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太太见她执意要去,此事上又是府里对她不住,思忖半日,只得道:“也罢,我晓得拦你不住。多带些人手。”穆氏膜拜称谢,眼角不觉滚下泪珠子来。
过了几日,穆氏便领着几个丫环婆子、并带了些牛继成参军中派来的兵士,上马车出城门往香山而去。当晚宿在香山脚下,次日鸡鸣便起,摸黑举着火把上山。山路公然不大好走,世人都谨慎翼翼的。
穆氏往陈瑞锦院中呆了一整日,傍晚时分才归去,还借了两本书、捧了一盆王福新近修剪盆景儿走。
穆氏道:“那……台湾府……可曾闹出甚么不当之事来?”
“没甚么。”陈瑞锦懒洋洋道,“施黎前阵子获咎过我,想给他添点子堵罢了。”穆氏怔了怔。陈瑞锦淡然一笑,又道,“只是你若离了镇国府,预备做甚么?回东平王府显见分歧适。除非能有个更合适更喜好的差事,不然还不如仍旧做牛二奶奶。又安逸、薪水又足、你做得也极顺手、店主极对劲,将来还能升职做将军府的老太君。”
三人遂出了屋子,穆氏瞧了眼跟着的人道:“我们去陈女人院子寻本书瞧。”
忽有一日,街面出了消息,如炸雷般眨眼传遍都城。说是都城西郊的香山上有个农妇,因失了腹中孩儿悲伤不已,特往山上的腐败庵烧香、替未出世的孩儿超度。又在庵中住了几日,吃斋念佛。那日早晨,她在观音菩萨宝像前跪着,不觉睡着了。昏黄间闻声有人喊她,睁眼一瞧,观音像竟活了!手里抱了个白生生胖乎乎的娃娃向她道:“可贵你这般惦记孩子。他本与你无缘;既是你心诚,就归还你吧。”乃将那娃娃递到农妇手中。农妇含泪接了,抱着孩子叩首。蓦地一昂首,菩萨又变回泥塑了;低头看孩子,孩子竟没了!农妇大惊,顿时醒了。回想此事,越想越真。不想她回家后不久便发觉有了身孕。农妇欣喜,见人就说:“观音菩萨将我儿归还我了!”
待她出去了,穆氏仍说不出话来。陈瑞锦便道:“郡主仿佛将‘牛二奶奶’当作差事,奉养翁姑、打理后院、安排侍妾、教养孩子。差事做得好,店主天然夸奖。只不知涨薪水不涨。”
穆氏遂与陈瑞锦来往密切,三天两端畴昔看书、侍弄花木盆景。也请过陈瑞锦来自家院子坐坐,免不得引着她去给牛大太太见礼。牛大太太见这女子面貌气度样样过人,特别通身的衣裳金饰没有不贵重的,愈发猜她家中富庶。只是拿话去探她的来源,悉数让她含混着避闪畴昔。问起何时同贾琮结婚,陈瑞锦微微低头道:“须看长辈们商讨。”这便是亲口承认了。
史湘云在旁莫名不已,问道:“你们说甚么?”
穆氏抬目瞧着她:“陈女人何故如此美意?”
事儿立时传进了镇国府。穆氏失了两个胎儿,前头阿谁还是成型的男胎,岂能不动心?遂与牛大太太商讨,也想去腐败庵拜观音菩萨。
穆氏面上得了一丝笑意:“不过是无事可做罢了。”
却说镇国府的二奶奶穆氏来到荣国府,史湘云亲出来内仪门相迎,接入自家院子。又见陈瑞锦从屋内迎了出来,含笑与穆氏相见;三人同到屋中坐了。酬酢几句以后,穆氏满腹苦衷一时竟问不出来。史湘云笑朝摆布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们三个说说梯己话。”众丫环婆子纷繁退下。
“你小时候可想过,倘如果个男人,去做甚么?”
穆氏平素皆是个慎重的,偏此事乃她的心结、放不下,红着眼道:“山路难走些不怕,我娘家本也是武行出身,小时候也骑过马。车子总比马安稳些。既是人多,不如头一日就畴昔,在山脚下寻个大庙住一宿,次日趁早上山,避开那些人。”
陈瑞锦看看史湘云问穆氏:“可情愿说与宝二嫂子么?”
