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郎冷冷的道:“你已活了这大把年纪,要死也不争早在这一刻。姑苏那姓王的恶婆娘干么本身不来跟我脱手,却派你们这批主子来跟我啰唣?”
黑衣女郎也低声道:“你为我送了性命,不悔怨么?”段誉道:“死而无悔!”黑衣女郎又问:“你不怕死么?”段誉叹了口气,道:“我天然怕死,但是……但是……”
段誉见这干人个个神采错愕,都上了个大当,忍不住哈哈大笑。平婆婆怒道:“笑甚么?”段誉笑道:“好笑,好笑!”平婆婆又问:“甚么好笑?”段誉道:“哈哈,好笑之极!”平婆婆问道:“甚么好笑之极?”段誉道:“嘿嘿,好笑之极矣,好笑之极矣哉!”平婆婆怒道:“甚么好笑矣啊哉的?”
段誉点头道:“我跟这位女人非亲非故,不过世上的事情,总抬不过一个‘理’字,我劝各位得干休时且干休,这很多人一起来欺负一个孤身少女,未免太不但采,口出鄙言,更非前辈风采。”低声道:“女人快逃,我设法稳住他们。”
段誉道:“我……我……对你……对你……一片美意……”俄然脑袋撞上路边一块凸起的石头,顿时昏了畴昔。
段誉劝道:“女人,你叫他出去,也就是了,不该用这个‘滚’字。你说话这么不客气,祝老爷子岂不要活力?”
黑衣女郎哼了一声,道:“凭你这点本事,竟然也自称大丈夫了。”段誉道:“是否豪杰豪杰,岂在武功高低?武功即使天下第一,倘若行事卑鄙肮脏,也就当不得‘大丈夫’三字。”黑衣女郎道:“嘿嘿,话倒不错。你仗义报讯,本来是想作大丈夫。待会给人家乱刀分尸,一个斩成了十七八块的大丈夫,怕也没甚么豪杰气势了。”
只觉本身后颈靠在一人身上,鼻中闻到阵阵暗香,恰是那黑衣女郎身上的香气。蹄声得得,既轻且稳,仇敌的追逐喊杀声已在身后垂垂远去。黑玫瑰满身黑毛,那女郎满身黑衣,黑夜中一团乌黑,睁眼甚么都瞧不见,唯有一股芬馥之气环绕鼻际,更增几分诡秘。
黑衣女郎道:“渐渐再说不迟。”将钿盒放入怀中,说道:“姓祝的老头儿,你给我滚出去!”一个须发苍然的老者颤声道:“你说甚么?”黑衣女郎道:“你快滚出厅去,我明天不想杀你。”那老者手中长剑一挺,喝道:“你胡说甚么?”声音颤栗,也不知是出于气愤,还是惊骇。
黑衣女郎仍不转头,问道:“钟灵生得很美啊,是你的意中人么?”段誉道:“不是,不是!钟女人年纪甚小,天真烂漫,我那有……那有此意?”黑衣女郎左臂伸后,将金钿盒子取了去。段誉见她手上戴了一只薄薄的丝质玄色手套,不暴露半点肌肤,说道:“我爹爹住在大理城中,你只须……”
只听那女郎缓缓的道:“借马给你,是我冲着人家面子,用不着你来谢。你不赶去救人,又返来干么?”她口中说话,面孔仍然朝里,并不转头,声音轻柔动听。
瑞婆婆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下倒不由嘀咕,猜想这少年若非身怀绝技,用心装模作样,便是背后有极大背景。她受命率众自江南来到大理追擒这黑衣女郎,在此他乡客地,实不肯多生枝节,说道:“中间定要招揽这事了?”语气竟客气了些。段誉道:“不错,我不能让你们恃强欺弱。”瑞婆婆道:“中间属何门派?跟这小贱人是亲是故?受了何人教唆,前来横加插手?”
段誉道:“鄙人骑了黑玫瑰,途中碰到伏击,有两个强徒误认鄙人便是女人,口出不逊之言,鄙人感觉不当,非来向女人报个讯息不成。”
那女郎口中低喝,命黑玫瑰放慢脚步,问道:“你服了么?听我的话了么?”
黑玫瑰奔了一阵,仇敌喧叫声已涓滴不闻。段誉道:“女人,没推测你这么好本领,请放我起来罢。”黑衣女郎哼了一声,并不睬睬。段誉手脚给带子紧紧缚住了,黑玫瑰每跨一步,带子束缚处便收紧一下,手脚越来越痛,加上脚高头低,斜悬马背,脑筋中一阵阵晕眩,当真说不出的难受,又道:“女人,快放了我!”
那女郎道:“我听来福儿说道,你不会武功,竟然敢在万劫谷中直斥谷主之非,胆量当真不小。现下卷进了这场是非,你待如何?”段誉一怔,说道:“我本想来报了这讯,便即赶回家去。”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道:“看来女人当然身处险境,我本身也大祸临头了。却不知女人何故跟这干人结仇?”
