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妍犹安闲那儿絮絮,只见湖上景色一变,四艘青舫小舟遍盛鲜花围了过来,舫上一页页窗扇翻开,连起来竟是一幅幅西湖四时图。嬿婉曼步舞在那绸带之间,衣袂飘飘,仿佛凌波微步,跌宕生姿。最后轻妙一个旋身,往最末的舫上一靠,身姿纤柔,竟融进了西湖冬雪寒梅图中。

玉妍受了一夜的气,更加有些悻悻。拜别时,她犹是忍不住:“皇后娘娘,彻夜令妃的出色如果您的安排,臣妾无话可说;若不是您的安排,她如许聪明,但是聪明过甚了。即便您的手是五指山,也拢不住如许的孙猴子吧!”

如懿如有所思,正把玩着一个金腰线青花茶盏沉吟,只见底下的小寺人瑞穗儿跑了出去。瑞穗儿原是来往都城替海兰和如懿通报宫中动静的。如懿见了他便问:“这么急仓促的,但是宫里出了甚么事?愉妃和舒妃都还好么?”

斯须,嬿婉从冬雪寒梅图中盈但是出,捧动手中一束红梅,却先奉到如懿身前,盈然一笑若春桃轻绽:“臣妾晓得皇后娘娘素爱绿梅,原想去寻些绿梅来奉与皇后娘娘的,只是绿梅可贵。虽是红梅,却也请皇后娘娘笑纳吧。”

天子与嬿婉笑意盈盈,眉眼熟春。如懿如何不识相,借着不堪酒力,便带着嫔妃们先告别了。

如懿凝眸嬿婉手中所捧,乃是江南盛产的杏梅,花头甚丰,叶重数层,繁密斑斓如红杏普通,大似酒晕染上玉色肌肤。如懿一时未伸手去接,只是笑对劲味深长:“这些日子不见mm,本来是在忙这些呢。”

绿筠听得这话晓得不好,忙笑道:“皇后娘娘,四公主第一回跟了臣妾出来,怕是要惦记臣妾了。臣妾先归去了。”

天子抚掌叹道:“舞也罢了,最可贵的是匠心独运,白衣红梅,悄悄一靠,便融入画中。”他轻含了一缕薄笑,“现在令嫔也进益了,不是当日只知燕窝细粉,连白瓷和甜白釉也不分的少女了。”

天子笑着在她鼻尖一刮:“意境二字最好,朕最喜好。”

如懿懒得顾及,只冷酷道:“心机如果用在讨皇上喜好也罢了,如果一味地傍门左道,可真是白搭一番心机了。”

瑞穗儿忙张了笑容道:“娘娘放心,统统都好。”

如懿为莫非:“皇上的圣驾一向是齐鲁齐太医照顾的。这一贯齐太医身上也不大好,一应存候然脉之类的起居照顾,都拜托了江太医,一时三刻怕是不能够呢。”她到底还是着紧,“五阿哥的病到底要不要紧?”

瑞穗儿忙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自从御驾离京,从仲春里起,五阿哥便断断续续地感冒咳嗽,一向不见好。愉妃娘娘都快急坏了,这才不得已想问问,能不能拨了江太医回京照顾。”

玉妍轻嗤一声道:“那可不一样!舒妃是满军旗贵族的出身,又得太后亲身保举,得了皇上多年宠嬖。令妃是汉军旗下五旗的出身,怎能和她比呢?”

婉嫔低声惊道:“这不是令嫔么?”

玉妍话音未落,已被湖上飞起的乌黑绸带吸引了目光。只见一叶墨色扁舟不知何时已经驶到了满天如虹的绸缎之下,一名着莹红色薄缦纱衫的女子俏立当中,举着一枝盛开的红梅和韵轻巧起舞。她的衣衫上遍绣银线梅花,上面缀满银丝米珠,盈盈一动,便有无穷浅浅的银光流转,仿若星芒缭绕周身。画舫上的彩灯将湖面映得透亮,连夜空也有几分透亮,照得那女子端倪如画,傲视生情,更兼大片月光轻泻如瀑,美女容色美好,如浸润星月光灿中,和顺甜软,人天涯可探。更有身后青衫乐姬相衬,几近要让人觉得身处蓬莱仙岛之境。

如懿闭着眼缓缓道:“可那顾忌如果大要上的,她也太会做人了些。”

瑞穗儿道:“要紧却不要紧,只是这感冒缠绵未愈,愉妃娘娘到底心疼。另有……”

高台之上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断于耳,歌舞乐姬在世人的赞叹中一一退场。

如懿温言道:“也好。三公主出嫁,四公主是皇上心尖儿上的女儿,你细心照顾着便是。”

她有些伤怀地轻笑。天子原是这乱世华章里最得天独厚能够随心所欲之人,他所喜好的,别人恰好讨了他的喜好,又有何不成呢?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个旁观者罢了。

天子笑着招手,表示她在身边坐下:“庆朱紫与玫嫔操琴唱曲,确切故意,你却能融情于景,借着西湖三月落一点儿白雪之意。”

绿筠扬了扬绢子道:“那有甚么?舒妃当年不也没生孩子便封妃了么?”