穆氏回想丈夫之言行,喃喃道:“倒也算不得。他说了些‘有你放心’、‘得此佳妇三生有幸’的话。”
陈瑞锦“哦”了一声:“那就是夸你懂事了。”
陈瑞锦道:“不如让她们就在宝二嫂子这儿松快会子,吃些茶水滴心。反正我院子里头也有人奉侍。”
牛大太太淡然道:“这些年南边海货鼓起,比北边富庶。她娘家不缺银钱也是有的。”眼神却亮了起来。
穆氏道:“也好。”
穆氏这会子内心乱的紧,低头不语。史湘云忙站起来:“我去取本养花的书来。”陈瑞锦含笑点了点头。
世人都笑:“主子的话那里是我们能明白的。”遂放心歇着不提。
陈瑞锦笑道:“与他甚么相干?郡主如故意和离,我帮你。”
牛大太太叹道:“这本是功德,论理说我不该拦着你。只是听闻那腐败庵极小、还在香山高处,门路崎岖难行。这几日满京的女眷都往那头赶,怕是路上车马不便;前儿还堵了山路呢。不若等些日子,我们府里出钱替她们庵堂补葺门路、扩建屋舍再去。”
穆氏开初只随便听她说罢了,待听到“将军府的老太君”不由浑身一震。本身尚不敷二十岁,等熬成了老太君,岂不是得巴巴儿干熬一辈子么?转念一想,除了嫁去哪家府上做太太奶奶、干些奉养翁姑服侍夫君的活计,本身还会甚么呢?别家委实还不如镇国府。又愁起眉头来,半晌才道:“我也委实不会甚么生存。”
这日返来,有跟着的婆子早晨向牛大太太回话:“陈女人住的院子极大,比宝二奶奶的大了一圈儿。有两间大书房是通透的,窗户上都是大块大块的西洋水晶玻璃,好生亮堂。听闻那院子原是先荣国公暮年静修住的。”牛大太太悄悄点头。那婆子又道,“只是,那陈女人有些不净惜东西。穿戴端庄江南长进的百蝶穿花缭绫,就那么大刺吧啦蹲在地上比划盆景枝子――万一不留意戳着袖子呢?暮年宫里的娘娘都不敢那么糟蹋衣裳!还拔下头上的簪子来拨盆里的土。阿弥陀陀!那簪子上亮闪闪嵌着金刚钻呢!”
牛大太太传闻她与贾琮未过门的媳妇交友上了,喜不自禁,向身边的婆子道:“成儿得了贤浑家。成儿与贾琮不熟络、她媳妇与贾琮媳妇交好,这般才是最好的。”又思忖道,“只不知她是甚么来源。”遂打发人去外头问大老爷,南边有甚么大员姓陈。过了会子,牛大老爷令人复书来,说是举国高低姓陈的官员极多,南边也很多,只没有大员。牛大太太想着,只怕这个陈女人是甚么小官之女。老二家的出身高,惟愿她莫要瞧不上那陈女人才好。
陈瑞锦道:“你们家穆栩老爷子去过,你可寻他刺探刺探。他也是数年前去的,现在愈发风趣了。郡主如有兴趣,我们院中图书室里有很多别致的书。”
穆氏点头:“从未曾想过。”
穆氏虽不大明白她说了甚么,内里洞明如观火:倘若迈畴昔这一步,只怕改天换地了。愈发坐立不安,手中紧紧攥了帕子,怀内如同揣了二十五只小耗子――百爪挠心。陈瑞锦等了会子,含笑站了起来:“我们院子在西北角,走几步路便畴昔了。”史湘云眼波委宛溜了她一眼,也站起来。穆氏正没有主张呢,不由得跟着站了起来。
陈瑞锦思忖半晌,抬目看着穆氏:“那件事,昨日贾琮可巧赶上他,便已奉告了。”穆氏面色骤变。她接着说,“想必已做了点甚么?”
所幸穆氏并未因陈女人之出身低看她,过几日又往荣国府去了,特特寻那陈女人说话,还捧了一盆本身新近剪的盆景儿。二人见面说了会子话,因嫌弃跟着的人毛病她两个揣摩花木,穆氏将人都打发去史湘云院子了。
史湘云道:“女人家有甚么端庄学问可学的?不过是管家理事。你常日只说南边风趣,各色事物都是新的,女人干哪行的都有。可惜牛二奶奶不能出京去,不然,去瞧瞧也好。”
等了半日,有个大丫环过来笑着说:“镇国府的二奶奶在陈女人院中已动上剪子了,揣摩清算盆景儿呢,今儿必是要在我们府里用午餐的,叮咛各位不必畴昔、她有人奉侍。”又向翠缕道,“你们奶奶说了,让你们接待牛二奶奶的人,好吃好喝服侍着,别让她们去骚扰女人奶奶们吵架、她好仗势欺负牛二奶奶。”
陈瑞锦道:“琴棋书画想是不在话下,往女学帮个忙也好。若不肯意,你这么年青,现学都来得及。三百六十行,故意做哪行?”