平婆婆右手从腰间另拔一柄短刀,双手仍各持一刀,全神灌输的凝睇黑衣女郎,对段誉的说话宛似不闻。厅上余人都走上几步,作势要扑长进犯,目睹只须有人一声令下,十余件兵刃便齐向黑衣女郎身上砍落。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头上一阵清冷,便醒了过来,接着口中汩汩进水,他仓猝杜口,却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来口鼻当中入水更多。本来他仍给缚在马后拖行,那女郎见他昏晕,便纵马穿过一条小溪,令他冷水浸身,便即醒转。幸亏小溪甚窄,黑玫瑰几步间便跨了畴昔。段誉衣衫湿透,腹中又给水灌得胀胀地,满身到处是伤,说不出的难受。
那女郎嘲笑道:“你假惺惺的来奉迎我,有甚么企图?”段誉肝火上冲,朗声道:“鄙人与女人素不了解,但既知有人意欲侵犯,岂可置之不睬?‘假惺惺奉迎’五字,从何提及?”那女郎道:“你知我是谁?”段誉道:“不知。”
瑞婆婆呸的一声,道:“你这小子倒经验我起来啦。你既跟这小贱人素不了解,到这里来干么?”段誉道:“我来向其间仆人报个讯。”瑞婆婆道:“报甚么讯?”段誉叹了口气,道:“我来迟了一步,报不报讯也是一样了。”瑞婆婆道:“报甚么讯,快快说来。”语气愈益严峻。
段誉大声叫道:“你动不动便打人,快放了我,我不要跟你在一起。”突觉身子一扬,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下,但是手足均遭带子缚住,带子的另一端仍握在那女郎手中,段誉便给黑玫瑰拉着,在地下横拖而前。
他此言一出,厅上世人的目光一齐望向坐在椅上的那黑衣女郎。
平婆婆俄然粗声喝道:“小贱人,尽迟延干么?起家脱手罢!”双刀相击,铮铮之声刺耳。
俄然间啪的一声,脸上热辣辣的已吃了一记耳光。那女郎冷冰冰的道:“别噜苏,女人没问你,不准说话!”段誉怒道:“为甚么?”啪啪两下,又接连吃了两记耳光。这两下更加沉重,只打得他右耳嗡嗡作响。
瑞婆婆道:“你这小子油头粉脸,是这小贱人的相好吗?”说着向那黑衣女郎的背心一指。段誉道:“这位女人我平生向来没见过。不过瑞婆婆哪,我劝你说话客气些。你出口伤人,这位女人大人大量,不来跟你计算,你本身的品德可就不如何高超了。”
段誉心下一阵难过,说道:“你的朋友钟女人在无量山中给神农帮扣住了,她妈妈给了我这只盒子,要我送去给我爹爹,请他设法救人。倘若……倘若……女人能够脱身,最好能替鄙人办了此事,我感激不尽。”说着走上几步,将那只金钿小盒递了畴昔,走到离她背后约莫两尺之处,俄然闻到一阵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气味虽不甚浓,但幽幽沉沉,甜甜腻腻,闻着不由得心中一动。
段誉听她言语无礼,微觉不快,但随即想到她已落入强仇手中,处境凶恶之极,表情不佳,原亦难怪,反起怜悯之心,温言道:“鄙民气想这两个强徒意欲侵犯女人,鄙人仗着马快,才得避脱危难,但女人却一定得知有仇敌来袭,是以上赶来报知,想请女人尽早趋避,不料还是来迟了一步,仇敌已然光临。真正抱憾之至。”
那知这姓祝老者神采一阵踌躇、一阵惊骇,俄然间当啷一声响,长剑落地,双手掩面,当真奔了出去。他刚伸手去推厅上长窗,平婆婆右手挥动,一柄短刀疾飞出去,正中他后心。那老者一交跌倒,在地下爬了丈许,这才死去。
黑衣女郎道:“你又不是姓王的恶婆娘部下,只不过给这两个老太婆拉了来瞎凑热烈。一起之上,你对我还算客气,那些家伙老是想揭我面幕,你倒不竭劝止。哼,还算不该死,这就滚出去罢!”那老者脸如土色,手中长剑的剑尖渐渐垂了下来。
黑衣女郎冷冷的道:“你怕了吧!”一拉彩带,将他提上马背。段誉道:“我要说‘我怕甚么?’当然不怕!快放了我,我不肯给你牵着走!”那女郎哼的一声,道:“在我面前,谁有说话的份儿?我要折磨你,便要治得你死去活来,岂是‘小小折磨’这么便宜?”说着左手送出,又将他抛落马背,着地拖行。
瑞婆婆、平婆婆等都吃了一惊,一齐转头,背后却那边有人?
