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干光豪笑道:“新婚伉俪,怎吃得饱?”那葛师妹啐了一口,低声笑道:“好没知己!如果老夫老妻,那就饱了?”语音中满含荡意。两人走进饭店坐落,干光豪大声叫道:“店家,拿酒饭来,有牛肉先给切一盆……咦!”

段誉叫道:“多谢女人救我!”抢出门去。那女郎一眼也没瞧他,自行策马而行。段誉朗声道:“若不是你发了这两枚短箭,我这当儿脑袋已不在脖子上啦。”那女郎仍不睬睬。

段誉心道:“先前我在她面前老是自称大丈夫,她可见了怪啦,说不得,为了救钟女人一命,只好大丈夫也不做了。”说道:“我不是男人汉大丈夫,我……我是端赖女人救了一条小命的不幸虫。”

段誉给她缚了大半天,手足早已麻痹不仁,转动不得,在地下转动了一会,方能站立,解完了手,见黑玫瑰站在一旁吃草,甚是驯良,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悄悄跨上马背,黑玫瑰也并不顺从。段誉一提马缰,纵马向北奔驰。

黑衣女郎挺剑力攻。但那使钩女子武功实在了得,双钩挥动,招不偶妙,酣斗半晌,黑衣女郎又左腿中钩,划破了裤子。她连射两箭,都给对方挥钩格开。那女子连声喝问:“你是甚么人?你剑法不是无量剑的!”黑衣女郎不答,剑招抓紧,俄然“啊”的一声叫,长剑为单钩锁住,仇敌手腕急转,黑衣女郎把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仓猝跃开。那使钩女子双钩连刺,都让她闪过。

那女郎见他如此倔强,怒道:“好!你装聋作哑,我干脆叫你真的做了聋子。”伸手入怀,摸出一柄匕首,刃锋长约七寸,寒光闪闪,向着他走近两步,提起匕首对准他左耳,喝道:“你有没闻声我说话?你这只耳朵还要不要了?”段誉仍然不睬。那女郎眼露凶光,进步了手,匕首便要往他耳中刺落。

段誉大急,叫道:“喂,你真刺还是假刺?你刺聋了我耳朵,有本领治得好吗?”那女郎呸的一声,说道:“女人杀了人也治得活,你若不信,那就尝尝。”段誉忙道:“我信,我信!那倒不消试了。”

吃到第三碗饭时,忽听得店门外有人说道:“娘子,这里倒有家小饭店,且看有甚么吃的。”一个女子声音笑道:“瞧你这副吃不饱的馋相儿。”

黑玫瑰奔出里许,段誉心想:“担搁了这么一晚,不知还来得及救钟女人吗?路上只要不用饭,不睡觉,冒死的跑了,但不知黑玫瑰能不能挨?”正游移间,忽听得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清啸。

干光豪脸上顿时收起笑容,恶狠狠的道:“我娘子的话你闻声了没有?快说。”段誉心想:“我胡说八道一番,最好将他们吓得快快逃脱。不然这二人非杀了我灭口不成。”说道:“贵派有四位师兄,手提长剑,刚才仓促忙忙的从门外走过,向东而去,仿佛在追逐甚么人。”

在板凳上坐落,两个膝头顿时便从裤子破孔中露了出来,长袍的前后襟都已撕去,裤子后臀也有几个大孔,屁股触到凳面,但觉凉飕飕地,心想:“这等光屁股的模样实在太不美妙,该当尽早设法才是。”饭店东人端上饭菜,说道:“今儿不逢集,没鱼没肉,相公姑息吃些青菜豆腐下饭。”段誉道:“甚好,甚好。”端起饭碗便吃。他平生锦衣玉食,本日光着屁股吃此粗粝,只因数日没饭下肚,全凭野果充饥,虽是青菜豆腐,却也吃得非常苦涩。

他接连走上几条岔道,这才垂垂放心,心下稍宽,头脸手足擦破处便痛将起来,深思:“这女人脾气如此古怪,说不定她父母双亡,平生遭遇过无数不幸。也说不定她边幅丑恶非常,乃至不肯以脸孔示人,倒是个不幸人。啊哟,钟夫人那只黄金钿盒却还在她身边。”但是要归去处她取还,却不管如何不敢了,心想:“我见了爹爹,最多答允跟他学武功,爹爹天然会去救钟女人,就算爹爹不亲身去,派些人去便是,这只金盒也没多大用处。只是我没了坐骑,这般徒步而去大理,必将半路上毒发而死。钟女人苦待救济,度日如年,她见我既不归去,她父亲又不来救,只道我没给她送信,觉得我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好歹我得赶回无量山去,跟她死在一块,也好教她明白我决不相负之意。”

蓦地里嗤嗤嗤嗤四声,黑衣女郎收回四枚短箭,铮铮两响,两个女子挥钩格落,别的两个女子却已中箭倒地。这四箭射出之前全无朕兆,去势又是快极,竟然仍有两箭未中。黑衣女郎当即跃上马背,身在半空时已拔剑在手,左足一着地,右足当即跨前,唰唰两剑,分攻两名女子,两女也正挥钩攻上,一女抵挡黑衣女郎,另一名女子挺钩向段誉刺去。

段誉又惊又喜,回过甚来,背后空荡荡地并无一人。却听得店门外嘘溜溜一声马嘶,公然那黑衣女郎骑了黑玫瑰缓缓走过。

那女郎嗤的一声笑,向他打量半晌,说道:“你对钟灵这小鬼头倒好。昨晚你宁肯性命不要,也非充大丈夫不成,这会儿竟然肯做不幸虫了。哼,我不去救钟灵!”

