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儿和二姐儿混在陈家请来观礼的亲朋女孩儿内里,笑嘻嘻的看着梳头娘子用五色棉纱线给陈氏绞面开脸儿,又用煮熟的鸡蛋滚脸,再上香粉胭脂……那全福太太不但口齿聪明,扮装的技术亦是极好,一双手在陈氏的脸上抹抹画画,没一会子,便画好了妆容。长眉凤目,肤色胜雪,明艳逼人处,直把屋内二八韶华的女人们都比了下去。连那梳头娘子都忍不住实心实意的赞了一句:“女人好姣美的面貌,必是有大福的。”

二姐儿畴前亦未曾听过见过,不免津津有味的看住了。陈氏从妆镜内里看到两个姐儿目不转睛的模样儿,忍不住笑着招手儿,口内问道:“瞧甚么都呆住了,我今儿可都雅?”

正说话间,蓦地闻听外头热烈起来。却本来是尤子玉带着迎亲的步队过来催妆了。

更有一些呆板鄙吝的白叟家,直呼陈氏感冒败俗,只是害怕尤陈两家的权势,不敢劈面说出口罢了。

大姐儿是晓得尤子玉另有两个庶女的,听了这话不免奇特,刚要开口扣问,只听外头有人请她们至席上拜见亲朋。大姐儿只得住了口,同尤家大女人一径来至宴上不必细说。

一面拉着陈氏的手殷殷叮嘱了几句贡献公婆,相夫教子的话,且由陈老太太喂了上轿饭,便由陈珪背着出门上了花轿。及至花轿内坐稳妥,又招手儿叫大姐儿、二姐儿一并出来坐着。母女三人端端方正坐稳妥了,方放下大红轿帘儿,陈珪又将十来个刻着吉利快意的金锞子塞进轿夫的手内,几个轿夫颠了颠手内的金锞子,又笑眯眯的说了几句“大爷放心,我们抬肩舆再稳妥不过,千万不会摔了新娘子并两个姐儿”的吉利话儿,这才朝手内吹了一口气儿,颤颤巍巍地抬起了花轿。

将将抽了门栓,尤子玉等攀亲的人便一窝蜂的挤了出去。嘻嘻哈哈地谈笑了一回,陈珪便引着世人穿仪门入正院儿,尤子玉忙将凤冠霞帔等催妆礼奉上,由着全福太太送了出来。且在门外念了十来首催妆诗,陈氏才被长嫂冯氏扶着走至正堂拜别父母。

孀妇如何?带着拖油瓶又如何?只要她人进了尤家,届时一身一物还不都是尤家的。到时候觉着大妇人老珠黄不喜好了,完整能够花几两银子买个色彩娇俏的女孩儿放在屋里便是了。届时人也有了,钱也得了,岂不美哉?

时人讲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陈珪的出息好了,其本族亲戚,世交故旧莫非还愁没个提携么?

即便是尤子玉不肯过继,另有尤家的族长族老呢,大师相互总得坐下来筹议个别例,总不好叫个外人占了本家的便宜罢!

这会子见了陈氏的嫁奁,世人才自发得明白。直叹尤子玉公然是奸猾老道。娶了这么一个嫁奁丰富的媳妇,将来从媳妇手指缝里漏出的金银都够一家子吃穿嚼用的了。更别说陈氏的哥哥现在在朝中混的风生水起,又经常出入东宫的大门儿,来往的也都是京中权势显赫之辈,显见的是攀了高枝儿的。此后出息必定不错。

尤家请来的赞礼者乃尤氏本家属中一名年高有德的族老。闻听族老站在堂中喊了一声“行庙见礼,吹打!”

说罢,便向春兰使了个眼色。

陈氏虽是再嫁之女,可因着娘家疼宠,夫家恭敬的原因,这一次再嫁的规格倒是比平常女孩儿初嫁还要慎重些。

可见尤家议的这一门婚事,不过是为了攀附陈家的繁华权势。可叹他们这些人到底是心性陋劣,背后里笑人是胡涂心肠,谁知竟是本身不晓得策画了。

因着并非是结婚的正日子,陈家门上不过意味性的难为了几次,收了尤大人亲发的丰富红包,便将迎妆的步队放了出去。

陈老太爷并陈老太太瞧着身着大红嫁衣头戴红盖头的女儿款款而来,背面仍跟着打扮的粉雕玉琢跟画上玉女似的两个姐儿,由不得红了眼眶儿。

沉默半晌,还是尤家大女人先行开口问了一句“这一日闹得累了罢,可吃不吃些茶果糕点垫垫肚子?”

