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子瞧在眼里,不由叫道:“师父门徒,打情骂俏,成甚么模样!”呼的一拳,向袁承志劈面击来。袁承志伸左臂格开,心下暗惊,感觉自客岁在盛京比武以来,这恶道的拳法内劲,均已大进,当下经心专注,运起师传破玉拳反击。
他想到青青,情切体贴,不由得转头向她望去,只见她倚在一块大石之旁,口中含了一块朱红色的药饼,何惕守正在割破她手腕放血解毒。这一下当真是喜从天降,心想:“她中了洞中秽气,只怕尚混有五毒教的毒物,惕守天然晓得解法,这一来可有救了。”
玉真子拂尘收转,发展两步,风声飒然,有人重新顶跃过。他头颈急缩,突感顶心生凉,头顶道冠竟让人抓了去。贰心中一怒,长剑一招“龙卷暴伸”,疾向仇敌左臂削去。这一招毒极险极,袁承志在空中闪避不及,手臂急缩,嗤的一声,袖口已给剑锋割下,衣袖是柔嫩之物,在空中不易受力,但竟为剑堵截,可见他这柄剑不但利到极处,并且内劲功力也实在惊人。袁承志落地矗立,师兄弟三人并列在师父身前。
斗到分际,两人都使出“神行百变”工夫来。玉真子曾在盛京见袁承志会这门轻功,猜想必是木桑的传人,他虽是华山门下,但自也算是铁剑门门人,此番来到华山,原是想恃铁剑而取别性命,以雪客岁的奇耻大辱。两人环抱转折,斗了数十合,玉真子忽地跳开,取出小铁剑一扬,喝道:“你既是铁剑门弟子,见了铁剑还不下跪?”
玉真子咬牙切齿的问道:“阿谁小偷儿呢?教他一块出来领死。”袁承志笑道:“他偷人的衣衫去啦!”
青青见到袁承志目光转向本身,也转头相视。玉真子见敌手心不专注,忽出一掌,自意想不到的方位打来,袁承志吃了一惊,忙挥掌格开。青青叫道:“大哥,谨慎!”
袁承志把青青往何惕守手里一放,刚说得一声:“你瞧着她。”只见玉真子拂尘摆动,快速往穆人清左肩挥来。他晓得这两位大妙手一交上了手,就绝难拆解得开,师父年老,岂可让他亲身对敌?双足力登,如巨鹫般向玉真子扑去。黄真和归辛树也是普通心机,三人不约而同,齐向玉真子攻到。
这时浓雾初散,红日满山。世人团团围了个大圈子。穆人清在一旁给木桑按摩治伤。黄真和归辛树全神灌输,站在内圈掠阵。
自袁承志出场,阿九一双妙目就一向凝睇着他,目睹他便要与玉真子放对,她刚才见到玉真子武功高超之极,晓得这一战存亡决于俄顷,说不定就此存亡永诀,斜身走上几步,说道:“大哥,我好好的在这里,手臂上的伤也好了。”她知袁承志对己钟情甚深,怕贰心中还挂念着本身,乃至与大敌对决时未能专注。袁承志蓦地间见到了她,转头向躺在何惕守怀里的青青望了一眼,一声长叹,说道:“你必然要好好保重……”对何惕守道:“惕守,请你照顾她安然。”何惕守目光中闪动着狡狯的神采,问道:“师父,你要我照顾谁啊?”她心中想:“师父三心两意,仿佛钟情夏家青青,又对朱家阿九含情脉脉。他如叫我照顾阿九,那是说他本身会照顾青青。他如叫我照顾的是青青,那么他本身会照顾阿九妹子了。”神采之间,很有娇媚俏态。
十余招一过,袁承志已知对方虽强,本身这些日子中武功也已不知不觉间有了长进,即使难胜对方,但也不致等闲落败,心中既宽,气势便旺,瞬息斗了个旗鼓相称,又想:“就算我打他不过,二师哥接上,也能势均力敌,我师父、木桑道长、惕守他们三个源源而上,若再不堪,我和二师哥再上,每人斗一个时候,车轮大战下来,非累死这恶道不成。我方有胜无败,打他个三日三夜,那又如何?”这些日子中他参与闯王兵阵,多研兵法,穷究胜负之机,已明大胜大负,并非决于朝夕。他想了然此节,拳脚招式顿时收敛了很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神情内敛,流派守得周到之极,玉真子不竭变招猛攻,袁承志挥洒拆解,心有成算,脸上不自禁的暴露浅笑。
刘培生低声道:“师父,那恶道短长得紧,师祖亲身了局了。”归辛树见刘培生神态严峻,晓得敌手大是劲敌,心中牵挂师父,当即奔出。黄真对归二娘和袁承志道:“我们都去。”袁承志俯身抱起青青,和世人一齐快步出来。
