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冯保起家道,几名内侍回声出去,冯保一指伏地大哭的高拱,“高老先生太悲伤了,快扶出去!”
秉笔寺人冯保近前,拿出一纸揭帖,跪呈太子:“太子爷,这是万岁爷给太子爷的遗诏。”
太医“嗵”地跪地,叩首道:“禀元翁,皇上已昏倒不省人事两天了,恐熬不过这几天了。”
高仪仓猝走畴昔,他觉得张居正也和他一样来扶高拱,抬眼一看,却见他直趋御前牌子跟前,低声问:“厂公在乾清宫吗?”
过了一会,书办来禀:新任广东巡按御史杨相来告别请训。高拱起家,到朝房门口相候。
一旦提及政务,高拱俄然有了精力,调子也不知不觉高起来:“功德!老俺此举,乃其悔祸之机,自当作绩之”他暴露可贵的笑意,略作思忖,“青海建寺,就赐名‘仰华’吧。至于请赐他金字经、遣番僧为其讲经,没有不准的事理。惟差去的番僧必须得人,且报酬要优厚,令其讲说以感导老俺顺天道、尊朝廷、戒杀为善,即往西天做我佛如来,岂不快哉!”顿了顿,又道,“遣讲僧,须用二人,若止一人,恐任其所言,别无见证……”
杨相连连点头,又抱拳见礼而去。送走杨相,看看要交申时了,高拱才拖着沉着的行动,进了中堂。
两名承差搀扶着高拱,张居正、高仪跟在身后,出了文渊阁。张居正扭头向天上看了看,日头还高悬在正南偏西方,约莫是未申间。他又看了看前面的高拱,被两个承差架着,浑身颤抖,脚步混乱,官袍已被汗水湿透,紧贴后背。可嘴里,却不住地催促:“快走,快走——”
“元翁,皇上……生了毒疮,又得了中风。”太医谨慎翼翼地答。
冯保回身对跪在太子身边的高拱道:“高老先生,此为万岁爷的遗诏。”
“毒疮?生疮,也不至于要命嘛!中风,即便是坊间百姓,瘫痪几年的有的是,何至于……”高拱像是喃喃干脆着,以祈求的目光看着太医,“找偏方、做针灸,再尝尝吧,务必保住皇上的生命,皇上还年青啊!我们的皇上是好皇上啊!”他扶住扶手吃力地站起家,抱拳一揖,短促地说,“只要保住皇上的命,我给你们升职、加俸,不!还要记过荫子!好不好?”
皇上听到了高拱的呼喊,左手在薄被上微微动了动,仿佛在摸索着甚么,高拱跪行着上前,伸过手去,皇上抓住了高拱的手,吃力地展开眼睛,久久地凝睇着高拱,又把目光转向太子,嘴唇爬动着,却已不能出一言。
“元翁!”杨相见高拱亲身迎于门口,甚是打动,忙作揖见礼。
张居正“呼”地大出口气,大声道:“来人!”这才回身跑到高拱身边,和高仪一起把他搀扶起来,书办人等已回声而来,张居正叮咛道,“搀扶元翁,到乾清宫去!”
太子不幸巴巴地看着李贵妃,李贵妃低声道:“钧儿,接下。”太子方把揭帖接去。
太医忙起家到高拱跟前:“元翁气色不好,下吏为元翁诊治?”
皇上仿佛不对劲,但又不能表达,很久,只得微微点头,又把目光转向高拱,两行热泪缓缓滚落下来,他已经没有了一丝生机,依依不舍地松开了高拱的手,渐渐闭上了眼睛。
到得乾清门,承差不敢向前,高拱已不能独立行走,张居正喊了声:“来人!”几个内侍跑出来,接着把高拱搀扶住,吃力地往里走。
“那,快去吧,快去!”高拱向外摆了摆手。
高拱有力地摆摆手:“皇上到底是甚么病?”