情意已决,当即辨明方向,迈开大步,赶向无量山去。这澜沧江干萧瑟已极,连走数十里也不见火食。这日他唯有采些野果充饥,晚间便在山坳中胡乱睡了一觉。

俄然间人影闲逛,道旁林中窜出四人,拦在当路。黑玫瑰蓦地留步,发展了两步。这四人都是年青女子,一色的碧绿大氅,手中各持双钩,居中一人喝道:“你们两个,便是无量剑的干光豪与葛光佩,是不是?”

段誉和她目光相对,毫恐惧缩之意。两人相向而立,凝睇半晌,唰的一声,那女郎还剑入鞘,喝道:“你去罢!总算你临去时叫我‘统统谨慎’,对我还算有份美意。你的脑袋临时存放在你脖子上,等得女人欢畅,随时来取。”段誉本已拚着必死之心,没推测她竟会放过本身,一怔之下,也未几说,回身一跛一拐的去了。

段誉这时初次和她正面朝相,见她脸上蒙了一张黑布面幕,只暴露两个眼孔,一双眼敞亮如点漆,向他射来。段誉微微一笑,心道:“天然是你短长。你这凶暴女人,有谁短长得过你?”

干光豪神采大变,向那葛师妹道:“走罢!”那葛师妹站起家来,右掌虚劈,作个杀人的姿式。干光豪点点头,拔出长剑,迳向段誉颈中斩落。

黑玫瑰听得啸声,立时掉头,向来路奔回。段誉大吃一惊,忙叫:“好马儿,乖马儿,不能归去。”用力拉缰,要黑玫瑰转头。不料黑玫瑰的头虽给缰绳拉得偏了,身子还是笔挺的向前直奔,全不听他批示。瞬息之间,黑玫瑰已奔到了那女郎身前,直立不动。段誉哭笑不得,神采极其难堪。那女郎冷冷的道:“我本不想杀你,但是你擅自逃脱不算,还偷了我的黑玫瑰,这还算是大丈夫吗?”

段誉道:“不是,不是。干光豪和葛女人,早已阿谁……阿谁了。”那女子道:“甚么阿谁、阿谁了?你二人一男一女,年纪悄悄,结伴随行,瞧模样定是私奔,还不是无量剑干葛两个叛徒?”段誉笑道:“女人说话太也在理。葛光佩脸上有麻子点儿,这位女人倒是花容月貌,斑斓非常,大大分歧。”那女子向黑衣女郎喝道:“把面罩拉下来!”

段誉“啊哟”一声,钻到了黑玫瑰肚子底下。那女子一怔,万想不到此人竟会出此怪招,正欲挺钩到马底去刺段誉,背心上一痛,顿时跌倒,倒是黑衣女郎乘机射了她一箭。但便这么一分神,黑衣女郎左臂已为敌钩钩中,嘶的一声响,拉下半只袖子,暴露雪赤手臂,臂上划出一条尺来长的伤口,顿时鲜血淋漓。

他走出十余丈,仍不闻声马蹄之声,转头望去,只见那女郎兀自怔怔的站着入迷,心想:“多数她又在想甚么暴虐主张,像猫耍耗子般,要将我戏弄个够,这才杀我。好罢,归正我也逃不了,统统只好由她。”那知他越走越远,始终没听到那女郎骑马追来。

段誉听得声音好熟,立时想到恰是无量剑的干光豪与他那葛师妹,心下惶恐,仓猝回身朝里,暗想:“如何叫起‘娘子’来了?嗯,本来东西联宗,做了伉俪啦。我这一卦是‘无妄卦’,‘六三,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虽无牛系,但这位干老兄得了老婆,我段公子却赶上了灾害。”

次日午后,跨经另一座铁索桥,重渡澜沧江,行出二十余里后,到了一个小市镇上。他怀中所携银两早在跌入深谷时在峭壁间落空,自保满身衣衫褴褛不堪,肚中又觉饥饿,想起帽上所镶的一块碧玉是贵重之物,因而扯了下来,拿到镇上独一的一家米店去求售。米店本不是售玉之所,但这镇上只这家米店较大,那店东见他气度轩昂,倒也不敢小觑了,却不识得宝玉的贵重,只肯出二两银子相购。段誉也不睬会,取了二两银子,想去买套衣巾,小镇上并无沽衣之肆,因而到饭铺中去买饭吃。