玉真子武功既强,识见也自高超,见袁承志出招奇稳,知他是求先立于不败之地,以求敌之可胜,当下不肯多耗力量,也渐求“后发制人”之道。旁观世人中武功较浅的,见两人双目互视,身法板滞,出招仿佛松弛,岂知胜负决于瞬息,性命悬于一发,比之先前狂呼鏖战,实又凶恶很多。
袁承志道:“我是华山派门下。”玉真子喝道:“你如不是木桑的弟子,怎会晓得神行百变工夫?你是他弟子,天然是铁剑门中人了。铁剑在我手中,快跪下听由处罚。”袁承志笑道:“你快跪下,听我处罚!”玉真子转头问木桑道:“他的神行百变轻功,莫非不是你传授的么?”木桑摇了点头,说道:“不是我亲授的。”玉真子晓得师兄向来不打诳语,心中大奇,微一沉吟,进身出招,与袁承志又斗在一起。
玉真子挥剑向袁承志斩落,阿九自但是然的右臂伸出一挡,当的一声,玉真子利剑碰到一件兵刃,反弹上来。本来阿九左臂已失,将金蛇剑藏在右袖当中,剑柄向下,握在手中,只待袁承志要使,当即垂手落剑,让他取用。现在告急之际,想也不想,便伸臂挡剑,玉真子这一剑恰好斩在金蛇剑上。阿九貂裘的衣袖虽破,金蛇剑却挡住了利剑。金蛇剑锋利不亚于玉真子的宝剑,两刃相斫,皆无毁伤。
玉真子骂道:“傍门左道,没见过这等混帐拳脚。”
玉真子仗着师传绝艺,在西藏又得异遇,近年来武功大进,自傲天下无人能敌,即使师兄木桑道人,也已不及本身。固然素知穆人清威名,但想他年老力弱,只要守紧流派,跟他久战对耗,时候一长,必可占他上风,何况新获宝剑无坚不摧,兵刃上大占便宜,胜算已占了八成。那知俄然间竟遇妙手偷袭,定神瞧时,见敌手恰是客岁在盛京将本身打得重伤的袁承志,那日害得本身一丝不挂、仰天翻倒在皇太极与数百名布库军人之前,出丑之甚,无逾于此,当晚皇太极“无疾而终”,九王爷竟说是本身怪模怪样,惊得皇上崩驾,还要拿他定罪。当时重伤之下有力抵当,只得迳自逃脱,这时仇敌相见,不由得肝火不成按捺,大呼:“袁承志,我本日正来找你,快过来纳命。”袁承志笑道:“你现在倒已穿上了衣衫,我们好好的来打一架。”玉真子见他手中并无兵刃,将宝剑往地下一掷,说道:“本日仍要在拳脚上取你性命,叫你死而无怨。”
两人先前激斗中移步换位,袁承志情不自禁的靠近阿九,玉真子跟着向西,归辛树和黄真一向站在东首,目睹师弟遇险,均欲抢上救济,却相距远了,纵跃不及,归辛树神拳飞出,猛击玉真子背心。玉真子左手护身,不睬来拳,右手剑锋抢先斩向袁承志。袁承志跌落之处正在阿九身前,阿九豁出性命,扑在袁承志身上,要为他代挡这剑。
这时袁承志和玉真子拳法忽变,两人都是以快打快,尽力抢攻。但见袁承志所使拳脚使将开来,八成是华山正宗拳法,偶尔夹着一两下金蛇郎君的诡异招式,于堂堂之阵中奇兵凸起,连穆人清竟然也觉眼界大开,只看得不住点头。木桑脸露浅笑,喃喃道:“好棋,好棋,妙着横生!”黄真、归辛树、归二娘、冯难敌心下敬佩。其他华山派弟子无不目炫狼籍,挢舌不下。
孙仲君恨极玉真子刚才戏侮本身,在众目睽睽下连吻本身,只能任其为所欲为,本身全无抗御之力,委实愤恚难当,见两人凝神相斗,挺起单钩,要抢上去刺这恶道一钩。梅剑和见她举钩上前,吓了一跳,忙伸手拉住,低声道:“你要命么?干甚么?”孙仲君怒道:“别管我。我跟贼道拚了。”梅剑和道:“贼道已知小师叔的短长,正用最上乘工夫护住了满身,你上去是白送性命。”孙仲君用力甩脱他手,叫道:“我不管,我去帮师叔。”她之前愤恨袁承志,向来不提“师叔”两字,这时见他与恶道为敌,竟然于瞬息间夙怨尽消。梅剑和道:“那你发一件暗器尝尝!”孙仲君取出钢镖,运劲往玉真子背后掷去。玉真子全神凝睇袁承志的拳脚,钢镖飞来,如同未觉。孙仲君正喜到手,突听呼的一声,梅剑和失声大呼:“不好!”抱住她身子往下便倒。
世人见两人刚才交了这一招,当时敏捷之极,兔起鹘落,一闪已过,待得回想,无不捏了把盗汗。玉真子只要避得慢了一瞬,头盖已为袁承志掌力震破,而袁承志的手臂如不是畏缩如电,也已为利刃堵截。
