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垂着双手站在珠帘外看内里混乱不堪,神采如冰如雪般无动于衷。颗颗玳瑁打磨成的水晶珠子如隔开了两爿天下,一方尘嚣俗世七情六欲,一方断壁残垣沉寂无声。小少年扯着嘴角悄悄地笑起来,火焚开了,把他的心烧成了一堆灰。

莲香把盛了翠绿粳米粥的碗塞在他手里,正待劝他多用些,门外就传来一番喧华,迎春、探春、惜春、李纨、薛宝钗几个面有不甘郁愤地走出去,瞧见贾环皆是一惊一顿。

“果非此局中人,竟识得我两个。”老道与和尚对视一眼,复摸了摸乌黑长髯,神情莫测,“你可知这天机辟易因你而起?”

老道立时就要跳将起来,和尚却压住了他,蹙起两绺长眉:“小施主,她二人一个是神鸟转世一个是绛珠成人,连累甚广,我如何应得?”

贾环眉宇间顿时拂上阴霾,如铅云压城,厉声道:“不可!王熙凤与林黛玉之命,我非改不成!”

比及后半夜,人困茶凉,藐小的虫蛾扑进燃到末端的蜡烛里,火焰蓦地蹿起,爆了个敞亮的灯花儿,一捧细灰落在结块的红蜡上,徒生苦楚。

痴儿痴儿,这一书千载梦,那里是你个凡俗能改?

林黛玉轻咳几声,朝帘子里略望一眼,幽幽道:“他们都说这事与赵姨娘有关,我是生恐累着了你。况凤姐姐一贯与你好,你切莫伤着了心。”

因而,梦该醒了。

也不知是哪句话震惊了那僧的心弦,二人神采皆放松下来,只听那老道说:“由他由他,本就是局外人,我们管不了!他身后有紫薇帝星,若妄动杀机,恐要使此局浑家一朝颠覆,得不偿失,罢罢罢!”

鸳鸯推他一道出去,低声道:“哥儿,你且细心和我说说,王舅爷那处我好去回。”

莲香一边往外摆盘一边絮絮道:“鸣伯只道哥儿府内生了如此大事,他一个外人不好参与的。转头禀了将军夫人,再写了折子来,请哥儿放心。”

贾环此时并无和她们虚与委蛇的心机,见没有林黛玉,恐她是为了贾宝玉此事哭伤了身子回屋歇着,又有几分担忧,面色便更是不好起来。

“环儿......”身侧传来荏弱寒微的唤声,贾环偏过甚去,不易发觉的水色从眼角滑落,林黛玉惨白的病容映入眼中,又仿佛将他一颗要得道成仙的心拉回了凡尘。

探春本就跪了半日的,原见老太太已是要松了口,谁料贾环一来,便将她们全数赶了出来,一腔辛苦付了东流水,况又两个膝盖疼得短长,不由冷声出口:“我道是谁!我们在那处担忧不已,只恨不得以身替之!却又有人在这处好吃好喝,连滴子假模假样的眼泪也未曾流,竟真真儿是个坏了心肝的白眼狼!”

贾环甩了甩手,接过莲香递来的帕仔细细抹了抹指尖,淡淡道:“请三姐姐包涵则个罢,我克日病着,早餐中饭又未曾好好用的,原是不好给宝哥哥跪着祈福,现在竟是连碗粥也拿不住,滑了手,三姐姐心肠子好,想来也不会叱骂于我不是?”

有道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贾环当然不奇怪两人间劳什子的姐弟交谊,却也万分看不上她的这番作态。

老太太肃容道:“没有甚么寻不到的!鸳鸯,令人去请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纵使把这燕京翻个遍儿,都要找到环儿说的那二人!”