那女郎道:“这当口亏你还笑得出!你笑甚么?”段誉向她装个鬼脸,裂嘴又笑了笑。那女郎扬手啪啪啪的连抽了七八下。段誉早将存亡置之度外,洋洋不睬,奋力浅笑。只是这女郎落手恶毒,树枝每一下都打在他身上最吃痛的地点,他几次忍不住要叫出声来,终究强自禁止住了。

段誉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一只大手搭上了右肩,将他身子扳转,顿时与干光豪面面相对。段誉苦笑道:“干老兄、干大嫂,恭喜你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无量剑东宗西宗归并归宗。”

那女郎道:“甚么缩不缩的?你缩头我也是一剑。”明显不懂段誉这些引经据典的言语,手握剑柄,将长剑从鞘中抽出半截,说道:“你如此大胆,莫非我真的不敢杀你?”说着两道清冷的目光直射向他。

那女郎见他开口说话,算是服了本身,也就不再折磨他,提起他放上马鞍,本身跃上马背,这一次竟然将他放得头高脚低,虐待了些。段誉不再受那倒悬之苦,手足受缚处虽仍疼痛,但比之刚才在地下横拖倒曳,却已有天渊之别,也就不敢再说话惹她活力。

这一剑来得好快,段誉见到那葛师妹的手势,便知不妙,早已缩身向后,但是仍然避不开,目睹白刃及颈,俄然间嗤的一声轻响,干光豪仰天便倒,长剑脱手掷出。跟着又是嗤的一声。那葛师妹正要跨出店门,听得干光豪的呼唤,刚要转头察看,便已跌倒在门槛上。两人都身子扭了几下,便即不动。干光豪喉头插了一枝玄色小箭,那葛师妹则是后颈中箭。听这嗤嗤两响,恰是那黑衣女郎昨晚灭烛退敌的发射暗器之声。

行得大半个时候,段誉内急起来,想要那女郎放他解手,但双手被缚,没法打手势表示,何况即使双手自在,这手势实在也不便打,只得说道:“我要解手,请女人放了我。”那女郎道:“好啊,现下你不是哑巴了?怎地跟我说话了?”段誉道:“事出无法,不敢轻渎女人,女人身上好香,我倘成了个‘臭小子’,岂不大煞风景?”那女郎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心想事到现在,只得放他,因而拔剑堵截了缚住他手足的带子,自行走开。

段誉急道:“那……那又为甚么啊?”那女郎道:“我师父说,世上男人就没一个有知己的,个个都会花言巧语的骗女人,内心净是不怀美意。男人的话一句也听不得。”段誉道:“那也不尽然啊,仿佛……仿佛……”一时举不出甚么例子,便道:“仿佛女人的爹爹,就是个大大的好人。”那女郎道:“我师父说,我爹爹就不是好人!”

干光豪哈哈大笑,转头向那葛师妹望了一眼,段誉顺着他目光瞧去,见那葛师妹一张鹅蛋脸,左颊上有几粒白麻子,倒也很有几分姿色。只见她满脸差愕之色,垂垂的目露凶光,低沉着嗓子道:“问个清楚,他如何到这里来啦?四周有无量剑的人没有?”

段誉跳上马来,昂然道:“我又不是你奴婢,要走便走,怎说得上‘擅自逃脱’四字?黑玫瑰是你先前借给我的,我并没还你,可算不得偷。你要杀就杀好了。曾子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我自反而缩,天然是大丈夫。”

那女郎策马缓行,半晌间出了市镇。段誉紧紧跟从,说道:“女人,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连钟女人也一并去救了罢。”那女郎冷冷的道:“钟灵是我朋友,我本来要去救她。但是我最恨人家求我。你求我去救钟灵,我就偏不去救了。”段誉忙道:“好,好。我不求女人!”那女郎道:“但是你已经求过了。”段誉道:“那么我刚才说过的不算。”那女郎道:“哼,你是男人汉大丈夫,说过的话怎能不算?”

段誉见那女郎催得黑玫瑰越走越快,本身难以追上,叫道:“女人,慢走!”

店东人追将出来,叫道:“相……相公,出……出了性命啦!可不得了啊!”段誉道:“啊哟,我还没给饭钱。”伸手要去掏银子,却见黑玫瑰已行出数丈,叫道:“死人身上有银子,他们摆喜酒宴客,你本身拿罢!”吃紧忙忙的追到马后。

那女郎听到蹄声,追了过来,但黑玫瑰奔行神速非常,那女郎轻功再高,也追它不上。段誉拱手道:“女人,后会有期。你统统可得谨慎!”只说得这两句,黑玫瑰已窜出二十余丈以外。他回过甚来,只见那女郎的身子已为树木挡住,他得脱这女魔头的毒手,心下欣喜非常,口中连连催促:“好马儿,乖马儿!快跑,快跑!”

那女郎勒住了马,要看他是否尚未醒转。当时晨光曦微,东方已现亮光,却见他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肝火冲冲的瞪视着她,那女郎怒道:“好啊,你明显没昏畴昔,却装死跟我硬斗。我们便斗个明白,瞧是你短长,还是我短长!”说着跃上马来,悄悄一纵,已在一株大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唰的一声,在段誉脸上抽了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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