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夫人听得心中一紧,错眼去看解嬷嬷,见她目不斜视面带忧容,便有几分拿不准这话究竟是否用心说给本身听,当下顿住步子,悔怨得直打跌,“真是我的罪恶了,是我那日不谨慎,给老太太上了一杯热茶,白叟家想必不好抱怨我,竟是没当即奉告我。如果我晓得老太太为着全我的面子,竟不顾做病,我说甚么也得拦下的。唉,老太太心疼我,我现在可真算是晓得了。”

“刻薄?”段夫人冷冷一笑道,“她倒不肯亲身刻薄呢,使唤人拿些陈年旧向来恶心人。”因房内无人,便将刚才解嬷嬷的话悉数奉告了白芷。

段夫人点头道,“白叟家贪凉也是有的,只没见过老太太这般讲究,火候再错不得一点,想是畴前被滚热之物烫过,落下的风俗?”

白芷见她只站在树下不进屋,忙迎了出去,道,“太太累了一天了,快出去歇着,又站在风地里做甚么。”

白芷微微一惊,不解地望向她,段夫人见状只一笑,又凝神运笔半晌,才将落款誊写结束,等候墨迹变干这阵空挡里,便好整以暇地将那日许太君与她的私语一一说给白芷听。

张夫人面上不敢闪现,内里早已腹诽不已,只怪许太君这病生得不是时候,值此好春光之际,她正想借着打醮的项目出门逛逛,偏又去不成。如此捱过两日终究忍耐不住,告了病脱滑再不去织帘堂――倒也应了那句老话,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儿媳。

解嬷嬷咳了一声,不由抱怨道,“也是白叟家本身不细心,一把年纪了还喝那凉茶,一时激着了才犯的病。这是她积年的风俗惹下的,因喝不惯滚热的茶,必是要放得温温的才肯入口,如果上茶时便冒着热气,定是要搁在一旁不消的,一来二去那温度就不好把握,比及再用时就凉透了。”

段夫人哼得一声,道,“我倒是也想病一场,让世人围着我服侍,偏又没阿谁福分,这装腔作势的手腕到底差得远了。”

过得两日,织帘堂传出动静,倒是许太君因受寒犯了胃疾,干脆将孙辈们晨起傍晚的存候一应都免了,只放心在房中静养,不见外客。

解嬷嬷原是许太君陪房,夙来极有面子,得了叮咛亲身扶了段夫人的手,后者见状忙错开些身子,笑道,“那里敢劳动嬷嬷,我再当不起的。”

段夫人嗤笑道,“她是有日子未曾这般用心提点我了,畴前这类话在我面前说的还少么?打我进了这府里,从主子到主子哪个不是明里暗里的夸前头那位,家世面貌,脾气做派,才气手腕,连带平常消遣皆雅得世人不及,只差没说一句,我和她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便不信,真要如此,他们家又如何肯放了那仙女普通的人,可真是活打了嘴了。”

段夫人听得微微发怔,半日也没想出回应之话,只是含笑淡淡点头,又听解嬷嬷唠叨了几句,方进了上房院落,解嬷嬷将人送到也便告别去了。待得人走了,段夫人立在院中玉兰树下,只感觉嘴角有些抽得酸楚,略一回神才发觉是才刚笑得久了,肌肉发酸发僵,忙敛住笑容,那酸意便又顺着嘴角一起伸展至舌尖唇齿里。

白芷悄悄心惊,亦只得连连点头,又见段夫人将信封好,盖上印泥,递与她道,“拿去交给门上的霍才,叫他晚餐前送去哥哥府上。”白芷点头承诺着,刚欲回身,又听她道,“别让茯苓瞧见,那丫头眼高心大,嘴里没个把门的,今后等闲事一概不准透给她晓得。”

白芷吸了几口气,方有些不满道,“老太太这是甚么意义?这话显见着是用心说给太太听的,就不怕您吃心不好过?”

解嬷嬷听她自责,忙笑劝道,“也未见得是太太一杯茶惹的,也许是旁人呢,太太快别多想。老太太已然好了就是大幸,太太此后略加谨慎也就是了。”顿了顿,又点头叹道,“提及这风俗也该改改,哪有上了年纪之人,还用些不温不火之物,暮年间我奉侍老太太之时,她可还未染上这习性呢。”

白芷猜度她又是在织帘堂受了闲气,无法一叹,跟了出来,那茯苓早已递上了热茶,段夫人此时别的犹可,一见那冒着热气的茶汤便心头火气,淡淡道,“茯苓出去。”唬得茯苓面上惨白,虽不不知本身那里行错了,亦只得垂手退出了上房。

白芷这才明白她此举企图,思忖很久,恍然道,“太太要借大女人母亲之事做文章,如果母亲去处有亏,那女儿申明必将也受扳连,可如果舅老爷查不出甚么呢?”

