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子思听得此言,方才火起,两掌一撞,抬声怒喝,“廿岁之前,饶是那恶名昭彰之异教大欢乐宫,教规亦有明令——祸首伏法,便不坐罪家人。你方才之言,毒极恶极,怕是连异教亦得自叹弗如!”
“自讨苦吃?此一战,但是立了存亡之状——各安天命,至死方休。那讨苦小儿算得上自投死地,且看胥大侠几招破敌,令那二人死亡当场。”
宣柔翰不甘于后,厚积而发——先一式掠水折梅,后一招投壶挥扇,式式贯穿,无分毫泄滞之相。
世人闻言,只道是胥子思大量,不与知名小卒计算,这便依循媒介,设了门路于那宣家弟兄,免其困顿。
宣白墨一听,头颈一偏,定定瞧着那文书,沉吟半刻,低声轻道:“胥庄主此言,倒似大义凛然。惜得我们弟兄,早是瞧穿你那一挂肚肠。你若欲用些好言安设,怕是于我兄弟这处,不甚受用。”
宣柔翰见状,吞口浓唾,切齿恨恨,“若非家兄慈悲,我非得杀进咸朋山庄,见畜屠畜,遇人杀人!那里会同你这般言来语往,拼个口舌高低?”
胥子思面上一阵青白,似不足怒未销,缓缓吐纳个三两回,刚正了色彩,低声自道:“鄙人应战,本为催促后辈,提携新秀。你等心中如有闷毒,便当道来,胥某若可开解心结,即便比武失个一招半式,也无妨事。自下既已决意隐退,申明之事,岂还挂记?”胥子思稍一沉吟,口唇再开,却将话头一转,缓声再道:“我咸朋山庄,上行下效,忠义骨气;山庄所辖,更是家给人足,比屋可封。君子侠客,在乱可免,居危不废;我咸朋山庄立于江湖湍流多年,至今不倒,自有起因。”
胥子思似是亦觉好笑,徐将两手一提,抱臂胸前,沉声应道:“斗战求胜,人之常情。然性急火迫,修为受滞,于武功境地上,难有大成。”
宣家兄弟见状,冷声哼笑,腕子一收,缓声接道:“若我兄弟不言,这偌大江湖,必当我们竖子无德,毫不率教;徒蒙提携,白费美意。”
“至于你咸朋山庄中人,其皆懵懂,也不值我兄弟劳心。”
“胥庄主,今回一战,避无可避。”宣白墨腕上稍一着力,已将长剑抖得叮叮作响。其头颈稍低,摆布四睨,待了半刻,濡唇再道:“我等兄弟,起初曾往贵庄请教。承蒙庄主不弃,美馔饱我腹皮,厉招醒我心眼。滴水之恩尚需厚报,如此恩典,我等兄弟此番,倒似以怨报德,忘情负义。”
两剑若蛟龙,剑气如白虹。兄弟二人,默契无间。你攻上盘我打下路,摆布前后,不令胥子思有分毫喘气。
“说来也奇,起初也有很多人前去咸朋山庄应战,胥大侠虽也应战,却从未搞甚存亡擂台;此一回,实在出奇的紧。”
胥子思眼目微黯,两掌虚抬,待将喧声压下,这方负手,扬眉接道:“鄙人隐退,本不中典礼,不欲行些个金盆洗手之礼哗众邀宠。此番借机,同你弟兄二人比划比划,本日以后,再不动武。胥某虚长你俩几岁,即便赢了,胜之不武;故而胥某心动手上,皆有准头,点到即止,毫不害命。”言罢,胥子思稍一侧目,扫一眼不远处案上所置存亡状,摇眉苦笑不迭,“你等儿郎,血气方刚。初入江湖,不时势事喊打喊杀,每逢对阵,偏要分个你死我活。若说顾及面子,那存亡状,也算得上鄙人软手慈心。”
胥子思一顿,直面宣家兄弟。眉头一攒,蓦地厉声,“待会儿,你俩如果败于胥某手上,便得愿赌伏输,乖乖献上命来。我胜,则顺纳你命。命既归我,天然容不得你气盛心高,愧怍自毁!”
世人见胥子思神采凛冽,威风难犯,再瞧宣家兄弟,倒是失唇结舌,有口难言。如此打量下来,世民气下早是有些个计算。坦白放达之辈,已是抬声吼些粗话,捉鸡骂狗,无一不薄宣氏兄弟所为。
宣白墨闻听,稍见羞恼,剑尖一投,口唇一开,辞锋更见锋利。
此言一出,台下怎不哗然。
胥子思长棍上剃下滚,且柔且刚。常言虽道:鸢以翼大而不能击,凫以掌大而不能栖。故而近身相斗,短兵更加得利。但是,胥子思总归老江湖,沾连粘随,打翦由心,变棍如神,反倒是化劣为优,不消半柱香工夫,已将宣氏兄弟逼得转攻为守。
对坐宋又谷细瞧之下,恍忽疑着是那沧海空尽、银汉倒倾。如若不然,胥留留这泪,怎就不见有止?