这几下变故实在来得太快,他顷刻间不知身在那边,但听得四下里呼喊纷作:“莫让贱人逃了!”“留意她毒箭!”“放飞刀!放飞刀!”跟着叮当呛啷一阵乱响,他身子又向上飞,马蹄声响,已然身在马背,但手脚都给缚住了,转动不得。
段誉听瑞婆婆的口气,对这黑衣女郎实在顾忌,不由得悄悄称奇,目睹大厅上十七八人横眉瞋目,握着兵刃跃跃欲试,却没一个迳自上前脱手。平婆婆手握双刀,数次走近黑衣女郎背后,老是当即退回。
那女郎道:“报甚么讯?”她语音清脆,但语气中却冷冰冰地不带涓滴暖意,听来讲不出的不舒畅,仿佛她对世上任何事情都漠不体贴,又似对大家怀有极大敌意,恨不得将世人杀个干清干净。
那黑衣女郎嘲笑一声,道:“你凭甚么问我?”段誉又是一怔,说道:“旁人私事,我原不该多问。好啦,我讯已带到,这就对得住你了。”黑衣女郎道:“你没推测要在这儿送了性命罢?可悔怨么?”段誉听出她语气中大有挖苦之意,朗声说道:“大丈夫行事,但求义所当为,有何悔怨可言?”
段誉心下大怒,暗想:“这些人丁口声声骂你小贱人,本来大有事理。”叫道:“你再不罢休,我可要骂人了。”那女郎道:“你有胆量便骂。我这平生当中,给人骂得还不敷么?”段誉听她最后这句话很有凄苦之意,一句“小贱人”刚要吐出口来,心中一软,便即忍住。
瑞婆婆道:“我们夫人多么高贵,你这小贱人便想见我们夫人一面,那也千难万难。你晓得好歹的,乖乖的跟我们去,向夫人叩几个响头,说不定我们夫人宽洪大量,饶了你小命。你再想逃脱,那就乘早死了这条心。你师父呢?”
那女郎一声唿哨,催马快行,黑玫瑰放开四蹄,急奔起来。这一来段誉可就苦了,头脸手足给道上的沙石擦得鲜血淋漓。那女郎叫道:“你投不投降?”段誉大声骂道:“你这不分好歹的凶暴女子!”那女郎道:“这不算骂!我本是凶暴女子,用得着你说?我本身不晓得么?”
段誉见此情势,不由得义愤填膺,大喝:“你们这很多人,围攻一个赤手空拳的孤身弱女,另有天理国法么?”抢上数步,挡在黑衣女郎身后,喝道:“你们胆敢脱手?”他虽不会半点武功,但正气凛然,自有一股威风。
段誉一怔:“莫非这女人便是其间仆人?她一个娇弱女子,给这很多劲敌围住了,当真糟糕之极。”
黑衣女郎嘿嘿嘲笑两声,道:“他们能这么讲理,也不会这很多人来围攻我一个了。你的小命是活不成啦,如果我能逃脱,你有甚么心愿,要我给你去办?”
段誉大声道:“不平,不平!不听,不听!刚才我死在临头,尚自不惧。你小小折磨我一下,我怕……我怕……”他本想要说“我怕甚么?”但此时刚好给拉过路上两个土丘,连抛两下,将两个“甚么”都咽在口中,说不出来。
黑衣女郎道:“喂,报讯的,这很多人要打我一个,你说如何办?”段誉道:“嗯,黑玫瑰就在内里,你如能突围而出,从速骑了逃脱。这马脚程极快,他们追你不上。”黑衣女郎道:“那你本身呢?”段誉沉吟道:“我跟他们素不了解,无怨无仇,说不定他们不来跟我难堪,也未可知。”
瑞婆婆道:“平婆婆,别理这臭小子!”向黑衣女郎道:“女人,你从江南一向逃到大理。我们万里迢迢的赶来,你想是不是还能善罢?我们就算大家都死在你部下,也非擒你归去不成。你脱手罢!”
那女郎问道:“你服了么?”段誉心想:“人间竟有如此蛮不讲理的女子,也算是造物不仁,我段誉该有此劫,既落在她手中,再跟她说话也是多余。”那女郎连问几声:“你服了么?苦头吃得够了么?”段誉不睬不睬,只作没闻声。那女郎怒道:“你耳朵聋了么?怎地不答我话?”段誉仍然不睬。
黑衣女郎俄然大声道:“你手无缚鸡之力,逞甚么豪杰豪杰?”右手俄然挥动,两根彩带飞出,将段誉双手双脚别离缚住了。瑞婆婆、平婆婆等人见她俄然攻击段誉,都大出料想以外,群相惊诧之际,黑衣女郎左手连扬。段誉耳中只听得咕咚、砰嘭之声连响,摆布都有人跌倒,面前刀剑光芒飞舞闪动,蓦地里大厅上烛光齐熄,面前陡黑,本身如同腾云驾雾普通已给提在空中。
那女郎等了半晌,见他不再出声,说道:“哼,料你也不敢骂!”段誉道:“我听你说得不幸,不忍心骂,莫非还怕了你不成?”
段誉道:“我见了其间仆人,自会相告,跟你说有甚么用?”瑞婆婆微微嘲笑,隔了半晌,才道:“你要劈面说,那就快说罢。稍待半晌,你两个便得去阴世叙会了。”段誉转过腔调,彬彬有礼的道:“仆人是那一名?鄙人要谢过借马之德。”
黑衣女郎尖声叫道:“我师父就在你背后!”
段誉怒道:“喂,胖婆婆,这位老爷子是你们本身人啊,你怎地忽下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