭，人直挺挺躺到床上，衣衿上斑斑点点满是呕出的血，触目惊心。
俞眉远悔怨了，她不该说那些话。
重活一次，竟叫她发明母亲离世的启事。
“娘？！”俞眉远惊叫道。
徐言娘将俞眉远的手掌合拢，掩去那枚玉石。
毒入骨髓，徐言娘已油尽灯枯，终究会堵塞而去。
慈悲为骨，腐入心脉。
“娘！”俞眉远趴在金歌肩头，朝着母亲的方向哭喊。
俞眉远曾经动用过统统力量去查这毒，可终究也只查到这奇毒的名字罢了。她连本身几时中毒，被谁下的毒，都不晓得，更遑论解毒。
徐言娘的指尖不知何时多了几道深痕，殷红的血涌出，化入水里。
俞眉远刚要唤人，手便被徐言娘抓紧，她望去，徐言娘正艰巨地点头表示。
徐言娘归天时她还年幼，影象未几，便一向当母亲因病亡故，却未曾想过……
实在她不消问，也晓得徐言娘如何了。
年幼丧母，这世上至心待她之人又少，俞眉远一向都念着这个在她影象里脸孔恍惚的母亲。
要来的始终会来，如果那些人不肯放过，那不如让她多点倚仗。
这些话，不该出自一个六岁孩童之口。
“周妈妈，没事。”俞眉弘远声回了句，转而又轻声道，“娘，你有甚么事要交代的？”
这狰狞的神采，不是因为惊骇和痛苦，而是因为俞眉远的话。
“你……你说甚么？”徐言娘震愕至极，没法信赖本身听到的话，“你这是被魇到了？”
榻边堆放着一叠纸稿书藉，俞眉远记起本身出去之前，母亲正在燃烧书稿，想来这些都是她要烧毁的东西。
这一刻，她就是六岁的本身。
这段过程很冗长，她做了四年的活死人。
“阿远，你……你如何晓得这些？”徐言娘非常震惊，她抓起俞眉远细嫩的手腕问道。
她说话间快速神采一变，从余眉远掌中抽回击捂在胸口，痛苦地曲了身材。
俞眉远对这玉石有些印象。上一世母亲临终前也曾将玉石交给她，可就在母亲离世以后，俞府来了几个老妈妈接她回京，她们嫌弃这宅子里的东西赃破，不让她带一针一线回京，连她身上的金饰都抢去。
世事无常，她无从解释。循环路转，她一朝回归六岁稚龄，孰真孰梦，便是她也分不清楚，又能向母亲说清甚么？
《五乐律》？
俞眉远瞥见了书名。
当真可爱。
现在看来，母亲当时未将这本书交到她手上，也是算准了她一个六岁孩子守不住这东西，反会招来杀身之祸，是以才想要焚毁。
“甚么循环？阿远，你是如何晓得慈悲骨的？”徐言娘疾语。
本来这场诡计早在她幼时便已开启。
“娘！”俞眉远惊得大呼出声，再顾不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