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还砚斋中红烛明灭,彩鸳奉侍了周元笙换衣寝息,后者靠在枕上,低声道,“明日的东西都备齐了?”

周元笙着紧问道,“只要告别么?母亲……莫非没有应对之策?”薛峥轻声道,“阿笙,目下是何情势,对薛家有何影响,不消我说,你天然也是了然的。”

周元笙凝神聆听,却感觉薛峥前面的言语垂垂支离破裂,盖过其声音的,是回廊外庸庸扰扰的鼓噪叫卖,是玄窗外腐败流淌的浅浅溪音,是浮穹之上云破风舞的猎猎空流。夏季寂静的光影铺陈开来,她怔忡凝睇,心中晓得,这或许便是她最后能抓得住的一线回想,关乎芳华,关乎爱恋,关乎她尚未开端便已仓促结束的神驰和,一点痴妄。

这波澜不兴、平铺直叙的一句话,却似一盆冰水重新到脚灌下,令周元笙彻完整底地打了一道寒噤。

那掌柜抬眼打量了他一刻,见其双目灼灼,吵嘴清楚的眸色中闪过一抹断交,当即起家,朗声笑道,“尊驾所需之药小店皆有,只是称斤要两尚须时候,现在病人很多,只怕还得等。尊驾若无急事,便请至后堂内间稍待,小人这便叮咛伴计尽快为您预备。”

但是局势相干人等倒是齐齐失声,周府毫无动静,姑苏薛氏毫无动静,宫中帝后亦毫无动静,本来要提上日程的储妃人选之议,已悄悄被新年宫宴和随后将至的春闱大比替代,变成了无人问津,无人敢碰触的话题。

周元笙强按下腹内百转愁肠,淡淡道,“我这里不虚留你,二哥哥请罢。”

那公子一起行至一间药铺门前,方下得马来,抬头一扫,见那铺面匾额之上鲜明写着藻德堂三个大字。他越步入内,径直走去坐堂掌柜处,话音清脆地问道,“我要忍冬、防风、当归、忘忧几味药,每味各称半斤,我要得急,也要很多,不知掌柜这里可尽数都有?”

周元笙神采阴沉,摆手道,“不必说了,只等我明日见了他再作筹算。现在这府里,我是一天都不想待了。”

“太子?太子缘何会为你出谋?”周元笙凝眉,不过半晌也便点头道,“我明白了,本来你业已投了储君之怀。”

周元笙只感觉此情此景甚为荒诞好笑,当即站起家来,一笑道,“我言尽于此,二哥哥若无话,我们本日相谈至此便罢。我另有些言语要交代家下主子,就请二哥哥先行一步,恕我不能相送了。”

腊月初七,因周府老太君许氏染了咳疾,阖府高低的新春喜气也被冲淡了几分。世人于暗里群情,此番许太君得病,并未曾叫段夫人亲身侍疾,倒是将她远远打发了去,连带首辅大人亦默许了这等叮咛――想来此中必有不为人知的秘辛,可叹究竟为何竟无从知悉。

流言传播的速率老是比端庄事要快上一程。何况正值年节,借着大家走亲探友,闲谈漫语之时,那关乎寄养于姑苏公主府上的周氏长女――怀据显赫命格,不日将入主东宫的谈吐,已是京师人尽皆知。

薛峥微微一笑,还是无言以对。周元笙几近屏住呼吸,望着他,道,“统统相干之人,我尽数问过了,余下你我二人。我现在并无他想,唯有四字可表,便是,心如蒲草。”顿了顿,缓缓展颐道,“君心如何,还望相告。”

彩鸳点头道,“女人放心,都已预备安妥。”一面燃起夕香,轻声叹道,“幸而老爷允了,女人为老太太上香祈福之请,如果太太,只怕又有话说。依女人想着,这事究竟是不是太太所为?”

翌日一早,一乘小轿载着周元笙主仆去往京中禅寺祈福,因是腊八时节,京师朱紫多有在古刹前发愿布施者,倒把那常日里清幽的禅寺堵得水泄不通。周元笙自庙门后下轿,头戴帷幔,逶迤而入寺中禅房,先于此处做一番休整。

薛峥依言就坐,垂目很久,只听周元笙问道,“外祖母安好?母亲安好?娘舅舅母安好?”贰心中便即一痛,缓缓点头,“都好。”周元笙又道,“母亲筹算何日返京?”薛峥迟疑一刻,应道,“总须过了新年,才好上京向帝后告别。”

这如同笑语普通的逐客令,让薛峥蓦地间生出一阵惊骇。本日一别,本身此生另有何脸孔与她相见。他仓惶中已是不敢再想,每一触及便似利刃剜心。

她语笑嫣然,展眉莞尔,姿容极尽娇媚,眼波流转间似含奚笑,似带娇嗔。如此明艳,如此活泼,薛峥却只感觉肉痛如绞,鼻中模糊泛着酸楚,半晌垂首,轻声道,“我对不住你,你只怨怪我一小我就是。我……是我没有勇气,是我负了你。”