不等两个姐儿说话,一旁服侍的丫环婆子并观礼梳头的亲戚们都笑着赞道:“姑太太都雅着咧。待会子姑爷见了,只怕眸子子都转不动了。”

这么一想,尤氏本族的亲戚旧友们愈发心气平服。更有一干人等,目睹着陈氏嫁奁如此丰富。不觉策画开来。一默算计着尤子玉都是年过四十的人了,陈氏也并非年青媳妇。这两人到了一处,恐怕再难怀胎的。只要他们常日里多走动些个,届时尤子玉膝下无嗣,少不得要在族中挑个男娃过继。倘或能挑到自家娃子头上……将来那丰富的嫁奁和尤家的产业,还不都成了自家的?

将心底的策画衡量了几过子,那些人更是满面堆笑,满口儿的阿谀起尤老安人来。

今儿乃是正日子,迎亲的步队可不像前儿抬嫁奁时出去的那么轻易。外头的催妆曲将将传了过来,便有陈府出去刺探的小子们飞奔返来报信儿。陈珪马上叮咛陈桡并几个本家的哥哥兄弟及门上几个壮硕的小厮齐齐抵住了门,一行一行的刁难过了瘾,又接红包儿接到手软,眼瞧着吉时将至,这才命小子们开门放行。

梳头娘子心下想了一回,又从红漆描金的托盘里拿起崭新的红木梳,开端替陈氏梳头。边梳头边口里唱道:“一梳梳到头,繁华不消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又□□,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且不说尤家亲戚们各筹算盘。只说晒妆后两日,便是陈氏出嫁的正日子。

陈氏且分不清谁是谁,也弄不明白其中干系,只叮咛大丫环春兰秋菊一一送了表礼,都是大家一对儿银质的长命锁,用小荷包装着。一面又招手儿叫大姐儿、二姐儿上前,赶着世人随便称呼。世人无妨陈氏竟叫先夫家的两个姐儿到宴上来了,一时也不好凭白回礼,只得遵循端方回送了表礼。

因着行事俄然,好些人家并没有筹办,仓促间只得从腕上撸下了金戒指银镯子当作表礼。这一来二去,陈氏不但没有破财,反倒凭白多赚了一份归去,尤家亲戚们见了,背后里都说陈氏是个刁钻难缠不亏损的。

说罢,也不待两个姐儿承诺,转头叮咛贴身大丫环银蝶儿去厨房拿些茶果糕点来,又向大姐儿并二姐儿笑言道:“不是甚么好东西,垫一垫罢。待会子吃正宴,另有一阵好闹呢。”

尤家不比陈家人丁寥落,其嫡派旁支人丁浩繁,这一回尤子成全亲,差未几能来的都来了,各个携家带口,好几十人赶着陈氏称呼,有称“嫂子”的,有称“婶子”的,更有十来个小孩子赶着陈氏叫“姨婆”“舅婆”“太婆婆”的。

到了这会子显见的大姐儿并二姐儿是不好跟入洞房的。还好尤家早已筹办了两个姐儿的卧房,便有尤家大女人亲身引着两个姐儿回房内歇息一回。

进门的媳妇嫁奁越丰,便申明娘家的根柢越厚,且对媳妇越是看重。当初尤子玉脂油蒙了心窍似的必然要娶陈氏孀妇为妻,世人原还私底下笑话,觉得尤子玉老了老了,反倒胡涂起来。好好儿的十七八岁花骨朵儿似的黄花闺女不要,非要娶个老珠黄还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婆娘。何必来哉?

世人越说,越是内心伤溜溜的看着满屋子的崭新家具。甚么紫檀木的拔步床,打扮台,黄花梨木的桌案座椅,多宝格子,晶莹剔透的玻璃炕屏。就连装东西的箱笼都是一水儿的好木头打的……

将将记好了添妆票据,将各色添妆礼支出箱笼,便有尤家来人催妆。

是日一早,东方的天气将将泛了鱼肚白,请来打扮的全福太太便已登了门。洗漱绞脸画眉毛,陈氏是颠末这么一重的。何况又是当娘的人了,天然比不得新嫁娘的娇羞忐忑,寝食难安。只是该办理的也都一一办理安妥,那全福太太也是极晓得讨口彩儿的,话里话外皆是哄人欢畅的吉利快意好兆头,叫人听了直舒坦到骨子里。