贾环细细打量着这位可说是红楼里最为油滑机灵的少女,见她容姿蕉萃中隐含素净,服色朴实中更见端华,不由微微一笑:“宝姐姐说的好话,原是如许的事理不错。但三姐姐出去便是好一通骂,我内心道有些奇了,也容我问一问罢。贾环既是她亲弟,原该比旁的谁更近些,你说她不知,贾府统共那么点地儿,又人多嘴杂,三姐姐到底是个如何不知法?”

贾环吵嘴清楚的眼儿里铁铸一样果断:“绝无让步的能够?哪怕我为你二人塑金身、建古刹?哪怕我为天下人易气数,改革化,使天人间绝饿殍,使天下无战役?”

贾母端着新沏的茶海员指一片冰冷,贾宝玉两个病发以后,她几近是能想的都想了,铁槛寺的色空与水月庵的静虚她皆请来了,连在玄真观炼丹的贾敬也来看过,却还是无一处可行的体例,这怎能不叫她心慌意乱?

“他晓得甚么?”探春的声音立时锋利起来,一双杏目瞪得溜圆儿,“他甚么不晓得!他与赵姨娘平素可不是好得很!他娘俩个都对宝哥哥有怨,凤姐姐又明着暗着反面他们待见,谁晓得是哪个提的肮脏心机,竟使出这般下贱手腕来!哼,我看也是好不了了,还留在这府里不晓得关键多少人!”

薛宝钗一时语塞,不好再答。

贾环嬉笑两声,又低低叮咛莲香去熬了赫连扣送的天山雪莲与御用血燕来,好给林黛玉热热地喝下,多少去去病意。

探春本就看不上赵姨娘与贾环,一味儿的溺在王夫人贾宝玉处。她如许做也实是无可厚非,生在新式轨制下的女子,要嫁个好人物须得有婚配的家世才是,她个庶女尚比不得同胞的亲弟,独一的前程便是奉迎嫡母嫡子,事理上这个少女做的已充足好。

“如果能寻到那二人,便有十成。寻不到,便也只能.....”

她听林黛玉说过贾环几分独特,况这事儿又与他亲娘干系颇大,保不齐这庶子有甚体例呢?可现在看景象,死马要当活马医也得看这郎中靠不靠谱啊!

迎春大些,又惯是暖和的性子,感觉探春好歹是贾环一母同胞的亲姐,本不该如此的嘴毒,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只低低劝道:“你也别说了,口利成如许,他晓得甚么?”

到了前厅才知,原是适值贾宝玉睁了眼,却说了书中那句“再不在你家过”的话,使老太太和王夫人哀恸不已,又有一起子奉养老太太战役素与贾宝玉相好的丫环仆妇陪着嚎哭,引得贾赦贾政头痛不已,又是劝又是哄,真真儿乱的能够。

贾环轻舒口气,面上渐有了笑意,至心实意作揖道:“多谢二位大士,明日,贾环便自请拜别,但请添力一把。”

就在老太太要令人轰贾环出去时,小少年却抬了头,低低地问:“老祖母,要救宝哥哥与琏二嫂子,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我只问您一句,可故意信我一回?”

二人行到近前,恰是一僧一道,身上僧衣华贵不成言,面庞更兼出尘,端的是方外神仙模样。

寂静厉穆之声响彻耳畔,贾环干脆大风雅方地睁了眼,勾唇嘲笑:“渺渺真人、茫茫大士。”

“哥儿,您可还好,用点东西罢,鸣伯说您早餐竟是没吃好的,别饿坏了身子!”待鸳鸯拿了东西去,莲香提着一个红木雕花的提篮进了来,见着半垂着头、神情阴冷的小少年心中一痛,吃紧地走到近前。

贾环揉了揉酸疼的颈子,发明满室沉寂,唯有他一人瞥见了这般奇特气象,心中有异,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坐着。

探春也不过是跪的时长,头中发晕内心昏聩才对贾环破口痛骂,现在被薛宝钗一劝贾环一刺,脑瓜子也立时复苏了七分,心内惴惴,却见贾环只神采安好地呷着碗子银耳汤,并没有别的。也只好僵了神采随李纨等人坐在他劈面,迎春惜春薛宝钗都拿话来劝她按下不提。

