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淡淡一笑:“‘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敷以授天下,因而乃权授舜。’此史迁语也,史迁去尧舜之世千岁,所言未可尽信。今臣与陛下所言,皆古籍也,史迁之语不敷道也。”

想起来还真是令人悲从中来啊!

所谓《竹书编年》,本是春秋期间晋国的史乘,春秋、战国之际三家分晋,书入于魏,由魏国的史官持续编辑下去,直至魏襄王(一说魏哀王)期间。书中零散有“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舜放尧于平阳”等语,能够证明所谓“禅让”,不过是儒家假造的上古乌托邦罢了。

然后西汉末年又有王莽篡位。导致赤眉、绿林之乱,东汉末年有董卓燃烧雒阳宫室,说不定《竹书编年》本来并不但仅埋藏于地下,人间也有传本,成果在这三场大难的此中某一场,终究泯没无闻,如上所述,要等西晋才又挖出一孤本来。

是勋点点头:“有。”随即却又点头:“然不成信。”

是勋微微而笑:“岂独韩非不成信耶?旧籍常常传抄讹误,古人常常望文生义,是以禅让谬种传播。臣按文籍,称禅让有者,多不成信,称其无者,亦比比皆是也。”

这也并非是勋别出机杼,鸡蛋里挑骨头,历代学者亦多以为“尧曰篇”媒介不搭后语,应当是中间有所遗漏、脱文。是勋更进一步把那几句话给否了,说我不但思疑有遗漏,还乃至能够底子就是它文窜入的,本非《论语》原意。

刘协一听有理,但是——“《尚书》亦有云。难道明证耶?”

《尚书》中有《尧典》,开篇就说:“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又有《舜典》,说:“虞舜侧微。尧闻之聪明,将使嗣位,历试诸难。作《舜典》。”

为甚么这么说呢?所谓孔子提及禅让,普通以为只要一处,在《论语》的最后一章。原文为:“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此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

不过是勋现在并没有工夫为将来之人担忧,他必须先顾眼下,压服刘协把天子宝座给主动让出来。因而深切考据、几次策划、紧密编织,终究筹办好了一大套的说词。就先从一定靠谱的韩非之言提及吧。

是勋这几个月来一向在翻故纸堆,以理清“禅让”说法的出处和头绪。韩非那句话,从底子上否定儒家所谓的禅让,这点是勋早就晓得,只是韩非的实际为始皇所敬,为暴秦所用,搁汉朝实在贫乏压服力,以是仅仅这句还不敷,还但愿能够找到更起初的、更明白的证据。

要晓得古时候都以竹简为书,编简的皮条很轻易磨损、断裂——孔子读《易》而“韦编三绝”,那是真事儿,并非夸大——加上没有记页码的风俗,重新拼起来就很能够拼错。这还不象纸书,一页上好几百个字儿,媒介是不是搭后语,很轻易瞧得出来,这一条竹简上最多也不过2、三十字,也就一两句话,那太轻易插错处所啦。

当然他不能跟刘协说这个,只是持续抠字眼儿:“乃云尧‘将逊于位,让于虞舜’,或云‘将使嗣位’。此未终之言耳。其愿也,非实在也。”只是说想要把帝位让人啊。没提究竟让了没让哪,如何做得准数呢?

是勋“嘿嘿”一乐:“禹父鯀为舜所杀,但闻外举不避仇,忠于君也,而不闻传位不避仇,其忠于谁欤?”终究把你丫带沟里去啦,上面就该说点儿端庄的了!(未完待续。。)

刘协完整含混了:“但是尧舜为舅传婿也,舜禹难道禅乎?”

是勋说了:“论语者,诸弟子记夫子之言行也,非夫子本作也,固不成免其误记。而况诸篇皆道夫子及子路、子贡等贤达之言行,独此篇茫然追记上古事,此必它文窜入,或有脱漏也……”

刘协略微回想一下,便即问道:“朕闻夫子亦曾道及禅让,有诸?”

所以是勋说《史记》不敷为证,刘协倒是并无贰言。他只是问啦,禅让之说,深切民气,莫非你真能把它一棍子打翻吗?莫非秦之前就再没有别的书上提到过禅让吗?

是勋摇点头:“《成相》篇皆韵文,与古散文分歧,体制既违,安可采信?或先人妄添入者也。《正论》篇则云:‘世俗之为说者曰尧舜禅让,是不然。天子者,势位至尊,无敌天下,夫有谁与让矣!……夫曰尧舜禅让,是虚言也,是浅者之传,陋者之说也。’则荀子非禅让可明矣。”

按照史乘所载,此书一度失传,逮西晋咸宁五年(公元279年)才被盗墓者掘魏某王之墓而得,因为是用魏国籀文写在竹简上的,故定名为《竹书编年》,别名《汲冢书》。晋武帝司马炎乃射中书监荀勖、中书令和峤等辨识、翻译,因为遭遇“八王之乱”、“永嘉之乱”等政治动乱,导致工期拖-,延,一向到东晋初年,才由著作郎束皙最后清算完成。