言罢,胥子思冷哼一声,傲视四下,目睫一颤,却又低声喃喃道:“胥某这隐退前最后一事,竟非是往宝象寺助鱼悟师解异教之危,反在此处同你俩毛头小子空耗工夫。鄙人真真是猪油蒙了心志,呜呼哀哉,可悲好笑!”
“这两个后生,好不骄慢。其所临何人?但是堂堂咸朋山庄胥大侠。知名后辈,怕要自讨苦吃。”
胥子思目睫一颤,疾点头闭目,迅指将那汗滴甩了去,后则深纳口气,定膝立势,斯须又再推棍扎枪,直指宣柔翰咽喉。棍长剑短,棍急剑缓。宣柔翰见胥子思出此杀招,心下难定,眉头不眨,怔在当场。
宣家兄弟相视一笑,早是撤足,避过此击。再瞧胥子思,已是面无人色,血出濡缕。
丁当一声,直教台下诸人寒毛倒立。
“胥某于这江湖,闯荡了有些光阴。多得同道帮衬,方有本日咸朋山庄威势。”胥子思一顿,悄悄运力于掌,面色无改,眨眉倒是硬挺挺将那擎山棍戳入脚下台中,没(MO)石足有一尺。待腾出双手,这便一弓,抱拳冲四下诸人行了个礼,朗声缓道:“胥某此身,虚担了好些个盛名。惜得年事渐长,退意渐浓。但求一日,拂袖归去老渔蓑,莫教丘壑自蹉跎。”
二子吃痛,暗往摆布退个三步,眉头一蹙,膺前起伏不住。
……
“多么肮脏,但求直言。”
此一时,台下四围,已是人头攒动,三五一簇,七八一群,附耳掩口,谨慎嘀咕不住。
台上,三男对峙,一则在左,二则在右。左边那位,虾青外袍,白玉冠簪,单掌攒握一条巨灵擎山棍,面上一派慨然神采;右面两人,皆是粗布男人,腮上无肉,白净衰弱,若非其已褪剑出鞘,分持宝剑,怕是外人需求将其当了文弱墨客去。
“此一战,存亡由天,切勿尤人。如果我们兄弟幸运取了胥庄仆性命,万望咸朋山庄之人莫要来寻费事。”宣白墨濡濡口齿,唇角一抬,轻声嗤道:“我俩倒不怕将自家性命予了旁人,怕的是旁人不知深浅,前后赴死,一个个将性命留于我处。”
此言一出,诸人咋舌,面面相觑间,心下无不自道:胥子思原是为这俩毛头小子拿住了把柄!倒是不知,这堂堂大侠,背后有甚不成告人之密?
虽言棍怕老狼,但是拳畏少壮。即便此战并非赤手搏斗,但胥子思总归老迈,不若少年剑客那般旺跳。半个多时候下来,其额间尽是薄汗,细细一层,汇滴而下,眨眉便要入眼。
胥子思缓缓摇了摇眉,口唇一开,迟疑一刻,却还是不得一辞。
宣氏兄弟一瞧胥子思面上神态,已是解意,五指一紧,不待余人反应,已是并肩,齐冲上前。
“但是,你这一庄之主,叱咤多载,却从未与人存亡相搏。此一回,何故例外?外虽不明,你不自知?”宣白墨唇角一抬,再冲身下飞个眼刀,单掌一挥,将围观诸人虚虚指导个三两回,咂咂嘴,低低接道:“庄主于我弟兄有恩,故而我等自当为庄主保存颜面,牢钳吾口,断不擿发。”
胥子思吞口清唾,将那擎山棍一抬,指天向上;头颈一扬,心下未喜反忧,计算不迭:这二人,初战之时便显凌厉,应变尤是得宜;此回再战,其招其式,更见轻灵疾固,对阵之时,更善乘机取势。当下我虽小胜,然待二子吐纳渐平,力量渐复,怕是我这筋骨,难以久劳。
台上对阵的,恰是胥子思同那日自往庄内蹭过吃食的宣家兄弟。
宣白墨一怔,不待胥子思接言,两指一叠,反手便将长剑朝前一掷。剑尖冲下,击地反起。电光火石间,已是同胥子思那长棍碰于一处。
正堂之上,胥垂垂孝衣未除,两目虽开,却无珠明,活脱脱一副失神得志之态。
胥子思闻声,却不言语。沉沉一喝,清清浊嗓;口唇一抿,不言只字,唯不过将拳一松,当的一声,长棍触地,其音清澈。
“既得母归期,心中大欢乐。既失母响迹,面上常戚戚。”
胥子思倒似早有预感,待见宣白墨飞身半腾,这便疾将身子一偏,将关键一缩,行个险招,左掌由阴手立时变式,食指挺直,余指并拢,眨眉工夫,一式金针指,不偏不歪正点在宣白墨右腕内关穴上。于此同时,棍梢外移,扑的一声闷响,正打在宣柔翰左肩。
胥子思闻声,倒不着慌,眼目一阖,悠悠叹口长气。
胥子思口唇微开,是非三叹,眼目一阖,倒是独自笑出声来。
胥子思两掌陡地一攒,提棍上前,同宣氏兄弟六目交对,唯感觉万窍讳饰、周天禁行,恍恍然一仰脖颈,话也说不出半句。
“正所谓,时人不解彼苍意,枉使身心著企图。”
“胥庄主因何明知故问?”宣白墨稳稳心神,语气已是不善,“你此生,起码对一人不起!”