腐败庵不大,只得五六个姑子,平素过来烧香的不过是些附近的百姓。此事既传出去还了得?都城大、人丁多,每日也不知多少女人滑胎失了孩子。再说,观音菩萨显灵之处必是福地,纵没失过孩子,去磕个头烧柱香、让菩萨闻声本身诚恳也是好的。小小的庵堂顿时成了热烈之处,不知多少太太奶奶涌畴昔祈福求子。
走到一处小道,带路的山民说朱紫车子太大过不去,穆氏遂从车中出来上了马。她是女眷,虽带着面纱,兵士亦不便近她摆布,只在前后护着。走了小半个时候,颠末一处险途,忽闻远处传来狼啸,声儿极响。领头的兵士握了握腰间的刀柄道:“无妨事!”心中纳罕此处怎会有狼。狼啸又响数声,穆氏的马便有几分不稳妥。狼啸再响,那马嘶喊一声、暴跳而起;马背上的穆氏惊叫着从山路空着的一侧跌落了下去。身边的丫环喊着伸手去扯,却连一片衣裳角子都没拉住。
那丫环道:“左不过哪条枝子该剪、哪条该留;甚么花木做盆景最得宜。哎呦呦,好长的话篇子。单听一句都明白,连在一块儿我竟听胡涂了。”
穆氏凄然一笑:“……说的好,委实是份差事。这差事说不得得做一辈子。”
陈瑞锦道:“这几日便想想。扮作男人、仍旧女装都可。或是悉心莳植花木,得成花木大师也不错。”
陈瑞锦道:“宝二奶奶可返来了。我们正商讨牛二奶奶学个甚么端庄学问呢。”
穆氏沉默半晌道:“施黎……这会子我信不过他。”
“是了。”陈瑞锦正色道,“三郡主,台湾府那头是没有男女大防端方的。既是女人也出门做奇迹,如何能够同僚俱是亲眷?我们那院子里都是从南边来的人,故而从不避讳这个。”
史湘云忙说:“你们院子常有男人去。”
翠缕笑道:“奶奶们吵甚么呢?”
正说着,忽听外头史湘云笑道:“我也胡涂了,一本书寻了这么好久。”又亲翻开帘子走了出去。
陈瑞锦心想,难怪会瞧上施黎。乃道:“你这回子学阿谁已是迟了,骨头硬了。”
“你是说移情别恋吗?有啊,极多。”陈瑞锦道,“和离的也多。幸亏那头开初荒蛮的紧,人丁少,新端方好立。外头畴昔的人多数是移民开荒的农夫,本来就不大识端方。最开端那批任务教诲书院毕业的门生现在垂垂出来做事了……”乃点头笑道,“说不清楚,反正你去了就晓得。有些在都城比命还要紧的东西,在南边全然不是个事儿。”遂歪着头看着穆氏。
陈瑞锦道:“你言之有理。倒是不焦急定夺,到台湾府逛逛看看不迟。”
“倒也一定。”陈瑞锦道,“郡主能够改行。”
目睹主子们走了,下人们顿时松快起来。穆氏身边一个机警的媳妇子便寻史湘云的人刺探“陈女人”。早上去镇国府的宝二奶奶陪房、旁人唤她做“翠缕姐姐”的那媳妇子便低声说:“她是我们国公爷老友的孙女,这趟跟着来都城转转。反正也快成琮三奶奶了。”闻言,镇国府几个要紧的丫环媳妇子都眉来眼去的,旋即啧啧赞叹“好模样”。
穆氏想了想:“小时候看过很多杂书,极恋慕隐娘红线一流的人物。”
穆氏游移道:“我……可成么?”
跟着她的人想着,此处本为荣国府后院,各色端方难道与自家后院相类?二奶奶也不缺人奉侍。都笑道:“多谢女人奶奶们体恤。”她们三个便联袂亲密切密出了院子,史湘云手里还拿着方才费了很多力量寻出来的养花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