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贾芸自从那日给凤姐送礼不收,不美意义出去,也不常到荣府。那荣府的门上原看着主子的行事,叫谁走动才有些面子,一时来了他便出来通报,若主子不大理了,非论本家亲戚,他一概不回,支了去就完事。那日贾芸到府上说“给琏二爷存候”。门上的说:“二爷不在家,等返来我们替回罢。”贾芸欲要说“请二奶奶的安”,生恐门上腻烦,只得回家。又被倪家母女催逼着说:“二爷常说府上是非论阿谁衙门,说一声谁敢不依。现在还是府里的一家,又不为甚么大事,这个情还讨不来,白是我们二爷了。”贾芸脸高低不来,嘴里还说硬话:“昨儿我们家里有事,没打发人说去,少不得今儿说了就放。甚么大不了的事!”
雨村过河,仍自去检察,查了几处,遇第宅便自歇下。明日又行一程,进了京都,众衙役接着,前呼后拥的走着。雨村坐在轿内,闻声轿前开路的人吵嚷。雨村问是何事。那开路的拉了一小我过来跪在轿前禀道:“那人酒醉不知躲避,反抵触过来。小的呼喊他,他倒恃酒撒赖,躺在街心,说小的打了他了。”雨村便道:“我是办理这里处所的。你们都是我的子民,晓得本府颠末,喝了酒不知退避,还敢撒赖!”那人道:“我喝酒是本身的钱,醉了躺的是皇上的地,便是大人老爷也管不得。”雨村怒道:“此人目没法纪,问他叫甚么名字。”那人回道:“我叫醉金刚倪二。”雨村听了活力,叫人:“打这金刚,瞧他是金刚不是!”部下把倪二按倒,实在的打了几鞭。倪二负痛,酒醒告饶。雨村在轿内笑道:“本来是这么个金刚么。我且不打你,叫人带进衙门渐渐的问你。”众衙役承诺,拴了倪二,拉着便走。倪二要求,也不顶用。
雨村进内复旨回曹,那边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街上看热烈的三三两两传说:“倪二仗着有些力量,恃酒讹人,今儿碰在贾大人手里,只怕不轻饶的。”这话已传到他妻女耳边。那夜果等倪二不见回家,他女儿便到各处赌场寻觅,那打赌的都是这么说,他女儿急得哭了。世人都道:“你不消焦急。那贾大人是荣府的一家。荣府里的一个甚么二爷和你父亲相好,你同你母亲去找他说个情,就放出来了。”倪二的女儿听了,想了一想,“公然我父亲常说间壁贾二爷和他好,为甚么不找他去。”赶着返来,即和母亲说了。
袭人道:“你要祭就祭去,谁拦着你呢。”宝玉道:“我自从好了起来,就想要做一篇祭文,不晓得现在如何一点灵机都没有了。要祭别人呢,胡乱还使得,祭他是断断粗糙不得一点的。以是叫紫鹃来问他女人的心,他打那边看出来的。我没病的头里还想得出来,病后都记不得了。你倒说林女人已经好了,如何俄然死的?他好的时候我不去,他如何说来着?我病的时候,他不来,他又如何说来着?统统他的东西,我诓过来,你二奶奶总不叫动,不知甚么意义。”袭人道:“二奶奶唯恐你悲伤罢了,另有甚么呢。”宝玉道:“我不信。林女人既是念我为甚么临死把诗稿烧了,不留给我做个记念?又闻声说天上有音乐响,必是他成了神,或是登了仙去。我虽见过了棺材,到底不晓得棺材里有他没有。”袭人道:“你这话更加胡涂了,如何一小我没死就搁在棺材里当死了的呢!”宝玉道:“不是嘎!大凡成仙的人,或是肉身去的,或是脱胎去的。好姐姐,你到底叫了紫鹃来。”袭人道:“现在等我细细的说了然你的心,他要肯来还好,要不肯来,还得费多少话;就是来了,见你也不肯细说。据我的主张:明日等二奶奶上去了,我渐渐的问他,或是倒可细心。遇着闲空儿,我再渐渐的奉告你。宝玉道。”你说得也是,你不晓得我内心的焦急。“
