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鳄神头也不回,左手反手伸出,已抓住那使剑男人的胸口,身向左边,右手五根手指按住他头盖,左手右转,右手左转,双手交叉一扭,喀喇一声,将那男人的脖子扭断了。那人脸朝背心,一颗脑袋软软垂将下来。他右手已将长剑拔出了一半,脱手也算极快,但剑未出鞘,便已面孔向后而毙,死相极其古怪。

南海鳄神笑道:“喀喇一响,扭断了脖子,好玩,好玩。老子扭一个脖子不敷,还要扭第二个。那一个逃得慢的,老子便扭断他脖子。”

木婉清怒道:“这司空玄使假药害人,待会我们去把神农帮杀个干清干净。”段誉道:“我们……我们给他的也是……也是假药。司空玄以直抱怨,倒也……倒也怪他不得。”木婉清怒道:“甚么怪他不得?我们给他假药不打紧,他如何能给我们假药?”伸袖子给他抹了抹汗,见他神采惨白,不由得一阵心伤,垂下泪来,哭泣道:“你……你不能就此死了!”将右颊凑畴昔贴住他左颊,颤声道:“郎……郎君,你可别死!”

南海鳄神笑吟吟的回身,说道:“我们南海一派,向来有个端方,每一代都是单传,只能收一个徒儿。我那死了的徒儿‘小煞神’孙三霸,后脑骨远没你生得好,他学不到我一本钱领,死得很好,一干二净,免得我亲手杀他,以便收你这个徒儿。”

段誉大着胆量道:“我不能拜你为师。我早有了师父啦。”南海鳄神大怒,喝道:“你师父是谁?他的本领还大得过我么?”段誉道:“我师父的工夫,猜想你半点也不会。这《周易》中的‘卦象’、‘系辞’,你懂么?这‘明夷’、‘未济’的事理,你倒说给我听听。”南海鳄神搔了搔头皮,甚么“卦象”、“系辞”,甚么“明夷”、“未济”,公然连听也没闻声过,可不知是甚么奇异武功。

段誉一呆,说道:“这是危急中骗骗那恶人的,如何当得真?我怎能做女人的……女人的……阿谁丈夫?不过不管做不做,我决不舍得扭你的脖子。”木婉清扶着岩壁,颤巍巍的站起,颤声道:“甚么?你不要我么?你嫌弃我,是不是?”

南海鳄奇异道:“你已嫁了人么?你丈夫是谁?”

南海鳄神连声怪笑,向段誉道:“你师父有这本领吗?你拜我为师,我马上教你这门本领。你老婆武功不错,她如不听你话,你喀喇一下,就扭断了她脖子……”

段誉见他大有难堪之色,又道:“看来这些高深的本领你都是不会的了。是以老豪杰的一番美意,我只要心领了,下次我请师父来跟你较量较量,看谁的本领大。如你赛过了我师父,我再拜你为师不迟。”

段誉道:“很好,很好!你没有打木女人,木女人却放箭射你,这并不是‘还手’,这是‘先动手为强’。倘若你脱手打她,她重伤之下,决计没有抵挡还手之力。是以她是有力动手,有力还手。你如杀她,那便是改了你的端方,你如改了端方,那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他幼读儒经佛经,于文义中的些少差别,辨析甚精,甚么“是不为也,非不能也”,甚么“白马非马,坚石非石”,甚么“有相无性,非常非断”,研讨得一清二楚,当此告急关头,抓住了南海鳄神一句话,便跟他回嘴起来。

段誉原是一时缓兵之计,没推测他竟会真的订约比武,正迟疑间,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锋利悠长的铁哨声,超出数个山岳,破空而至。这哨声很久不断,吹哨者胸中气味竟似无穷无尽、永久不需换气。崖上世人初听之时,也不过感觉哨声凄厉,刺人耳鼓,但越听越惊奇,相顾差愕。

南海鳄神拍了拍本身后脑,叫道:“老迈在叫我,我没空跟你多说。你师父甚么时候跟我比武?在甚么处所?快说,快说!”

俄然间铁哨声又作,此次倒是叽叽、叽叽的声音短促,但仍持续不断。南海鳄神叫道:“来啦,来啦!你奶奶的,催得这么紧。”向段誉道:“你乖乖的等在这里,别走开。”急步奔出,往崖边纵身跳下。

木婉清道:“你宁肯本身性命不要,也不肯离弃我。郎君,我木婉清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却也愿为本身丈夫舍了性命。”这几句话说来甚是果断。

南海鳄神怒道:“你师父是谁?我还怕了他不成?甚么时候比武?”

段誉不由打了个寒噤,心想此人如此残暴暴虐,只要见到有人资质较好,便要杀了本身徒儿,以便另换弟子,别说本身不肯学武,就算要学武功,也决计不肯拜这等报酬师。但本身倘若回绝,大祸便即临头,合法无计可施之际,南海鳄神俄然大喝:“你们鬼鬼祟祟的干甚么?都给我滚过来!”