段夫人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白芷一眼,半晌曼声道,“我如果要气,早十年前就气死了。不进他们周家,我原不晓得民气能够偏的这般短长!”垂目想了半晌,敲着那书案台面道,“给我研磨。”

白芷劝道,“太太千万想开些,若生了气不就中了旁人的计么,何况老爷老是一心向着您的。”

白芷依言,上前化开那漆烟墨,立在一旁看她提笔落了几个字,方知她是要给胞兄应天府尹段玉山去信,又看得半日,俄然咦了一声,道,“太太要让舅老爷查老爷与大女人母亲和离之事,还要查问她缘何那般敏捷又嫁了建威将军,这陈年旧事太太如何俄然感兴趣起来?”

段夫人目光清冷,瞥了她一眼,道,“恰是该好好吹吹风,复苏复苏。”说着也不待白芷搀扶,独自甩袖进了房中。

段夫人含笑道了声应当的,因又问起,“平常老太太脾胃也没见出过岔子,这回究竟是如何惹了病气的?”

白芷谨慎探听道,“是不是老太太说了甚么,惹得太太不快?太太也想开些,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身上又不舒畅,不免嘴上刻薄些,您就担待她两句也就完了。”

白芷微微一叹,道,“太太很该如此,为本身争口气,那人白占了这些年的好名声好考语,须得让世人晓得,一个和夫家和离的女子能有多贤能!”

段夫人执笔不断,轻笑道,“我畴前年纪轻,刚到了这里一心只惦记孝敬婆婆,尊敬夫君,即便受些冷言冷语也未曾想过探听他们前头那点事,现在想来倒是满腹猜疑,很该弄弄清楚这此中的蹊跷。”

解嬷嬷点头,微微叹了叹,神情有些怅惘,亦有些回味,缓缓道,“那倒不是,提及来还是被前头郡主娇惯出来的。郡主当时节巧得很,会作养身子且点得一手好茶,最晓得甚么合老太太脾胃。老太太先时也不消她服侍,厥后喝了几道她煮的茶竟是连服侍茶水的人都打发了,那舌头也愈发的邃密起来,便是甚么雪水,雨水,梅花上的水,山泉,井泉,醴泉林林总总都分得出来,天然也是郡主教老太太辩白的。郡主因说好水也该共同个好温度,如果平常喝法那茶香便轻易被热气蒸散了去,且舌头被热水浸过也不敷明敏,是以才叫老太太用些温度适合的。如此才惯出这个弊端来,竟是多少年都改不得了。”

一时屋内只剩段夫人和白芷两个,白芷是自幼奉侍她的人,知她此际心境不宁,恐有话要对本身抱怨,忙趋前几步,赔笑道,“太太这是如何了,但是身子不舒坦?”

言罢,她将那信笺折叠好,挑眉恨声道,“一个外来的丫头也值当她这般上心,若真遂了她们意,我又成了甚么,皇后娘娘的继母?来日我见了她要五拜三叩,我的女儿见了她也要五拜三叩,我便是咽不下这口气。”

周元笙安闲还砚斋读书临帖,闲时便有周仲萱、周仲莹几个姐妹与她一道谈天解闷,日子倒也过得舒畅。这边厢张夫人、段夫人这等做人儿媳者却没那般悠哉,白日里皆在许太君跟前侍疾,虽则并无太多着力之处,竟日陪着个病人,一天下来也颇感疲累。

段夫人到底是远亲媳妇,还是日日近前服侍,待得晚间回房已觉浑身酸痛。所幸许太君无甚大碍,将养几日垂垂好转,亦能吃得下糜粥菜蔬,又见段夫人熬得很有几分蕉萃,心中不忍便催她早些归去,并叮嘱了跟前的解嬷嬷亲身送她一道。

段夫人略略抬眼,望了她一笑,摇首道,“我倒不为和她争气,一个远在边疆之人,和死人原也没甚么别离,且这很多年下来我早忍过来了。”略一停顿,又道,“我是为了莹丫头。世道不公,在我这里也就罢了,我不能让我的女儿也被人压抑一辈子。”

白芷道了声是,见她再无旁的叮咛,才将那信藏于衣衿里,缓缓退了出去。

解嬷嬷亦笑道,“太太还真拿我当小我物了,倒和我客气。这些日子太太受累,原也是替我们,我正满心不美意义呢。”一面说,一面错后半步跟在段夫人背面,却也没再行那搀扶之举。

“你当大家都似我们这般,在这府里被蔽了耳目?”段夫人缓缓点头道,“天下间岂有不通风的墙,当日知悉事情原委的人皆被带离了周家,另有被斥逐了的,那笙丫头的乳母便是此中一个。凭她藏身在那里,我不信哥哥故意去找,还能找她不着。再者,退一万步说,就是果然查不出甚么,莫非我们还编不出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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