高拱闻《遗诏》二字,已是抽泣,他颤抖着接过,泪眼恍惚,看不清笔迹,刹时难抑哀思,大恸不能胜,终究哭出声来,边哭边向御塌叩首:“臣受皇上厚恩,誓以死报。东宫虽幼,祖宗法度有在,臣务竭尽忠力帮手东宫,如有不得行者,臣不敢爱其死,望皇上无今后事为忧。”边奏边哭,言毕已是长号不能止,陈皇后、李贵妃也失声痛哭起来。
“新郑,你可来了!”高仪拿着一份文牍道,“宣大总督王崇古有本,代顺义王乞两事:其一,俺答称已决计不再交战,登时成佛,随喇嘛僧诵经,请赐金字经并遣番僧为其讲说;其二,欲于青海湖之南建寺,请赐庙名。”
“务必到潮州一行,查一查府推官来经济的事,说不定可翻开广东宦海贪墨案的冰山一角。若不刹住贪墨之风,恐再好的方略,也会走样。”高拱又叮嘱道,“不过广东善后事件多而重,要掌控好,不要与殷正茂抵触。”
高拱从皇上的神情、嘴型猜出,他是想说:“东宫年幼,以天下累先生!”高拱五内俱焚,俄然认识到,皇上已口不能言,闰仲春皇上在御道执手所说的“东宫年幼,以天下累先生”,实则就是亲口传顾命啊!想到这里,高拱更加哀思,唤了声“皇上——”
高拱又起家相送,送到了门口,俄然想起来一件事,道:“你到广东,抽暇到琼州一行。我听殷正茂说,海瑞呈其《上殷军门书》,为经理琼州献策。你找海瑞谈谈,看他对时势是何观点,若他认同朝廷的施政,你可上本建言起用。海瑞操守过硬,又肯不避嫌怨任事,弃之可惜。”
“元翁,我辈必竭尽所能。”太医苦笑着道。
高拱喝了碗小米粥,即登轿上朝,气候非常闷热,坐在轿中仍不住地淌汗,昨夜的恶梦让贰内心阵阵发慌。进得文渊阁,他叮咛一个书办把问安疏送会极门收本处,又命另一个书办到南三所召侍直太医来见。
御前牌子茫然地点头。
进了寝殿东偏室,一眼望去,皇上躺在御塌上,似已昏沉不省,陈皇后、李贵妃拥于榻旁,不断地抹泪,太子站在御塌右边,稚嫩的脸上挂着泪珠。高拱“嗵”地跪在榻前,密意地唤了声:“皇上——”泪水顿时恍惚了他的双眼,他强忍哀思,没有哭出声来。
“皇上——”高拱唤了一声,“皇上——”又唤了一声,皇上已入垂死状况。
一盏茶的工夫,侍直太医就到了高拱的朝房,不待他见礼,高拱就问:“皇上的病情如何?”
“皇上……”高拱一看御前牌子的神情,不敢再问,双腿一软,瘫坐椅上,欲起家而不能。
“朝廷对御史,有厚望焉!”高拱边说,边拉住杨相的手往朝房里走,待落座,叮嘱道,“广东造乱多年,积弊甚多,御史必须力为处罚,务觧倒悬为当。不然,恐遂至于不成为也。吾于岭南事,日夜在念,凡有可言者,无妨见教,即当为行之。”
“多谢元翁信赖!”杨相躬身道。
话未说完,乾清宫御前牌子神采镇静地跑了出去:“高老先生,高老先生,万岁爷,万岁爷……”
“啊!”固然高拱明知皇上已病危,但还是心存胡想,期盼像仲春里那样转危为安,闻听太医此言,贰心跳加快,像要飞出体内,顿觉一阵晕眩。
杨相点头称是。他见高拱神采发乌,眼泡凸起,双眼充满血丝,不敢久待,忙起家告别。
“东宫年幼,今付之卿等帮手,皇上,是想说这句话吧?”李贵妃问,虽腔调哽咽,却也安闲不迫,似早有筹办。
太医辞出,高拱呆呆地坐着,内心阵阵酸楚,脑海里,把他刚进裕王府第一次见到少年裕王直至本日的景象,过了一遍。又拿出前不久特颁的那道诰命,看了又看。胆怯的少年,刻薄的君主,上天何不假以光阴,让大明在他手上答复?!
不知不觉,已到中午,厨役抬来食盒,高拱摇点头:“吃不下,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