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皱着眉道:“宫闱重地,耳目又多,你竟不怕他们发明吗?”
在她心中,贾环纵千好万好也毫不能高过贾宝玉去,只要一想到今后贾宝玉还要再犯病,再说出那“不在你家过”的混账话,竟直如剜了她的心肝子般生疼生疼,哪怕是委曲贾环一二,也说不得不消这个别例。
贾母一拍被褥:“说甚么?宝玉你尽管奉告老婆子,统统有祖母给你做主!”
老太太这厢万分纠结,贾环却一手阻了愤怒万分的王熙凤,拱手作揖道:“宝哥哥,环儿且问你一句,那仙姑可曾有别的说头?贾环身来当测过八字,如有相犯,恐早有言明,如何能到本日?”
男孩儿哭够了,正躺在老太太腿上撒娇,听王熙凤发言,也顺着看过来,瞧见林黛玉时眼睛一亮,再看着她身侧的贾环时,却模糊暴露几分厌恨。
“林姐姐?”贾环赶紧按下她,又拉了拉落到女孩儿腰际的银鼠皮毯子,“另有一会子才天亮呢,你先睡着,可别过了风。你身子不好,来日我请人诊了病症开了方剂与你送来,屋里剩的雪莲燕窝人参灵芝等,也留给你,放宽了心肠吃着,没了我再令人送来。这银鼠皮子你留着,转头我再让莲香拿了那貂皮大氅云狐披风的,你长年带病,万不成有一丝不爽。缺了甚的,直与二嫂嫂说也好,令人传信给我也好,林姐姐,你......”
“净是胡言乱语!”林黛玉涨红了面孔,直如一朵摇摆生姿的玉色芙蓉,“环儿......要记取返来......我和凤姐姐,都盼着你好。”
“你如何来了?”贾环只看了一眼便不再重视那边,莲香是他的贴身丫环,终有晓得的一日,既然赫连扣挑选了光亮正大地来,他天然也没有不从的理儿。
贾环轻拍着她肥胖的背脊,使那口气渐渐地喘匀了,无法笑道:“我的好姐姐,你想甚呢?这一日一夜的,我想通了很多,这贾府,并不该是我呆的处所,另有些我不好开口的来由,恐要出去避几年。我人还在这燕京的,要见你也便利,只是我不在近前,不好不时看顾着,因此与你多说了些。”
“老太太,孙儿这一场大病,倒是见了神仙了!那仙姑都雅得不得了,就是她给的仙草还了我的魂啊!仙姑还说,还说......”说到此处,贾宝玉忽地扫了扫寂静站在床头的贾环,欲言又止。
林黛玉颤颤地握住了贾环白净苗条的手掌,明眸含泪,从小少年颀长和顺的眼一向看到笑弧精美的唇,又咳几声:“环儿,你说的但是真的?这府里当然千百不好,可也毕竟是家不是?你当真、当真要走吗?”
“你一径说些甚么?你要往那边去,你、你、你......”林黛玉又禁不住咳嗽起来,眼眶通红竟是要落泪了,她现在与贾环靠近得很,又心机细致,现在听着小少年一番叮咛,如何、如何竟像是临终遗言普通?
莲香扯着柜里半旧的衣裳,为莫非:“哥儿,这些都不带了的?”
贾环并不点破,目光投向一侧的贾宝玉。
终是长叹,贾环重重点了点头,再不言其他。
贾宝玉惊呼一声,唬的连鞋也不穿,下了床就来扶她,眼角含泪道:“mm,我的好mm,你这么说,但是要了我的命不成?我不赶他不赶他,只待过了五年,我灵魂圆融了,必使环儿风风景光地回府来可好?”
贾环抚了抚女孩儿乌木般和婉黛黑的发髻,轻声道:“林姐姐,我分开贾府才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且等着,来日环儿返来,必为你寻个比贾宝玉强几十倍不止的夫婿!”
“您说的是简便。二奶奶后添的几身儿都是上好的料子,熟行的剪裁,白给我那弟弟俱是糟蹋了的。”莲香嘟嘟囔囔地抱怨,又禁不住怨道,“您竟这么轻易就出府去了?我瞧着那宝二爷不是挺好,可有半点子被冲着来了的?日日都在林女人处闹腾,恼得她都称病不爱见人!”
见少女吃紧点头,刑十五才松开手,直直朝她铺平了掌心:“布丁和麻薯,你家哥儿说请我吃,要能吃饱。”最后四字特特地咬了牙夸大的。
林黛玉闻言身子一颤,气的嘴唇子都发了白。
莲香:“......”
王熙凤压下满腔肝火,瞥了瞥身侧神情木然的小少年,狠狠掐了把腿根子才低低应道:“是,孙媳稀有的。”
贾宝玉委曲道:“仙姑说了,我本是命大之人,不管如何也不会被小鬼搬走了灵魂!原是这家里有人与我八字相克,才那般轻易着了道!”
贾宝玉含情目转向老太太:“祖母,仙姑道,他尚未出世便已分了我生来的好。我便有通灵宝玉镇着,也斗不过他去,还不如叫我早些走,免得操了您和太太的心!”