贾环长叹:“劳烦他了。”

探春的脸上顿时如开了个杂酱铺,阵青阵红。薛宝钗见两边很有些一触即发针尖麦芒的意味,赶紧出来劝道:“好了好了,环兄弟这不是说了吗?他手上没力的,你且是他亲姐,何不放宽解些,使他道个歉也就是了,断没有如许辩论的事理。环兄弟,你姐姐因宝玉之事内心不痛快,你也别恼她,她是个直肠子,之前并不知你情状,有道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你也多担着些!”

贾环轻应一声,便随她去了后间的抱厦。

但豪情上,却又分歧。

那僧长叹一口气,道:“小施主,你分开此处,待五年后返来,紫薇帝星以你为后,你且好生稳着他。痴儿痴儿,这是何必出处?”

“那你可知天机但改,其间统统人物皆受影响!”道人声色俱厉,死死盯视着面庞冷酷的小少年。

她贾探春既撇他贾环不顾,那本身却也没有给她脸子抬她身价的启事了。

一个素白根柢浮绘兰花的小碗砰地砸在她面前,温热的粳米粥泼在探春裙角,惊得少女尖叫着今后退了一步,一手指戳着贾环放向不住颤抖:“你、你、你,你做甚么!”

莲香怯怯地应了,她未曾见过死人,况现在要去的更是府里天仙普通的人物,没来的更是慌乱无措,但只见火线走着的贾环背脊挺直,肩若擎天,又似无根浮萍有了归处,飘摇船夫寻着港湾,心中顿暖且安宁。

贾环贾环,你本非局中人,强自参与又有甚么好?

一僧一道行礼,口诵南无阿弥陀佛。

贾环不着陈迹地抹了把脸,伸手从紫鹃那边扶过她,体贴道:“林姐姐,你身子本就不好的,来这里何为!邪气未除,如果入你病体,恐要雪上加霜了!”

贾环淡淡道:“有几分猜想。”

贾环轻柔一笑,眼底含上几分暖意,一时如春水般明丽活泼:“林姐姐还是喜好操这般无用心。这事我内心稀有的很,你竟好好歇着才使我放心呢。”

“我们也走罢,那两位,唉......。”贾环扔了碗筷站起,眼底约略庞大,他已是尽人事知天命了,贾宝玉与王熙凤二个甚为无辜,可一死以解荣国府僵局,又可连绵数十年,未免没有其中好处。

远远近近地传来经幢道号,卷烟环绕,法螺号角,清莲枯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影子成双而来,间或可听到几句藐小的辩论。

“痴儿,昂首看来。”

那僧俄而大笑起来,拍了拍老道的肩膀:“公然好胆,你说的却也不错。只本日你找我们来,原是有事相求可对?若你承诺不再参与这荣宁二府琐事,我便救他两个,不然便也由他们魂归西天罢!”

五六人静坐半晌,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恸哭,呼喊惊天。薛宝钗李纨几个对视一眼,赶紧扯起裙摆仓促地跑将出去。

贾环撇了撇嘴:“我不信你们不晓得我来到此处,既天机已易,其间闲事你们也不要管了!况我现在紫薇护身,真龙在侧,你们――恐怕何如不了我罢!”

贾母顿时站起来,吃紧几步跨下榻到他面前,双手握住小少年细弱圆润的肩膀情感冲动道:“你说的但是真的?你真有体例救他两个?”

林黛玉白他一眼:“真真儿个嘴上不饶人的,也只当我性子吝啬罢,竟为你个小没心肝的!”

贾环挥了挥手:“放着罢,我哪有这个心机?鸣伯如何了?”

贾环叹了口气,眸色暗淡如海,瞧着那贾母一回身又在贾宝玉床头坐了,不住轻抚着少年惨白斑斓的面孔,口中颂着佛号,心中徒生一股子怨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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