主上又问:姑苏刺史奏的贾范,是你一家子么?我又叩首奏道:是。主上便变色道:纵使家奴侵犯良民妻女,还成事么?我一句不敢奏。主上又问道:贾范是你甚么人?我忙奏道:是远族。主上哼了一声,降旨叫了出来。可不是诧事!“世人道。”本来也巧。如何连续有这两件事?“贾政道。”事倒不奇,倒是都姓贾的不好。算来我们寒族人多,年代久了,各族都有。现在虽没有事,究竟主上记取一个“贾”字就不好。“世人说。”真是真,假是假,怕甚么?“贾政道。”我内心巴不得不仕进,只是不敢告老,现在我们家里两个世袭,这也无可何如的。“雨村道。”现在老先生还是工部,想来京官是没有事的。“贾政道。”京官固然没事,我究竟做过两次外任,也就说不齐了。“世人道。”二老爷的人操行事,我们都佩服的。就是令兄大老爷,也是个好人。只要在令侄辈上严紧些就是了。“贾政道。”我因在家的日子少,舍侄的事情不大查考,我内心也不甚放心。诸位本日提起,都是至相好,或者闻声东宅的侄儿家有甚么不奉端方的事么?“世人道。”没闻声别的,只是几位侍郎内心不大敦睦,内监里头也有些。想来不怕甚么,只要叮嘱那边令侄,诸事留意就是了。“
雨村出来,独坐书房,正要细想士隐的话,忽有家人传报说:“内廷传旨,交看事件。”雨村疾忙上轿进内,只闻声人说:“本日贾存周江西粮道被参返来,在朝内赔罪。”雨村忙到了内阁,见了各大人,将海疆办理不善的旨意看了,出来即忙找着贾政,先说了些为他抱屈的话,后又道贺,问:“一起可好?”贾政也将违别今后的话细细的说了一遍。雨村道:“赔罪的本上了去没有?”贾政道:“已上去了,等膳后下来看旨意罢。”正说着,只听里头传出旨来叫贾政,贾政即忙出来。各大人有与贾政体贴的,都在里甲等着。等了好一回方见贾政出来,瞥见他带着满头的汗。世人迎上去接着,问:“有甚么旨意。”贾政吐舌道:“吓死人,吓死人!倒蒙各位大人体贴,幸喜没有甚么事。”世人道:“旨意问了些甚么?”贾政道:“旨意问的是云南私带神枪一案。本上奏明是原任太师贾化的家人。主上一向记取我们先祖的名字,便问起来。我忙着叩首奏明先祖的名字是代化,主上便笑了,还降旨意说:前放兵部,后降府尹的,不是也叫贾化么?”当时雨村也在当中,倒吓了一跳,便问贾政道:“老先生如何奏的?”贾政道:“我便渐渐奏道:原任太师贾化是云南人;现任府尹贾某是浙江人。”
倪二回家,他妻女将贾家不肯讨情的话说了一遍。倪二正喝着酒,便活力要找贾芸,说:“这小杂种,没知己的东西!头里他没有饭吃要到府内钻谋事办,亏我倪二爷帮了他。现在我有了事他不管。好罢咧,如果我倪二闹出来,连两府里都不洁净!”他妻女忙劝道:“嗳,你又喝了黄汤便是如许有天没日头的,前儿可不是醉了闹的乱子,捱了打还没好呢,你又闹了。”
贾政回到本身屋内,王夫人等见过,宝玉,贾琏替另拜见。贾政见了宝玉公然比起家之时脸面饱满,倒觉温馨,独不知贰内心胡涂,以是心甚喜好,不以降调为念,心想幸亏老太太办理的好。又见宝钗沉厚更胜老时,兰儿高雅漂亮,便喜形于色。独见环儿还是先前,究不甚钟爱。安息了半天,俄然想起:“为何本日短了一人?”王夫人知是想着黛玉,后果家书未报:本日又刚到家,恰是喜好,不必直告,只说是病着。岂知宝玉的内心已如刀搅,因父亲到家只得把持心性服侍。王夫人设筵拂尘,子孙敬酒。风姐虽是侄媳,现办家事,也随了宝钗等敬酒。贾政便叫递了一巡酒,“都安息去吧。”命众家人不必服侍,待明早拜过宗祠,然掉队见。分拨已定,贾政与王夫人说些别后的话,余者王夫人都不敢言。倒是贾政先提起王子腾的事来,王夫人也不敢悲戚。贾政又说蟠儿的事,王夫人只说他是自作自受;趁便也将黛玉已死的话奉告。贾政反吓了一惊,不觉掉下泪来连声感喟。王夫人也掌不住,也哭了。当中彩云等即忙拉衣,王夫人止住,重又说些喜好的话,便安寝了。