不管他说甚么话,都不及“你很像我”这四字令段誉与木婉清如此惊奇,均想:“这话莫名其妙之至,你武功高强,面貌丑恶,像你甚么啊?何况还加上一个‘很’字?”

段誉见她愤怒之极,忙道:“女人身子要紧,这一时戏言,如何放在心上?”木婉清跨前一步,啪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个耳光,但伤后腿上有力,站立不定,一交摔在他怀中。段誉忙伸手搂住。木婉清给他抱住了,想起他是本身丈夫,不由满身一热,肝火便消,说道:“快放开我。”

木婉清指着段誉道:“我曾立过毒誓,如有阿谁男人见到了我脸,我如不杀他,便得嫁他。此人已见了我的面貌,我不肯杀他,只好嫁他。”

段誉顿时满身一震,面前所见,如新月清晖,若花树堆雪,一张脸娟秀绝俗,只过于惨白,没半点赤色,当因长时面幕蒙脸之故,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赤色极淡,双目清澈,笑容中微带羞怯。段誉但觉她楚楚不幸,娇柔委宛,忍不住怜意大生,只想搂她在怀,细加慰抚,庇护她安然喜乐。

不料南海鳄神给他这几句话僵住了,心想我如扭断了他的脖子,便是杀了一个有力还手之人,难道成了乌龟儿子王八蛋?一对小眼瞪视着他,左手垂垂用力。段誉的臂骨格格作响,几欲断折,痛得几欲晕去,大声道:“我有力还手,你快杀了我罢!”南海鳄神道:“我才不上你的当呢,你想叫我做乌龟儿子王八蛋,是不是?”说着提起他身子,重重往地下摔落。段誉只跌得面前一片昏黑,仿佛五脏六腑都碎裂了。

段誉叫道:“不对!”南海鳄神转头问道:“如何?”段誉道:“你是豪杰豪杰,不能欺负身受重伤的女子。”南海鳄神道:“她向我连射六枝毒箭,你没瞧见么?是身受重伤的女子欺负豪杰豪杰,并不是豪杰豪杰欺负身受重伤的女子。”段誉道:“这还是不对。”南海鳄神怒道:“如何还是不对?放屁!”段誉道:“你的端方,乃是‘不杀有力还手之人’这八个字,是不是?”南海鳄神圆睁豆眼,道:“不错!”段誉道:“这八个字能不能改?”南海鳄神怒道:“老子的端方定了下来,天然不能改。”段誉道:“一个字都不能改?”南海鳄神道:“半个字也不能改。”段誉道:“倘若改了,那是甚么?”南海鳄神怒道:“那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只见树丛当中钻出十几小我来,瑞婆婆、平婆婆、那使剑男人都在其内。本来南海鳄神一上崖顶,段誉不能再掷石阻敌,这一干人便乘机攀上高崖。

木婉清放上面幕,向南海鳄神道:“你要看我面孔,须得先问过我丈夫。”

瑞婆婆向木婉清一指,说道:“我们是来缉捕这小贱人,给火伴们报仇。”

段誉道:“多谢你啦,你养养神再说。今后你不要再戴面幕了,好不好?”木婉清道:“你叫我不戴,我便不戴。”说着拉下了面幕。

南海鳄神一呆,转过甚来。段誉见他一双如蚕豆般的小眼向本身从上至下、又从下至上的细看,只给他瞧得心中发毛,背上发冷,只怕他狂怒之下,扑上来便扭断本身脖子。忽听南海鳄神“啧啧啧”的歌颂数声,脸现忧色,说道:“妙极,妙极!快快转过身来!”段誉不敢违背,转过身来。南海鳄神又道:“妙极,妙极!你很像我,你很像我!”

南海鳄神怒道:“这小女人是我徒儿的老婆,谁敢拿她?他妈的,都给我滚蛋!”

木婉清道:“这高崖光秃秃地,有甚么可吃的?幸亏那些人都给吓走了。待我歇一歇,养足力量,背你下山。”段誉连连摇手,说道:“这个……这个……这千万不成,你路也走不动,如何还能背我?”

这些人伏在树丛当中,虽都屏息不动,却那边逃得过南海鳄神的耳朵?他乍得段誉这等美质良材,大喜之际,一时倒也不发脾气,笑嘻嘻的向瑞婆婆等横了一眼,喝道:“你们上来干甚么?是来恭喜我白叟家收了个好徒儿么?”