但妙手比武,那容得心有旁骛?贰心神不属,左肩侧动微慢,玉真子好轻易盼到这个空地,右拳迭出,犹似雷轰电掣,砰的一响,正中袁承志左胸。袁承志不敢运气硬挡,只怕伤势更重,向后微仰,要卸去他的拳势。不料玉真子一拳击出,更有后着,又是重重的掌力推将过来。袁承志安身不定,向后翻倒,摔在阿九的面前。玉真子得理不让人,快似电闪,从地下抢起先前掷下的利剑,向袁承志左肩斩落。
这套“金蛇拳法”,是金蛇郎君在华山之巅苦思恋人温仪时所创,此中有些招式是拟想温仪的表情,全然与克敌制胜的武学无关,很多招式旁敲侧击,不依通例,仿佛全无用处,连穆人清、木桑等武学大宗师也从所未见,尽皆讶异。袁承志使这路拳脚,旨在消磨敌手力量,再待己方师长胜他,原不盼便以此自行取胜,幸亏本身年青,危急之际使些古怪工夫,也不损华山派威名。但这路拳脚他平素甚少习练,脱手陌生,此中精要处更未把握,待使到一招“意假情真”,右手连转几圈,满是虚招,俄然间猛拳直出,摆布高低,全无成法,连本身也不知要击向那边。
穆人清和玉真子都知对方是武林大妙手,这一战只要稍有疏虞,一世英名当然付于流水,连性命怕也难保,这时都全神灌输,对袁承志的喊声竟如未闻。
青青见到他笑,问何惕守道:“他……他为甚么笑?有甚么好笑?”何惕守也不明白,只得道:“他晓得你在他身边,内心就挺高兴。”青青白了她一眼,道:“假的!”
承志应道:“嗯!”侧身卸去对方掌力,只见阿九颤巍巍的踏上半步,似欲插手互助,忙道:“阿九,别了局。我输不了!”玉真子叫道:“大师瞧着,他当真输不了?”拳脚抓紧。袁承志一起“破玉拳”早已使完,“混元掌”也已绝招尽出,兀自占不到涓滴上风,脚下转圈,使出变幻多端的“金蛇拳法”来。
袁承志攻守进拒,心中揣摩他刚才的几句话,俄然想起:“木桑道长畴前传我技艺,只当是在围棋上输了而给的采头,决不准我叫他师父。厥后这神行百变轻功又命青弟转授。本来此中另有深意,倒并非满是风趣古怪。”
世人来到后山,只见穆人清手持长剑,玉真子右手宝剑,左手拂尘,远远的相向而立,正要比武。袁承志一见此人,恰是客岁春季在盛京两度比武的玉真子,第一次因有众布库缠住本技艺脚,给他点中了三指,第二次胡桂南盗了他衣裤,本身打了他一拳一掌,踢了他一脚,两次较量均属景象特异,不能说分了胜负,当即大呼:“师父,弟子来对于他!”
孙仲君刚扑下地,只见刚才收回的钢镖镖尖已射向本身胸前,不知那恶道如何会把镖激打返来,当时已不及闪避抵挡,只要睁目待死,俄然白影闲逛,一只纤纤素手忽地伸来,双指夹住镖后红布,拉住了钢镖。梅剑和与孙仲君心中卜卜乱跳,跳起家来,才知救她性命的本来是何惕守,不由感激忸捏,同时点头示谢。
承志一瞥眼间见到青青,又见到阿九,心念忽动:“这两个女人对我都是一片真情,并非冒充。到底我心中对谁更加好些?我识得青弟在先,曾说过要毕生对她珍惜,原不该移情别恋,但是一见阿九以后,我这颗心就转到这小mm身上了。整日价老是想着她多,想着青弟少。我内心盼望的,实在是想跟阿九平生一世的在一起,永不分开。到底如何是好?”
日光斜照,从树枝间映向阿九脸颊,袁承志凝睇她的玉容丽色,一时竟然痴了,脚步垂垂向她靠近,猛地惊觉:“甚么叫做‘意假情真’?我爱了此人,满是真情,天然情意也是真的。唉!当年金蛇郎君对待何红药,最后当是真情真意,厥后跟青弟的妈妈相处久了,竟然情与意都变了。袁承志啊袁承志,你也是个无情无义的家伙!”但是目光要从阿九脸上转向青青,竟自不能,气血上涌,只想扑到阿九身上,紧紧抱住了她,就让玉真子将两人一剑同时斩死,就此解此活结。
阿九错愕当中,右臂下垂,松开手指,金蛇剑从衣袖中滑落。袁承志眼明手快,当即抢住剑柄,右膝跪地,一撑之下便即站起,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顾恤,左臂将阿九搂住,忙问:“没受伤吗?”阿九表情荡漾,右臂翻上,搂住承志的头颈,低声道:“吓死我啦!你没伤到么?”刚才的变故犹似晴空轰隆,大家都是一颗心突突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