次日一早,至宗祠施礼,众子侄都随往。贾政便在祠旁配房坐下,叫了贾珍,贾琏过来,问起家中事件。贾珍拣可说的说了。贾政又道:“我初回家,也不便来细细查问,只是闻声外头提及你家里更不比畴前,诸事要谨慎才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孩子们该管束管束,别叫他们在外头获咎人。琏儿也该听着。不是才回家就说你们,因我有所闻以是才说的。你们更该谨慎些。”贾珍等脸涨通红的,也只承诺个“是”字,不敢说甚么。贾政也就罢了。回归西府,众家人叩首毕,仍复进内,众女仆施礼,不必多赘。只说宝玉因昨日贾政问起黛玉,王夫人答以有病,他便暗里悲伤,直待贾政命他归去,一起上,已滴了好些眼泪。回到房中,见宝钗和袭人等说话,他便独坐外间迷惑。宝钗叫袭人送过茶去,知他必是怕老爷查问功课,以是如此,只得过来安抚。宝玉便借此走去处宝钗说:“你今晚先睡,我要定定神。这时更不如畴前了三言倒忘两语,老爷瞧着不好。你先睡,叫袭人陪我略坐坐。”宝钗不便强他,点头应允。
世人说毕,举手而散,贾政然后回家。众子侄等都驱逐上来。贾政迎着请贾母的安,然后众子侄俱请了贾政的安,一同进府。王夫人等已到了荣禧堂驱逐。贾政先到了贾母那边拜见了,陈述些违别的话。贾母问探春动静,贾政将许配探春的事都禀了然,还说:“儿子起家短促,难太重阳,虽没有亲见,闻声那边亲家的人来讲的极好。亲家老爷太太都说请老爷太太的安。还说今冬明春,约莫还可调进京来。这便好了。现在闻得海疆有事,只怕当时还不能调。”贾母始则因贾政降调返来,知探春远在他乡,一无亲故,心下伤感;后听贾政将官事申明,探春安好,也便转悲为喜,便笑着叫贾政出去。然后弟兄相见,众子侄拜见,定了明日凌晨拜祠堂。
袭人道:“叫我说甚么?”宝玉道:“你还不晓得我的心和他的心么?都为的是林女人。你说我并不是负心,我现在叫你们弄成了一个负心的人了!”说着这话,他瞧瞧里间屋子,用手指着说:“他是我本不肯意的,都是老太太他们玩弄的。好端端把个林女人弄死了。就是他死,也该叫我见见,说个明白,他死了也不抱怨我嘎。你到底闻声三女人他们说过的,临死恨怨我。那紫鹃为他们女人,也是恨的我了不得。你想我是无情的人么?晴雯到底是个丫头,也没有甚么大好处,他死了,我实奉告你罢,我还做个祭文祭他呢。这是林女人亲目睹的。现在林女人死了,莫非倒不及晴雯么?我连祭都不能祭一祭,何况林女人死了另有灵圣的,他想起来不是更抱怨我么?”
娘儿两个去找贾芸。那日贾芸恰在家,见他母女两个过来,便让坐。贾芸的母亲便倒茶。倪家母女即将倪二被贾大人拿去的话说了一遍,“求二爷讨情放出来”。贾芸一口答允,说:“这算不得甚么,我到西府里说一声就放了。那贾大人全仗我家的西府里才得做了这么大官,只要打发小我去一说就完了。”倪家母女欢乐,返来便到府里奉告了倪二,叫他不消忙,已经求了贾二爷,他满口答允,讨个情便放出来的。倪二听了也喜好。
且说雨村回到家中,安息了一夜,将道上遇见甄士隐的事奉告了他夫人一遍。他夫人便抱怨他:“为甚么不归去瞧一瞧,倘或烧死了,可不是我们没知己!”说着,掉下泪来。雨村道:“他是方外的人了,不肯和我们在一处的。”正说着,外头传进话来,禀说:“前日老爷叮咛瞧火烧庙去的返来了回话。”雨村踱了出来。那衙役打千请了安,回说:“小的奉老爷的命归去,也不等火灭,便冒火出来瞧阿谁羽士,岂知他坐的处所多烧了。小的想着那羽士必然烧死了。那烧的墙屋今后塌去,羽士的影儿都没有,只要一个蒲团,一个瓢儿还是好好的。小的各处找寻他的尸首,连骨头都没有一点儿。小的恐老爷不信,想要拿这蒲团瓢儿返来做个证见,小的这么一拿,岂知都成了灰了。”雨村听毕,心下明白,知士隐仙去,便把那衙役打发了出去。回到房中,并没提起士隐火化之言,恐他妇女不知,反生悲感,只说并无形迹,必是他先走了。
