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武阳年事不轻,也不知另有多少年纪可活,心中自是明白通透,他这英国公爵位乃是世袭,于子孙而言是祸是福何尝可知。他起初已错过了投诚新帝的最好机会,赫连扣又是个心眼小的,恐怕早存了算计,如果交出兵权,有朝一日赫连扣嫌功高震主,要他宋氏一门九族尽灭,那他宋武阳便是在地府之下也是不得安眠的罪人。

“轰啪――”春雷,骤响!

贾环嘲笑一声:“如果真不舍得,昨儿便不该发了狠的死做。甚么时候了?”

贾环朝林海点了点头,仍八风不动卧在赫连扣膝头,冷声道:“当然天雷凶恶,但偏生那批卷的房室最早走水却实在蹊跷。若果然与忠顺有关,陈皇太后只怕将借机到乾清宫肇事,现在你既没法脱身,不如让一身形类似之人临时顶上,好歹将这一晚对于畴昔再说。”

少年人的脸上斯须便显出几分狠色,凝在眼尾染出几分妍丽宣红,赫连扣看着,倒是更加痴迷,恨不能把怀里这个善变而专情的小人一口口咬碎了吞进肚子里,好再不叫其别人瞥见一分一毫。

刑十五眼皮子耷拉下来,淡淡道:“有何不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不了,我陪他。”

入了夜,贾环已然昏昏欲睡,赫连扣便拥着他修改奏折。

贾环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三足浅腹狻猊香炉里早已换上了白芷冰片熏制的清甜冷香,他身子酸得短长,浑身高低却也算得清爽,想到莲香双灯几个出去清算的场景,一时面上阵青阵红。

贾环一顿,奇道:“十五,你总不能此时叫王爷进宫罢?”敢情天子不能遭雷劈,王爷就行了?这是得有多大仇?

贾环的打盹虫顷刻跑光了,险险从床上一跃而起,却又呲牙扶着腰侧软软躺倒,哀声道:“如何了如何了?”

帝王轻笑道:“你手底下俱是些勤奋的,明早那里需求你叮咛,只怕早颠颠儿地赶畴昔才是真。何况今次审稿的有个宋远道,乃是你乡试时的座师,倒是在朕跟前儿提过你几次,言道是才学超品,若非你一心要考科举退隐,中体味元有他保荐也可领个七八品官职。”

赫连扣点头,刑十五淡然道:“北静王与您有八分状同。”

贾环不知怎的便听出了赫连扣语气里只要一丝的委曲颓废,心中疼惜,便强撑着吻了吻他脸侧,劝道:“你理他做甚么?龚如守到底也不差他几分,何况宋家与贾家一样,恰是中落,他英国公虽本事,两个弟弟倒是真真儿的草包,又只得一子一女。他若再犯,做了便是。”

赫连扣帮他按揉腰际,轻声道:“第一响春雷,阵容倒是大,把你吓醒了?”

贾环挑了挑眉,蝉联乡试、会试主考,此人倒也算得本领,要晓得座师与学子可谓同气连枝,今后在朝中干系极其密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过火些,那便极轻易成结党之势,想来这个宋远道多少有些本事之处。

赫连扣低头就着那截素白的手腕子抿了一口,偏着贾环的癖好这羊□另放了很多冰糖红枣,并不非常得他的意,但少年的情意却又实在纯粹洁净,叫人舍不得回绝。二人一口口分食了,一时房里涌动的竟是尚比春意胜三分的温馨恬然。

赫连扣也淡淡笑开,和他拱到一处玩闹。目睹着又有些情热,那房门忽而被人推开了,映着天涯灵蛇般肆意蜿蜒扯破着夜幕的雷光,刑十五的脸显出了十二分的惨白,潮湿的黑发贴在脸颊,嘴唇却干枯翕动,语声隐在雷声里,却澎湃着冲进了贾环的耳朵:“皇上、哥儿,贡院被雷劈中,会试卷宗――烧光了!”

里头调着些双灯特长的莓干核桃羊□,正还是温温的,也不知热过几遍,贾环喝了,只觉不但是喉咙口,连内心头都微微发着暖意。

赫连扣把少年拥进怀里,卷缠着他耳侧和婉平直的长发,淡淡道:“我那里舍得你?”

“明儿倒要发榜,我这个模样,倒是不知如何去得。”羊奶下肚,贾环多少好受了些,躺在赫连扣怀里懒洋洋地发着牢骚,模样倒似个讨要安抚的猫儿。

“你饿不饿?”贾环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见赫连扣眸子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便也递归去,要他多少润润嘴皮子。

二人便这般腻固了一下午,将到入夜透时,贾环才好轻易有些食欲,莲香出去布了一回膳,俱是些平淡的粥粥水水,倒是扳连赫连扣陪他同当了一回吃草的兔子。

“中午二刻,莲香来催过几次,饭菜已热下几遍,你可要起家用些?”赫连扣搂着他坐起些,一手又熟门熟路地替他按揉腰侧,一手又从床旁小几上勾过一个乳白蓝边八瓣莲瓷碗凑至他唇边。

各种因果使然,宋武阳便成了立于泥沼边静观龙虎斗的渔者,殊不知这并非鹬鸟与蚌,勿论是龙胜虎赢,终究结局也逃不离被狠咬一口丧了性命,毕竟,民不与官斗,官亦不与王争!