宣家兄弟此时已将长剑收归,齐齐负手,正对胥子思。候了半刻工夫,方同声叹道:“恩仇已尽,胜负已分。那一事,我等兄弟自当绝口不提,携那隐蔽同入棺椁。”
正自考虑,胥子思耳郭一抖,听得宣白墨悠悠长叹,一喟过后,沉声缓道了两句说话。
宣柔翰点头如捣蒜,吃紧拥戴接言,“我等欲战,非图名利,乃是复仇!胥庄主高名背后,有无肮脏,你自晓得!”
宣柔翰见状,侧颊同兄长换个眼风,眨眉之间,紧睑便将本身长剑一摇,指腕相合,翻绞来一式“神仙指迷”。精光青蛇色,纹章绿龟鳞。一招不拖不沓,引得台下熟行齐声喝采。
宣白墨一瞧,立时冲胞弟送个眼风,口唇再开,疾声喝道:“胥大侠,你且谨慎!此战,尚无胜负!”话音方落,一招毒蝎反尾,倏瞬之间便朝胥子思鸠尾穴攻了畴昔。
胥子思反应不及,回神之际,棍不及落,待得半晌,已感膺前刺痛,低眉细瞧,血染长襟。胥子思目眦大开,拖棍后退个六七步,眼风一扫台下,见诸人无不惶恐,七口八舌,乱议不住。
“何况,鄙人何罪?你等何辜?倒不若翻开天窗说亮话,将那内幕白于世人。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钜燕广达城郊野二十里,盘陀台。支帐扯旗,人隐士海。
“胥某此生,愧对两人方是……”
宣家兄弟一听此言,面上反见讪讪。
围观世人无一不是颠唇簸嘴,言三语四;目珠骨碌碌转个不休,悬河哗啦啦倾个不住。但是那台上对阵三人,闻此喧哗,倒是不言不动。乌黑长棍无光隐耀,更衬得那两柄宝剑杀气愈浓。
此言将出,台下又是嘘声不住。
胥子思听得此言,长叹口气,一指边上那存亡文书,再冲台下诸人道:“诸位同道,本日尚需你等作个见证,若我胥某不幸,折于此地,但求诸人明鉴,阻我山庄门人及江湖好友寻仇雪耻。此战既终,万事已矣。切莫多肇事端,扰了旁人平静,也乱了自家生息。”
“听庄内口敞小厮漏的动静,说是这两个知名小子,三个多月前便往山庄生过事端。惜其技不如人,为胥大侠三两招打发了去。现在卷土重来,又逼得胥大侠一变态态,这此中……怕有内幕也未可知。”
一语方落,胥子思苦笑连连,摇眉缓缓,后则缓将那长棍一攥,迅指之间,周身寒气乍起。叮当一声,棍身击于宣白墨那柄长剑之上,正将那剑送归仆人身前。
此一时,宣白墨稳稳心神,剑先掠下,挽花撩上,两腿斜交,作个麒麟步,一个平膀回斩,似作一式古树盘根。胥子思见状,唇角一勾,哼笑两声,棍梢斜点,云淡风轻将之化解。
胥子思听得此言,已是冒火生烟,卯足力量,飞身探棍,铛铛当几声,棍梢触地,若猛龙点头落,直将台面砸出数个坑来。
此言一落,胥子思目睑即开,同宣家弟兄对视一面,抿唇收颔,已见凄然。
一言既落,台下诸人终是解意,尚不及夸奖胥子思义薄云天,转眼便闻那宣柔翰疾声怒道:“胥庄主切莫放言。此克服负属谁,尚难言说。战前容你舌生莲花,战后怕你唇绽齿落!”
宣白墨见状,立时挺剑来救。仆身一式穿心献剑,快速一声,剑尖直奔胥子思膺前。
零泪飘摇,哽咽不休。
三人缠斗了约莫有三刻钟,还是不相伯仲,未见有一方落了较着下风。
堂下椅上,胥留留悄悄攒紧双拳,身子由不得本身似的,前摇后摆,微晃不断。口唇一开,倒是哑声,还未将腔内千言万语凿个通路,眶内涕泪倒是早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