顷刻间鼓乐再鸣,有背面跟着的喜婆丫环等一起撒了铜钱果子,一起安安稳稳地到了尤家,进了正门落轿,先下来的却不是新娘子,而是打扮的画上娃娃似的大姐儿并二姐儿。世人便晓得这就是陈氏所出的两个姐儿了。但见两个姐儿的丰度描述,便揣测出陈氏的风华气度来,不觉笑赞了几声“新娘子好面貌”。

世人高傲门而入,一起过仪门、穿堂直至正院,但见到处披红挂绿,笑语喧阗,及至入了正院,只见院子里满满铛铛地摆着嫁奁箱笼,皆是披红负伤,崭新光辉。那箱笼内的东西也都塞的挤挤挨挨,并不像有些人家只是上头都雅,虚应故事,不免奖饰了一回。

大姐儿与二姐儿见了,只得伸谢。略吃了一点子东西,又问了相互的姓名年纪,论了序齿。大姐儿并二姐儿尽管尤家大女人叫“大姐姐”,尤家大女人便也笑称“大mm”、“二mm”,因又笑道:“待明儿祭拜了祖宗,就该称呼二mm和三mm了。”

原是陌生之人,展眼竟成了姊妹,两边坐在一处时,皆有些难堪不知所言。

陈氏拜见了一回亲戚,自家倒是收礼收到手发软。心下天然非常对劲。尤子玉恰是一盆炽热的时候,恐怕陈氏受累着了,忙捧茶叫陈氏润润喉。伉俪二人快意和美,陈氏轻啜了一口润润嗓子,便见尤老安人身后冷静站着的尤家大女人。她是故意当着尤子玉并尤家属人的面儿辨白一回的,当即招手笑道:“这也是我闺女了。先时也见过两面,很不必多说。一点子东西,留着玩罢。”

便有主香者先行膜拜了下去。而后尤子玉与陈氏跟着膜拜,三上香三叩首,再后又是“三跪,九叩首,六升拜”,期间另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童跪在喜堂右边的拜佛凳上读祝章。一应礼节皆毕,又是拜六合,入洞房。

吉时已到,陈珪亲身带着本家兄弟并家下仆人将一应嫁奁送往尤家。虽称不上十里红妆,然陈氏的嫁奁大头儿皆在几处田庄商店,海运买卖,皆是每年都有好大出息的谋生。再有陈家这两年经心购置的家具摆件儿,珠翠绫罗,瓷器药材,古玩书画,四时衣裳,以及尤产业初送来的聘礼等,林林总总加起来统共八十八抬。折算成银子起码也得三四万两。

大姐儿并二姐儿哈腰扶着陈氏下轿,便有喜娘接过了陈氏。大姐儿并二姐儿仍旧在背面跟着。只见喜娘扶着陈氏跨过了一只朱红漆的木质马鞍子,踏上红毡,站在喜堂右边的位置。尤子玉则站在左边。

心内却叹道可不是有大福分么,一个守寡还生了姐儿的妇人,不但能三媒六聘风风景光的嫁给朝廷户部主事儿,连嫁奁都压过了无数闺阁女儿,可见娘家父母兄弟是极疼宠极在乎能给仗腰子的。何况又有这么一副好面貌,届时嫁到夫家放下身材儿曲意奉侍一回,那里还愁不能把夫君攥到手心儿里呢。

换句话说,即便是这会子碍驰名声娶了个黄花闺女,不过是给人家做后妻填房罢了。真正疼惜女儿的,谁家又肯?左不过是些妄图尤家的权势才攀附上来的人家。既是存了这个主张,谁家还舍得陪送这么一大笔嫁奁?最多千八百两的打收回去也就完了。将来尤家还得操心机拉扯岳家,那里另有迎娶陈氏的诸般好处?

及至到了尤府,尤老安性命管家散了极丰的红包儿,方从陈家手中得了嫁奁钥匙。掏箱唱妆时,尤老安人听着一笔笔的嫁奁票据,更是笑的合不拢嘴。一并连观礼道贺的亲朋都止不住羡慕的道:“哎呦呦,老安人好福分呦,这么一笔丰富嫁奁,别说是我们如许的人家儿了,便是从侯门公府出嫁的嫡出蜜斯,也不过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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