平素帝王说一毫不说二的刑十五此次断断不肯松口,贾环也不敢听任,赫连扣无体例,只得临时将林府视作乾清宫,雷厉流行地将号令一条条公布下去。

士为知己者死,虽乐宗无大才,宋武阳却一心一意只认他一个主子。及至先帝薨逝,赫连扣即位,大好朝纲却被周文清此等佞幸把持祸乱,宋武阳对新帝的期许早在年复一年的乌烟瘴气与不作为中耗损殆尽。何况赫连扣确确实在不是如先帝般的人物,他有野心、有抱负、手腕也高超暴虐得很,在他撤除周文清更加表露头角时,宋武阳便从赫连扣的眼中瞧出了一种企图皇权独尊,让全部朝廷成为赫连家的一言堂的野望,这特别是他没法忍耐的。

果不其然,赫连扣又弥补一句为他解惑:“他堂兄乃是英国公宋武阳。”

少年微微愣了愣,耳背有些不易发觉的泛红,颇不安闲地移开视野:“你如何未去上朝?”

贾环倒是笑了,懒洋洋任他行动:“春雷响,万物长,这是好兆头,只愿本年南边多些收成,好不再叫你日日皱个眉头,我瞧着便苦大仇深的模样。”

只因出了这甲等大事,刑十五倒是不管如何拦着不敢让赫连扣回宫。惊雷在前人眼中本就是不吉之兆,现在劈了贡院,烧了一干卷宗也便罢,如果劈着天子,那才是真真儿的天下发急。

环境远不如刑十五说的这么悲观,明日便要出榜单,贡院一干人等恰是停止最后的复查及封卷,恰是忙得脚不沾地,那春雷响彻,也不知劈中了哪儿,只听檐上一声炸响,瓦片飞溅,未几一会儿,便着起火来。

现在这朝堂共分三派,一派自是与陈皇太后、忠顺亲王狼狈为奸的朋党不消细说,二者便是以龚如守与林海打头却又模糊似有仇视的纯臣清流,其三倒是英国公宋武阳执盟主八风不动的中立派。

那火势来得凶而快,贡院又老旧不堪,屋檐梁柱都往下掉,一干文臣吓得险险吾命休矣,连卷宗也不急抢,便没头苍蝇普通向屋外冲去。若非贡院内另有一队京卫批示使司的尖兵,只怕这些老骨头倒还真要折在里头,饶是如此,却也各个吃惊,或有大伤小伤的。

所谓破船另有三分钉,这宋武阳,是个硬气人,自发得当择一明君而侍。先帝乐宗没有太大的本领,却贵在很有自知之明与容人之量。宋家满门壮烈,戋戋几个孱羸小子一定守得住那份庞大师财,宋武阳梗着脖子要上疆场,乐宗二话不说,应了;苦战安南三四年,京中多有反声,乐宗却又顶着莫大压力又是送粮又是送兵,生生是把这个半大小子打动哭了几次;至于厥后他班师回朝,御史台以宋家二子年纪太小不宜加册封位此等荒唐来由硬要押后他军功,乐宗也浑然不顾,封他尚在八公之上,见天子不跪的莫大殊荣。

宋氏在前朝以武发财,老国公兄弟三人并宗子战死疆场,二子宋武阳时不过十六,带孝领兵,大败安南,后三次安定兵变,晋封英国公,可谓是现在真真儿的武臣第一人。故而有他执掌中立派,此平分量不言而喻,姚无双以后,也便只要此人,足以一言定江山。

“醒了?”赫连扣降落冷然的嗓音在他耳侧响起,贾环侧头瞋目,那厮正单手撑头侧身看他,乌墨墨长发散进松垮的中衣里头,暴露的一小块蜜金皮子上印着好些青紫抓痕。

烛花哔啵作响,春寒料峭拦在窗格以外,涓滴影响不着其间温情脉脉。那天涯忽而闪现一道冷白,包裹暗紫,恰如浑沌初升时劈开六合的那道惊雷,势如万钧,震耳欲聋!

赫连扣垂敛眸子,冷冷掠过些许森寒精光,嗓音却低而轻,不痛不痒地戳着民气窝子:“我积弱太久,他――不信赖我。”

也幸亏刑十五这个龙鳞卫批示使正在此处,至于披着大氅闻讯而来的林如海在看到端端方正坐在贾环房中的天子与乍然转头同本身打个号召、令人闻风丧胆的喽啰头子时,神采是如何一个扭曲悚然临时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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