玉妍笑道:“那也难说。偶然候女人的神韵,非得年纪长一点儿才气出来。岂不知半老徐娘还风味犹存呢。姐姐忘了,我生四阿哥那会儿是二十六岁,愉妃生五阿哥也是二十六了,舒妃现在头胎也二十六了。姐姐生三阿哥是二十二岁,那还算是早的。我们皇上啊,或许就是感觉十几岁的丫头们嫩瓜秧子似的,服侍得不邃密。且看庆朱紫就晓得了,畴前十几岁的时候跟着皇上也不得宠,倒是现在开了点儿眉眼了。以是啊,姐姐别整天念叨着人老珠黄,除了把本身念叨得絮烦了,其他真没甚么好处。”

这一言,举座皆惊,还是徐安反应得快,忙躬身道:“是。恭喜令妃娘娘。”

这话落在如懿耳中,便更是不能动听。她转过脸,沉声叮咛道:“嘉贵妃,你在宫中有位分有资格,有些话,人微言轻的人说说便也罢了,如果从你的嘴里出来,便是自个儿不尊敬了。如果落在主子们的耳朵里,晓得主子们也如许背后群情,更不成个别统。”

如懿见她将红梅捧在手中,进退有些尴尬,也不欲把这些心机露在人前,便点头表示容珮接过。

“那孩子呢?孩子有没有事?”

天子眼中有无穷冷傲赞叹之意,扬声道:“令嫔,再不出来,真要化作雪中红梅了么?”

玉妍见天子笑意吟吟,目光只凝在舫中寻觅嬿婉的身影,也不觉有些讪讪。

绿筠笑着瞥了眼玉妍,慢悠悠道:“嘉贵妃也别总说旁人。你忘了本身刚入潜邸那会儿,甚么长鼓励啊扁鼓励啊扇舞啊剑舞啊,又会吹短箫又会弹伽倻琴,一天一个花腔儿,皇上宠你宠得不得了。现在也惯会说嘴了,也不准别人学一点儿你的样儿么?”

玉妍的话如同芒刺,密密锥在心上。如懿回顾,见天子与嬿婉举止密切,仿佛一对密好恋人,细语呢喃,将一应的烟花灿烂、歌舞升平都拂到了身后,只成了成双影儿背面的乱世装点。

绿筠郁郁失容,道:“比不比的,都是人家的恩宠。太后今晚替玫嫔和庆朱紫费了这一番情意,倒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宜了令妃呢。”

如懿闻言而知意,当下亦点头:“在皇上身边多年,耳濡目染,天然长进。现在令嫔白衣胜雪,手中红梅艳烈,公然是用心机了。”

待回到殿中,如懿便有些闷闷的。容珮支开了服侍的小宫女,亲身替如懿换了一件家常的深红绫暗花夔龙盘牡丹纹衬衣,拿玉轮番她悄悄摩挲动手背的经络。“皇后娘娘,今晚嘉贵妃的话是不入耳,但不入耳的话也有入耳的事理。按说令妃小主一向和翊坤宫来往密切,她若想多得些宠嬖,皇后娘娘也不会不成全了她。如何俄然有了如许自作主张的心机却不让我们晓得呢?奴婢倒觉得,嘉贵妃的心机有多深,我们到底是碰到过有些数的,但令妃小主的心机,倒是不知深浅的哪!”她想一想,“不过令妃小主再如何样,跳完了舞还是先把红梅奉给了娘娘,可见她还是顾忌娘娘的。有顾忌,就不怕她太特别。”

玉妍嗤笑道:“那也得舞得起弹得出才好啊。我出身李朝,学的也是李朝的歌舞,到底还能让皇上喜好个新奇。可现在庆朱紫和令嫔她们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有甚么都雅的。”

如懿笑道:“有嘉贵妃这句话,本宫也宽解多了。本来越老,好处越在背面了。”

玉妍非常不满,向着绿筠轻哼道:“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当年都是生了皇子才封的妃位。她凭甚么,便也一跃封妃了?”

玉妍轻哼一声:“如许的美意义,怕也是皇后娘娘的安排吧。”

绿筠叹了口气,有些自怨自艾:“东施效颦也得看是谁效啊,像我和嘉贵妃都是半老徐娘了,那里比得上十几二十来岁的mm们年青水嫩呢。”

话音尚未散去,敬事房总管寺人徐安上前道:“皇上,该翻牌子了。”

玉妍看了半晌,手上绕着绢子,撇嘴嘲笑道:“今儿早晨可真是有趣,除了歌便是舞,我们宫里的女人即便是铆足了心机争宠,也得会点儿别的吧。老跟个歌舞乐伎似的,自贬了身价,有甚么趣儿。”

嬿婉低眉含笑:“臣妾曾听皇后娘娘读张岱之文,神驰雪湖之美,虽不能够逼真,也多一分意境罢了。”

如懿心中一紧:“另有甚么?”

瑞穗儿道:“另有便是舒妃娘娘,本来是害喜吐得短长,一吐完就胃疼吃不下东西,人见天儿就瘦下去了,那太医就调了药,胃是不疼了。现在月份大了便水肿,手上脚上肿得晶晶亮的,又得调了泻水的药。小主有孕以后太医一向说小主肾气弱,这些日子掉头发掉得短长,一把一把往下落。愉妃娘娘也是担忧得不可,找了太医再去看,但是除了肾气弱也没别的了。”

嬿婉眼波流漾:“臣妾能懂甚么,不过是花点儿心机博皇上和皇后一笑罢了。”

天子固执嬿婉的手,笑语密切:“不必翻了,便是令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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