段誉见到她清丽的容光,又是一呆,俄然之间,腹中一阵狠恶的疼痛,不由得“啊哟”一声,叫了出来。这阵疼痛便如一把小刀在肚腹中不住绞动,将他肠子一寸寸的堵截。段誉双手按住肚子,额头汗珠便如黄豆般一粒粒排泄来。

南海鳄神一跳,跃到了段誉身边,摸摸他后脑,捏捏他手脚,又在他腰眼里用力揿了几下,裂开了一张四字形的阔嘴,哈哈大笑,道:“你真像我,真的像我!”拉住了他手臂,道:“跟我去罢!”段誉摸不着半点脑筋,问道:“你叫我去那边?”南海鳄神道:“跟着我去便是。快快叩首!求我收你为弟子。你一求,我当即答允。”

瑞婆婆、平婆婆等吓得魂飞魄散,缓慢的奔到崖边,纷繁攀附而下。

段誉大吃一惊,道:“这……这个……”

段誉伸了伸舌头,回到木婉清身边,笑道:“幸亏女人有急智,将这大恶人骗倒了。”木婉清道:“甚么骗倒了?”段誉道:“这个……女人说第一个见到你面孔的男人,你便得……便得……”木婉清道:“谁哄人了?我立过毒誓,怎能不算?从今而后,你便是我的丈夫了。不过我不准你拜这恶报酬师,学了他的本领来扭我脖子。”

木婉清见他存亡系于一线,在这如此凶恶的情境之下,仍“乌龟儿子王八蛋”的骂个不休,心想南海鳄神必然狂性大发,扭断了他脖子,心下一阵难过,眼泪夺眶而出,转过了头,不忍再看。

世人面面相觑,均感惊奇。

南海鳄神狂吼一声,抓住了他双臂,喝道:“你胆敢骂我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叉开五指,便要伸向他头颈。段誉道:“你如改了端方,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倘若不改端方,便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你爱不爱做乌龟儿子王八蛋,全瞧你改不改端方。”

木婉清向段誉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段誉一跛一拐的走到她身前,凄然点头。木婉清转头向他,背脊向着南海鳄神,低声道:“你是世上第一个见到我面貌的男人!”缓缓拉开了面幕。

这男人先前与木婉清相斗,技艺矫捷,曾挥剑击落她近身而发的毒箭,但在南海鳄神这犹似电闪的一扭之下,竟没半点发挥余地,旁观世人无不吓得呆了。南海鳄神顺手甩出,将他尸身掷在一旁。瑞婆婆部下三名大汉齐声虎吼,扑将上来。南海鳄神右足连踢三脚。三名大汉高高飞起,都摔入了谷中。惨呼声从谷中传将上来,群山反响,段誉只听得满身寒毛直竖。瑞婆婆等无不吓得发展。

南海鳄神手舞足蹈,仿佛拾到了天下最贵重的宝贝普通,说道:“你手长足长,脑骨后凸,腰胁柔嫩,聪明机灵,年纪不大,又是男人,真是武学奇材。你瞧,我这后脑骨,不是跟你普通么?”说着转过身来。段誉见他后脑凸出,摸摸本身后脑,果觉本身的后脑骨和他仿佛生得相像,那推测他说“你很像我”,只不过是两人的一块脑骨类似。

这一下当真大出段誉料想以外,嗫嚅道:“这个……这个……”

段誉吞吞吐吐的道:“这个……我可不便代我师父订甚么约会。你一走,这些人便将我们二人杀了,我怎能……怎能去奉告我师父?”说着向瑞婆婆等人一指。

南海鳄神喃喃的道:“我不被骗!我不杀你这两个小鬼。”一伸手,抓住木婉清身上所披的绿缎大氅,嘶的一声,扯将下来。木婉清惊呼一声,缩身向后。南海鳄神扬手挥出,那大氅飞将起来,乘风飘起,宛似一张极大的荷叶,飘出山崖,落向澜沧江上,飘飘零荡的向下流飞去。南海鳄神奸笑道:“你不取上面幕,老子再剥你的衣衫!”

木婉清惊问:“你……你如何啦?”段誉嗟叹道:“这……这断肠散……断肠散……”木婉清道:“啊哟,你没服解药吗?”段誉道:“我服过了。”木婉清道:“只怕分量不敷。”从他怀中取出瓷瓶,倒些解药给他服下,但见他仍痛得死去活来,拉着他坐在本身身边,安抚道:“现下好些了么?”段誉只痛得面前一片昏黑,嗟叹道:“越来越痛……越痛了。这解药只怕是假……假的。”

段誉又惊又喜:“他这一跳下去,可不是死了么?”奔到崖边看时,只见他正一纵一跃的往崖下直落,一堕数丈,便伸手在崖边一按,身子跃起,又堕数丈,过未几时,已在谷口的白云中隐没。

段誉一抱到她柔嫩的身子,心中柔情登生,说道:“别活力,我们渐渐筹议。”扶着木婉清坐倒,让她靠在岩壁之上,心想:“她性子本已乖张古怪,重伤以后,只怕更加胡里胡涂。眼下只要顺着她些,她说甚么,我便承诺甚么。这‘困’卦中不是说‘有言不信’吗?既然遇‘困’,也只好‘有言不信’了。不然的话,我既做大恶人的门徒,又做这恶女人的丈夫,我段誉岂不也成了小恶人了?欲名誉不坏亦不成得。”想到此处,不由悄悄好笑,便柔声慰道:“你歇息一会,我去找些甚么吃的。”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