倪二道:“捱了打便怕他不成,只怕拿不着由头!我在监里的时候,倒认得了好几个有义气的朋友,闻声他们提及来,不独是城内姓贾的多,外省姓贾的也很多。前儿监里收下了好几个贾家的家人。我倒说,这里的贾家小一辈子并主子们虽不好,他们老一辈的还好,如何犯了事。我探听探听,说是和这里贾家是一家,都住在外省,审明白体味出去问罪的,我才放心。若说贾二这小子他忘恩负义,我便和几个朋友说他家如何倚势欺人,如何剥削小民,如何强娶有男妇女,叫他们吵嚷出来,有了风声到了都老爷耳朵里,这一闹起来,叫你们才认得倪二金刚呢!”他女人道:“你喝了酒睡去罢!他又侵犯谁家的女人来了,没有的事你不消混说了。”倪二道:“你们在家里那边晓得外头的事。前年我在赌场里遇见了小张,说他女人被贾家占了,他还和我筹议。我倒劝他才了事的。但不知这小张现在那边去了,这两年没见。若碰到了他,我倪二出个主张叫贾老二死,给我好好的贡献贡献我倪二太爷才罢了。你倒不睬我了!”说着,倒身躺下,嘴里还是咕咕嘟嘟的说了一回,便睡去了。他妻女只当是醉话,也不睬他。明日夙起,倪二又往赌场中去了。不题。
话说贾雨村刚欲过渡,见有人飞奔而来,跑到跟前,口称:“老爷,方才进的那庙火起了!”雨村回顾看时,只见烈炎烧天,飞灰蔽目。雨村心想,“这也奇特,我才出来,走未几远,这火从何而来?莫非士隐遭劫于此?”欲待归去,又恐误了过河,若不归去,心下又不安。想了一想,便问道:“你方才见这老羽士出来了没有?”那人道:“小的原随老爷出来,因腹内疼痛,略走了一走。转头瞥见一片火光,本来就是那庙中火起,特赶来禀知老爷。并没有见有人出来。”雨村虽则内心猜疑,究竟是名利体贴的人,那肯归去看视,便叫那人:“你在这里等火灭了出来瞧那老道在与不在,即来回禀。”那人只得承诺了服侍。
宝玉出来便悄悄和袭人说,央他:“把紫鹃叫来,有话问他。但紫鹃见了我,脸上老是有气,组须得你去解劝开了再来才好。”袭人道:“你说要定神,我倒喜好,如何又定到这上头去了?有话你明儿问不得?”宝玉道:“我就是今晚得闲,明日倘或老爷叫干甚么,便没空了。好姐姐,你快去叫他来。”袭人道:“他不是二奶奶叫是不来的。”宝玉道:“以是你得去说了然才好。”
倪家母女只得听信。岂知贾芸克日大门竟不得出来,绕到背面要进园内找宝玉,不料园门锁着,只得低头沮丧的返来。想起“那年倪二借银与我,买了香料送给他,才派我种树。现在我没有钱去办理,就把我回绝。他也不是甚么好的,拿着太爷留下的公中银钱在外放加一钱,我们穷本家要借一两也不能。他打谅保得住一辈子不穷的了,那知外头的申明很不好。我不说罢了,若提及来,性命官司不知有多少呢。”一面想着,来到家中,只见倪家母女都等着。贾芸无言可支,便说道:“西府里已经打发人说了,只言贾大人不依。你还求我们家的主子周瑞的亲戚冷子兴去才顶用。”倪家母女听了说:“二爷如许面子爷们还不顶用,如果主子,是更不顶用了。”贾芸不美意义,内心焦炙道:“你不晓得,现在的主子比主子强多着呢。”倪家母女听来没法,只得嘲笑几声说:“这倒难为二爷白跑了这几天,等我们那一个出来再道乏罢。”说毕出来,另托人将倪二弄了出来,只打了几板,也没有甚么罪。
正说着,麝月出来讲:“二奶奶说:天已四更了,请二爷出来睡罢,袭人姐姐必是说高了兴了,忘了时候。”袭人听了,道:“可不是该睡了,有话明儿再说罢。”宝玉无法,只得出来,又向袭人私语道:“明儿好歹别忘了。”袭人笑道:“晓得了。”麝月抹着脸笑道:“你们两个又闹鬼儿了。为甚么反面二奶奶说了然,就到袭人那边睡去?由着你们说一夜,我们也不管。”宝玉摆手道:“不消言语。”袭人恨道:“小蹄子儿,你又嚼舌根,看我明儿撕你的嘴!”转头对宝玉道:“这不是你闹的?说了四更天的话。”一面说,一面送宝玉进屋,大家散去。
那夜宝玉无眠,到了次日,还想这事。只听得外头传进话来,说:“众亲朋因老爷回家,都要送戏拂尘。老爷再三推让,说不必唱戏,竟在家里备了水酒,倒请亲朋过来大师谈谈。因而定了后儿摆席请人,以是出去奉告。”不知所请何人,下回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