笑过一阵,方又略略正色道,“你只看我眼下仍能刻薄言语,就该宽解了。今后你放心帮手你的明君,立品立名。我自会在今后盼望祝祷,但愿你此生皆能得偿所愿。”

只见周元笙双眉一挑,蹭地向后退了两步,强行扯回袖口,嘲笑一声道,“请二哥哥自重。”

薛峥神采惨白,双唇悄悄颤了几颤,虽是张口欲言,却到底无语凝噎,很久以后微微阖上了双目。

薛峥深深吸气,竭力平复情感,半日对着周元笙起手,竟是一揖到地。待直起家来,面上已是云淡风轻,安静安闲。终是不复望向她,阔步自她身畔,擦肩而去。

“阿笙,对不起。”薛峥语意温和,垂首歉然道,“姑母晓得你现在艰巨,必然会极力全面。只是她亦有苦处,毕竟触及攻讦之言,乃是针对薛家。虽有早前姑母在御前一番剖明,可天心现在作何感触,倒是谁都不敢妄断。何况于如许的谈吐之下,我如何敢再依畴前商定,向皇上求恳。这些难处,还望你谅解,此事毕竟还须从长计议。”

周元笙冷冷哼道,“老太太最是夺目,且看她现在的行动,便能猜度一二。何况我深陷谎言,殃及薛家,从中赢利者是谁,恰是不言而喻。只不过她做得也算巧,这事连周家亦受连累,老爷也跟着被动。可爱我们没有证据,何如不得她。”

薛峥顿时如遭厉雷劈面,双颊倏然红了两道,惭愧万状,怆然垂首。好久方讷讷道,“对不起……我不是用心的,对不起。”

周元笙恍忽间闻此言语,蓦地转顾,凝眉轻笑道,“从长计议再做策划?二哥哥,你奉告我,那计议是你的主君太子殿下,情愿舍其所爱欣然纳我,还是天心放心不计前嫌下旨成全?那么世家大族便又能赢了天家,胜利逼其就范;那么昔日外祖父开罪之言,便成了莫须有的一语空谈,足以于后代昭雪昭雪。你说得这些可会一一实现?果然如此,我就在周家,放心等候。”

那掌柜将人带至,对薛峥恭敬欠身,退了出去,并将房门紧紧掩上。薛峥凝睇来人,秀逸双眉微微集合,浅含笑道,“阿笙,好久不见了。”

过未几时,打禅寺角门处走出一名年青公子,身穿青色锦缎直裰,手持一柄金质短鞭,边幅俊美,描述蹁跹。行动利落的翻身上马,便即毫不游移地向城内闹市方向驰去。

那公子想了想,悄悄点头,随掌柜穿过人群,移步去了后堂。推开房门,只见一人负手背对,身姿矗立。回顾相顾,恰是那薛家二郎君,薛峥。

周元笙摆在几案上的手悄悄一抖,淡笑道,“不错,我几乎忘了,当年外祖父之事。”

很久沉默,房内温馨得能够听获得薛峥从清浅到沉重,再到极力压抑的呼吸声。周元笙眼望着薛峥缓缓抬首,牵动嘴角,暴露一记暗澹笑容,安静答复,“阿笙,我是河东薛氏后辈。”

周元笙心中俄然一沉,再问道,“那么圣意如何?”薛峥待要伸手去取案上茶盏,便滞在了半空,摆首道,“我迩来只在衙署,少见圣颜。太子殿下亦警告我,现在不宜牵涉过量。”

“阿笙……”薛峥颤声唤道,只是这二字出口以后,好久未有下文,半日收敛起容色,点头道,“你明白就好。”

周元笙笑得一笑,摇首道,“我怪你做甚么,你不过是更爱本身一些,本就无可厚非,我们还不都是一样。”见薛峥神采愈发痛苦,不由嗤笑道,“你大可放心,我还不至一蹶不振,左不过此生无人敢娶。我另有充足财力,且背负一身盛名,足以在天下人面前夺目安闲的活着!就是不嫁人,莫非我的人生就完了?只怕还早着呢。”

那俊美公子恰是周元笙乔装,她面沉如水,先行撩袍坐定,起手道,“二哥哥请坐。本日时候未几,我们长话短说。”

彩鸳忿忿道,“甚么没有证据,是老爷不肯彻查罢了。说到底这事捅出去,也还是周家没脸。可老太太、老爷不言声,愈发坑苦了女人,眼下竟没报酬女人出头了。”

薛峥眼睁睁看着,她明丽无俦的面庞上垂垂闪现出怅惘哀伤,心中乱跳,不忍道,“阿笙,你不要如许,我们……我们尚能够再做策划,再等机会。”

彩鸳重重叹了一叹,想起前阵子周元笙接了信,那满心欢乐的模样,彼时只觉得本身毕生有靠,谁知不太短短几日的工夫,她的天下已是翻天覆地江山色变。

薛峥自控力极强,可到底只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一时胸中彭湃澎湃,难以自抑,沉沦地伸脱手去,握紧了周元笙衣袖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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