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将信将疑，让开一条道，肩舆在一阵哭喊讨情声中，持续向东而去。到得文渊阁，高拱一下轿，边往里走，边喊：“书办安在？”几个书办回声跑过来，高拱叮咛，“去，叫刑部尚书刘自强来见！”
高拱又问：“查志隆询问过了吗？”
“如何回事？”高拱在轿入耳到了躁动，翻开轿帘问，没等高福答复，他伸出头来一看，几个墨客模样的男人向这边围拢而来。
“查知府冤枉啊――”人群中响起一片哭喊声，“让查知府回安庆去！”
“张宏一贯谨慎，如何到了南京，就变了吗？”高仪嘀咕道。
高拱一扬手：“宁肯把吴孔性调出，也要让查志隆复任安庆知府！”
斯须，刑部尚书刘自强到了。高拱劈脸问：“体乾，安庆卫批示张志学等人，勘问得如何样了？”
“宁肯让朝野指责朝令夕改，也要让查志隆官复原职！”高拱决然道，“非为查志隆、为安庆计，乃为国度计也！”
“查志隆前日刚逮到，昨日问过两次，只说是被诬告。”刘自强答。
高仪道：“新郑，就按你说的办，我无异同。”
“我即上本，待内里批红，照此办理。”高拱说着，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又道，“给先皇上尊谥，我思惟再三，当……”边说，边在书案上翻找着，书办走过来禀报：韩楫求见。
韩楫这才把张居正的话复述一遍。高拱畅出口气：“这就好，这就好！”说着，大声唤书办，“把此本速送会极门！”
“官复原职？”高仪不解，“安庆知府不是已经让吴孔性去做了吗？邸报上都刊出了。”
“即便处所官有罪，亦不当同时并论，先正兵变之罪再说。”高拱以不容回嘴的语气道，“详细到安庆之事，查志隆并无激变之情，反而有循良之政。若不让查志隆复职，则那些个叛卒谋去知府之计岂不得逞？百姓岂不大失所望？此非戡乱安民之道！查志隆复职，可令奸恶之志慑而国法张，闾里之情通而国恩洽，使天下皆知朝廷威有必伸，非一毫所可挠；明有必照，非一毫所可眩。不唯可振一时之纪纲，而万世之纪纲由此可振；不唯可安一府之民气，而天下之民气由此安之，其于治道所关非细。”
一名商贾打扮的中年男人挤过来，手中高举一叠状纸，跪地大声道：“我辈是南直隶安庆府人，来为知府查志隆伸冤，恳请朝廷保存知府！”
半个多月来，高拱很少回家。昨日，内阁公本交韩楫送张居正列名，一件大事总算有了眉目，他方回家沐浴换衣。一大早，他的肩舆就上了长安街，快进长安右门时，天已大亮，高福瞥见火线不远处，路旁黑压压跪着一群人，模糊约约还能够听到号哭声。
“喔？是这事。”高仪道，随即指着高拱书案上的一摞白简，“通政司送来的，都是安庆百姓上的本，为查志隆伸冤，恳请保存知府的。”
高拱听罢，沉吟半晌，道：“请转告安庆众百姓，朝廷逮查知府入京，乃为查清本相，非即治其罪，待勘问明白，果如诸位所言，必官复原职！”言毕，一扬手，叮咛轿夫，“走！”
韩楫瞥了一眼高仪，欲言又止。
斯须，韩楫浑身灰尘，一脸倦容走了出去，见礼毕，道：“师相，都办伏贴！”说着，把文牍捧递到高拱的书案。
“禀元翁，”刘自强道，“此番逮张志学等二十三人下刑部狱，三法司会勘，供词前后几次，相互冲突，甚费周章。”
“到底因何起变，张志学那帮人甚么说辞？”高拱诘问。
高拱内心一沉，表示高福接过状纸，问：“何冤之有？”
高仪一脸茫然地看着高拱：“新郑，不必这么叫真儿吧？”
“啪”地一声，高拱拍案而起，大声道：“守备寺人张宏何故上本参查志隆？他得了甚么好处？！”