另有——“《墨子.尚贤》有云:‘故古者尧举舜于服泽之阳,授之政,天下平;禹举益于阴方当中,授之政,九州成。’”然并且不说墨子之言向来为儒家所架空,他也光说了“授之政”,没说让位啊。何况厥后文便是:“汤举伊尹于庖厨当中,授之政,其谋得;文王举闳夭、泰颠于罝罔当中,授之政,西土服。”莫非说商汤也让位给了伊尹,周文王也让位给了闳夭、泰颠吗?岂有此理!那只是说用贤,不是说禅让哪。

嘿,你别说,终究还真被他找着了很多,并且是后代向来也没有传闻过的文章……说不定这些书,是在厥后“五胡乱华”、五代十国、金灭北宋、元灭南宋,等等等等,诸场大难当中,才完整消逝不见的……

刘协说这不就得了吗?“身推让”、“以天下”,莫非不是说的禅让吗?那但是荀子说的,还能有错?

是勋诚恳答复说有,比方说:“《庄子.清闲游》有云:‘尧让天下于许由……’则既可让许由,自可让舜也。”但是,庄子那家伙满嘴跑火车,满是寓言,他说的话真能够当作信史吗?

“即所言真有,亦乃尧命政于舜,舜命政于禹也,未直言禅让。”那两句古文含糊不清,光看字面意义,是帝尧把政权交给大舜,“舜亦以命禹”。就跟陛下您现在把朝政全都拜托给魏王措置普通,可没明说把帝位也给禅让出去了啊。

刘协当即提出疑问:“尧子丹朱,何谓无子?”

何况——“舜娶尧之二女,是尧婿也,家无子,而传诸婿,此亦常事耳,岂可名之禅让?”

司马迁生年太晚啦,他报告太古的故事,此中究竟有几成可托,谁都不晓得。刚才我们说的《论语》也好,《尚书》也罢,那起码都是秦之前的作品啊——本朝的先不提成不成?

实在这年代所传的《尚书》,虽分今古两派,笔墨上略有差别,但根基上都是战国今后的版本。只不过今文派传自伏生。古文派尊崇孔壁藏书罢了。后代发明“清华简”,直接为秦火前版本,或许比孔壁书更加陈腐,内容就相差很多啦。所以是勋感觉——《尚书》这玩意儿真不能信,天晓得颠末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们如何窜改过哪。

别的,我另有别的论据——“《左氏.文公十八年》载史克言舜之德,曰:‘是以尧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觉得天子,以其举十六相,去四凶也。’则尧崩而后舜践位,安有死而禅者耶?实乃舅(老丈人)传婿也。”

那么此书从魏襄王或魏哀王期间终稿,直到西晋时候掘墓所得竹简。中间这几百年间就始终泯没无闻吗?实在也不见得。古籍因为周期性的动乱而大量亡佚,第一场大祸就是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当然啦,始皇并没有真把统统书都烧光。只是制止官方私藏罢了,内库里可还都留着一份版本呢,题目比及霸王项羽进入关中,一把火焚尽秦之宫室。这最后一版也大半化为了灰烬……

当然啦,直接否定原始质料,这在后代的收集辩论中常常能够见到——常常有那嘴硬的,对于合适本身需求的文籍就死抱着不放,对于分歧适本身需求的文籍,一句“尽信书不如无书”就直接给否了——这年代可还是新肇事物,光靠这门耍赖手腕是没法压服刘协的。幸亏是勋要脸,不但仅否定罢了——

其三——“《荀子.成相》有云:‘请成相,道圣王,尧、舜尚贤身推让……

公然刘协一皱眉头:“韩非之言,安可托耶?”

舜授禹,以天下,尚得推贤不失序,外不避仇,内不阿亲贤者予……’”

但是是勋上一世所见到的《竹书编年》,也早已非其本来啦。此书宋时再度亡佚,到元、明之际才重现刻本,称为“今本”。但被很多学者批评为伪作。清朝嘉庆年间,朱右曾编录古书中所援引的《编年》章句,并加以考据,编成《汲冢编年存真》,称为“古本”——是勋所读到过的,就是又经很多专家考据和补订后的这个古本。

倘若公然如此。那么从秦至汉,其间必定有人读过这部书。对于此中章句,或者会有所援引啊。是勋在兰台一忙好几个月,就是想找那些零散记录出来呢。

后代把司马迁和他的《史记》哄抬得很高,其实在汉朝,遍及以为不管文学性还是思惟性,乃至可托程度,都只列中游,比不上班固的《汉书》——以是才班马、班马,班在马前嘛。为甚么呢?实在启事也很简朴,因为司马迁政治不精确,把刘邦描述成了一个大地痞,倒用心突显进项羽的豪杰气势,然后还对汉武帝颇多诽谤之辞……当然啦,改朝换代今后,大师伙儿敢说实话了,才不得不承认,史迁或有所过火,上面这些还真都说到了点儿上……

实在他最但愿能够找到《竹书编年》,那书可陈腐,究其泉源,恐怕不比《春秋》来得晚,其史料代价是《韩非子》之类战国百家之言所没法对比的。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