如此小巧女子,才不枉本身与神仙抢命,为她改那玉殒香消!
赫连扣眼神闪过几分凶戾:“那到底是我的地儿,他若要来,有一个杀一个!”
三今后。
“环儿好志气,既如此,无妨来我这儿谋个好差!”屋里高耸响起一个男声,一双苗条宽广的手掌悄悄握住了小少年的,金虎魄般的瞳孔与那双狭长凤目对视,层层渐染柔光。
寅时二刻,鸳鸯被窗户里吹来的冷风簌簌吹醒,面前忽有五色光芒、霞瑞千条,她只道还在发梦,昂首一瞧,却几乎大声尖叫起来,只见本来收的好好儿的通灵宝玉正悬在梁上熠熠生辉。贾宝玉与王熙凤两个面上死灰已退,眼看着竟是大好了!
赫连扣把他抱进怀里,细细地咬着耳朵:“其间诸事,彭索骥都一一和我交代了。刚巧周文清已对我有了戒心,日渐管得严,又有母后帮手,我出宫次数太多怕有马脚。若你透露了,他必定要以此大做文章,不如你随我住到宫里,与我同谋大计。”
林黛玉冷冷地看着他,一把扯开那手:“环哥儿出得府去,举目无亲,孤苦无依,你使他祝何方吃何物,天冷可有人加衣,天热可有人打扇?哪比得宝二爷您,绫罗绸缎、珍羞佳馔,莫说五年,便是五十年也那里使不得?”
莲香吓得几乎尖声大呼有贼,一黑袍男人却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面无神采道:“他是我主子,不是贼。”
贾宝玉惯是晓得林黛玉说话不好听的,现在不管不顾地泼了本身一头一脸,只恨不得把心肝都取出来给她看看但是那样的黑、那样的硬!
贾母难堪地看着贾环。
贾母见不得两个宝贝肉儿相对成仇,又恐他们今后是以事生了罅隙,固吃紧忙忙地一手扶了一个,责怪道:“好了好了,你俩再闹下去,绛云轩都要叫龙王冲了庙、大水淹了地的。环儿那处自有我来安排,凤辣子,我手上阿谁温泉庄子和听香小筑你一并都划给环儿,另有些杂七杂八儿的你筹办着,好不使他受了委曲!”
贾环倚在榻上,乌发散了一身,右手搭在眼睛处,神采倦懒,含糊道:“嗯,你不是有个弟弟?一径拿去吧,拼拼改改的也能拼集罢。”
贾环笑了笑:“鄙吝鬼儿......这是我自个儿要求着出府,并不与别人有关。赵姨娘现在被罚在院子里,探春也不招王夫人待见,我便是赖着,也不会有好儿,还不尽早早地脱了身去。爷还不信,以我的本领,便寻不着比这贾府更好的前程了!”
贾母闻听动静后,早餐也顾不上吃,吃紧地冲出去,贾宝玉一头滚进老太太怀里,一时两人哭成了一团。王熙凤想起此一日,竟如发了场大梦般,待瞥见门边盈盈而立的一双男女时,平素凶暴要强的女子几近也要泪湿衣衿。
“好嫂子,恁喜庆的事,你哭个甚,别引得我好不轻易哄完了的林姐姐一道吧!”贾环语声和顺地讽刺着她。
王熙凤顿时气得倒仰,贾宝玉绝口不提别的,只一味拿那子虚乌有的劳什子仙姑扯话要逼着老太太赶走贾环,原看着好的不能再好的宝兄弟,现在竟恨不得甩他两个大嘴巴子使他闭嘴才好!
老太太此时又有甚看不明白的,贾宝玉一双眼直直地挂在贾环身上,这克了他八字的除了那庶子还能有谁?可即使她再心疼贾宝玉,也断没有把贾环赶出府去的事理,何况是为了这等名不正言不顺的神鬼之说?
王熙凤一个瞪眼,抹了抹眼角:“我呸你个不知好歹的,老娘那里哭了,是饿的,还不快快拿吃的来!”
林黛玉悠悠转醒,瞧见贾环心不在焉地拿碗盖撇着茶叶末玩儿,秀美的面孔在灯下如玉温良,鸦羽长睫密密实实地覆在眼下,如振翅欲飞之蝶,叫人没出处的心慌,不由唤了一句:“环儿?”
鸳鸯连滚带爬地唤醒了老太太,贾母喜得不知该说甚么好,这时屋里世人也被声响轰动,连续醒来,等得知环境后,赶紧请郎中的请郎中,念佛号的念佛号,更有探春几个,欢愉地抱在一起几近要蹦跳起来。
正待踌躇,林黛玉却用帕子掩了口,一边咳嗽一边凄声道:“宝二爷,我来这贾府,向来觉得你是个神仙品德,恭敬得很!可我今儿竟看出来了,甚么至真至善,甚么纯和谦逊,原不过是个黑了心肝的禄蠹货,你既连生生兄弟也容不下,不如把我这个外人也赶出去罢!”
卯时一刻,贾宝玉与王熙凤渐缓醒来,唬的奉侍他们擦脸净手的小丫头一下摔了盆子,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