高拱顺手翻了翻：“看来，查志隆十有八九是被谗谄。”
“哼！”高拱嘲笑一声，“宦官，没有甚么好东西！”他跨出版案，边踱步边道，“分两步走：刑部先把审勘张志学、查志隆的景象上报，内阁拟旨，待内里批红，即开释查志隆；再把张宏参查志隆的启事查明，刑部咨都察院，委巡按御史刘日睿彻查此事！”
高仪见高拱黑着脸进了中堂，不知何故，未敢出声。高拱落了座，瓮声瓮气地说：“这几天连续接到南京兵部尚书王之诰、操江巡抚李邦珍奏本，替查志隆说话，张佳胤不为本身辩，却替查志隆辩，我即狐疑查志隆有冤；本日见百余百姓在长安街跪道号哭，民气如此，焉能置之不睬！”
高拱喝了口茶，道：“上官承认或嫌弃，不敷为凭，如潮州知府侯必登者是；但百姓承认，殊为可贵。百姓百余人跟随来京，遮道号哭诉冤，事体大抵已明。”
中年人道：“彼苍大老爷啊！安庆卫的逻卒，明抢暗盗，把安庆城祸害得鸡飞狗跳，查知府到任，整治了那帮盗贼，断了那些人的财路，批示张志学竟领兵叛变，欲杀知府。不料兵变停歇，查知府也被逮！查知府是贤明知府，他是为安庆百姓受难啊！锦衣卫逮走查知府那天，安庆城数千百姓，跟随到船埠，号哭不止，声闻百里！我辈受安庆百姓之托，随至京师，上本诉冤，请放了查知府，让查知府回任！”
“新郑，这岂不让朝野群情朝令夕改？”高仪皱眉道。
“有事理！”高仪拥戴道，转念一想，又觉不当，“不过，如此一来，处所官不再担激变之罪，不肖之辈，岂不为所欲为？”
刘自强迟疑半晌，道：“元翁，时下朝野民气惶惑，大内每有诏旨传出，百官无不骇愕，不能放心办事，委实令人堪忧！”
高拱打断刘自强：“不要说过程，只说结论！”
“冤枉啊！”几小我跪在轿前，大声喊叫。瞬息间，有百十号人向高拱的轿前集合，大声号哭，口中称冤。高福惶恐地想上先摈除，闻讯赶来的锦衣校尉手持寒光凛冽的绣春刀，把人群团团围住，高拱摆摆手，大声道：“且慢，上前一人说话！”
刘自强怏怏辞职，高拱脑海里还是长安街上百余众跪哭的场景，他坐归去，以定夺的语气道：“对张佳胤和查志隆的处罚要改正，都要官复原职！”
高仪接言道：“事有蹊跷。李邦珍言查志隆并非擅离职守潜入南京；而是遵宪令去南京向兵部禀报的，王之诰也证明了这一点。张佳胤又力言查志隆因获咎从‘逻卒为盗’中赢利的军官而被诬告，还说诏逮查志隆而老幼悲号，贤声在郡邑。巡按御史刘日睿也站出来替查志隆辩白。可守备张寺人与查志隆有何过节，会诬告他？”
“喔！江陵列名了！”高拱喜出望外，昂首问韩楫，“他如何说？”
“除张志学外，其他人犯，均供称是因愤于查志隆整治逻卒，断了财路，因之痛恨于他。”刘自强答，“叛变旨在摈除查志隆，非真欲杀之。”
“自嘉靖初年历次兵变，对处所官每扣上激变之罪。”高拱开言道，“这是因为兵变甲士难处，而处所官易治，遂委罪处所官，讳饰了事。对此，不唯处所官知之，天下无不知之。皆因当国者暗懦躲避，不肯为国任事，依违轻易一时，遂使六七十年间，朝廷之法大坏而不成清算，良可爱也！我想明白了，本日，抢先正叛卒之罪，而不必连及处所官。不的，军卒一旦对处所官管束不满，闭城号令，何愁处所官不除？此率天下而乱也，这等荒唐事，毫不答应重现于本日！”
“天塌了，有顾命老臣顶着，司属当放心办事才是。”高拱一扬手道，“你归去警告部员，放心办事，不得荒废职守！明日即把勘问景象奏来，得上紧给安庆百姓一个交代。”
“无妨事，你照直说就是了。”高拱一扬手道。
“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