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落得这么个了局，不幸啊！”
珊娘自分开丹阳，就到了都城。访得高拱既要主持阁务，还要措置铨政，忙得席不暇暖，不要说后代情长，便是他本身，也不再顾及获得了。她晓得，此生当代，与高拱缘分已然尽了。这天下已了无牵挂，她想到了自我了断。这天，珊娘来到高梁桥外，沿着高拱带她走过的途径，漫无目标、神情恍忽地走着，一名真空寺的禅师窥破了珊娘的内心，劝戒道：“慈忍护念众生，若他杀身，得偷罗遮罪。”珊娘似懂非懂，恭恭敬敬向禅师请教，一番扳谈，珊娘为之动容，遂跟随禅师到了真空寺，入了佛门，法号“慧云”。经心修禅两年余，她已断了尘念，唯一放不下的是高拱，盼着与他见一面，了结尘缘。她经常留意从过路的客人那边密查都城的动静。本日午前，忽见有两位高官模样的人带着侍向来到寺内，珊娘模糊约约感到，此二人与高拱有关，一问方知，高拱昨日被免除，本日要路过此地，她便在寺前盘桓，公然比及了。众目睽睽，她不便上前搭话，遂把高福唤到一边，高福大吃一惊，不由分辩便带她进了高拱地点的静室。
“唉，没传闻这老头儿犯啥错，咋就给罢了嘞？”
“不会吧？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你持正理、尽忠告，没有甚么不对的。”高拱不觉得然地说，“当年髦宝寺承何故尚，在朝会上大喊大呼，乞皇上赐他尚方宝剑，要诛杀我这个‘奸臣’，我复出，不还是给他升职了？”
“走！”高拱决然反对道。
“该！”有人道，“他这几年，把内阁里的人都赶走了，这回轮到他自个儿啦！”
单车去国路悠悠，绿树鸣蝉又早秋。
“姑父！姑母！”忽听不远处传来呼喊声。高拱翻开车帘看去，乃是张孟男骑马立在右火线的一片空位上。待车近前，张孟男翻身上马，把马背上驼着的两个布袋搬下，“姑父、姑母，侄儿来为大人饯行。”说着，解开布袋，取出一条被单铺到地上，解上马鞍，请高拱坐上去，又把布袋里的吃食、茶罐摆上，说了句：“请！”
三人进了一个静室，曹金正要叮咛侍从翻开食盒，忽见高福领着一个小和尚走了过来，高拱刚要出言责备，话未出口，张大嘴巴，楞住了。
徒闻后骑宣乘传，不见群公疏请留。
珊娘摇点头，淡淡一笑，诵吟道：“体诸法如梦，本来无事，表情本寂，非今始空。理宜丧己忘情，情忘即绝苦因，方度统统苦厄。”说罢，双手合十，向高拱深深一揖，“先生保重！”
骡车出了彰义门，过六里桥，高福饥肠辘辘，转头一看，押送的锦衣缇骑已然不见，遂立足四周张望，瞥见左火线有家野店，欢畅地说：“老爷，泊车用饭吧？”
高拱听罢，神情黯然，抱拳道：“崇楼，好自为之吧！”言毕，回身登车，叮咛车夫，“快走！”
五载布衣门下客，送君垂泪过芦沟。
“表情明，鉴无碍，廓然莹彻周沙界。万象森罗影现中，一颗圆光非表里。”珊娘又说，腔调软绵，仿佛在唱歌。见高拱茫然无措，她莞儿一笑，“先生，都放下吧！”
“不准泊车！”冯驭大喝一声，“快走！”
“高福！”高拱唤了一声，“走，一顿饭不吃，饿不死！”
高拱想说甚么，珊娘已然回身，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门。
高拱的骡车出了崇文门，这一带是都城的热烈去处，商贩云集，店铺林立，车水马龙。骡车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缓缓穿行，远远的，东厂的侦事番子紧紧盯着前后摆布，检察有没有送行的官员；锦衣百户冯驭率一干校尉凶神恶煞地跟在车后，不时大声呼喊着，引得过往的百姓立足旁观。
一个老婆婆抱着小孙子也挤在人群里旁观：“坐辆破骡车，好生不幸啊！”说着，抹起了眼泪。
“惟贯，你能来送我，我很欢畅！”高拱强颜欢笑，拉住魏学曾的手一起往里走，“而后不管谁掌吏部，惟贯都要一如既往。用人，必然要一秉至公！”
高拱一扬手：“都退出去！我要和这位菩萨说话。”待曹金、魏学曾满脸猜疑地分开了，高拱上前，细细打量着小和尚，“你是珊娘！”
“我自忖，此生做人做事，无愧于心。”高拱声音降落，“惟对不住珊娘。”
……
“曾经是，可本日见到了先生，放下此一尘缘，就永久不再是了。”珊娘安静地说。
别过张孟男，骡车持续前行，过了卢沟桥，高拱叮咛泊车，他颤颤巍巍下了车，拉住房尧第的手道：“崇楼，我已是山野之人，用不上你了，就此道别吧！”
房尧第沉默很久，悲怆道：“玄翁，门生回京安设好家眷，必到新郑去看你白叟家。”又道，“门生忽有诗兴，口占《立春季芦沟送新郑少师相公》一首，为玄翁送行。说着，吟诵道：
“我传闻，这高阁老是清官，这几年加意肃贪，怕是获咎了人哩！”
“亲家翁，这是……”曹金不解地问。
高拱见珊娘已是一身和尚打扮，透过圆帽帽檐，可知一头秀发也已削去，似不像是临时存身，为之可惜，道：“珊娘受委曲了！”
燕市悲伤供帐薄，凤城回顾暮云浮。
“呼喇”一声，世人向骡车涌来，指指导点着。
“哎呀老天爷！”教书先生模样的男人大声辩驳，“高阁老但是好人嘞！不是他，咱都城那里会有这繁华？商店怕是多数要关张，他白叟家亲身到街上查访，朝廷出了很多恤商策啊！”
“哼，若不是朝廷里有人与寺人里应外合，寺人哪有那大本领？”
高拱拿起一个烙饼，卷上酱牛肉，大嚼起来。这顿饭，他吃得格外香。吃了一张烙饼，又抱起茶罐，“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一抹嘴道：“孩儿啊，我夜思孩儿昨日之言，嘉本日孩儿之行，真像是炽烈难耐时痛痛快快洗了个凉水澡！好！好！好！”说着，泪珠潸但是下。
骡车驶过护城桥，再往前走，就是彰义门了，出了彰义门就出城了，高福恐郊野无用饭之处，恰好前边不远处有家饭铺，遂叮咛车夫靠边泊车。
出彰义门向西南，是条官道，各省官员陆路晋京，多数要颠末这里，故不时有驿车穿越，跟着“让开让开”的喊声，骡车便要闪到路旁，待驿车驶过方再入道前行。驿马荡起的灰尘，飘飘忽忽落到骡车上，呛得张氏咳嗽不止。
高拱沉吟着，悟出珊娘是在安慰他，却不知作何答。
“我传闻，是因为高阁老眼看寺人干政，带头反对，把内里的人获咎了。”
“传闻，是被朋友背后捅刀子啦！”
“哼哼！”冯驭一声嘲笑，“给留着用饭的家伙还不是捡个大便宜？这会儿还惦记用饭，不准，走！，快走！”
高拱听到这些群情声，这才展开眼睛，见人群多有流涕者，贰内心一热，抱拳向两边冷静晃了晃。
高福走畴昔，躬身道：“军爷，出城怕没有饭铺，让俺在这吃了饭再走吧！”
一个教书先生夹着书籍走过来，他俄然想起，当朝辅弼昨被罢免了，这骡车上的老者，想必就是高阁老，遂赞叹一声：“快看，那老头儿就是被皇上赶走的高阁老！”
行不到一个时候，忽有快马来迎，高拱翻开车帘一看，乃是亲家曹金。他已在火线真空寺备下饭菜，为高拱饯行。高拱驻车进了真空寺，魏学曾在庙门相迎：“玄翁――”他抱拳叫了一声，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魏学曾苦笑一声，把他欲联络九卿上本、到张居正宅邸讨说法及厥后的景象，约略说了一遍，一点头道：“玄翁，如此，江陵相对学曾必恨之入骨，不会再用学曾了。”
“是啊！”一个白胡子老者道，“这高阁老把鞑子给顺服了，咱老百姓，再也不像往年那样提心吊胆了！不易啊！”
魏学曾暗忖：此公到这个时候还这么天真，难怪遭人暗害！他感喟一声：“磊落之士不能安身，非国度之福！”
珊娘淡然道：“诸法人缘生，我说是人缘；人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几复生，几次死，存亡悠悠无定止。自从顿悟了无生，于诸荣辱何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