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志大急,叫道:“我们快去救,迟一步只怕来不及了!”但转念一想,此次师父调集门人集会华山,必有要事相商,这如何是好?望着师父,不由得心乱如麻。他年纪轻,经历少,原无多大应变之能,乍逢难事,一时候彷徨失措。
阿九站在一旁,回思刚才本身不顾死活,扑在袁承志身上救护,厥后又情不自禁,在世人之前搂住他脖子,而他又伸臂将本身搂在怀里,虽只一霎之间,只因是在存亡悬于一线之际,却已如天长地久,比之在皇宫中同床共衾、肌肤相亲,更加密切,想起来不由得一阵羞怯,一阵甜美。待听得青青怪责承志不该跌在本身面前,又说“你这么含情脉脉的瞧着人家,心不在焉”,感觉承志当时确是含情脉脉的瞧着本身,只怕当至心不在焉,乃至给人打倒,也是有的。又见青青愤而跳崖,承志奋不顾身的跳下相救,抱她入屋,全神灌输的救护,想起本身对承志这番相思,只怕难有完竣结果,思前想后,不由得柔肠百转,只想不如本身也从绝壁跳了下去,一死了之。却不知他会不会也这般奋不顾身的来相救本身?最好是死在他的怀里,一了百了。
袁承志一行人离了华山,疾趋西安。青青腿伤未愈,本应留山养伤,但她怕袁承志偷偷去见阿九,定要同业,承志只得随顺其意。青青腿上有伤,洪胜海找了辆骡车给她乘坐,一行人便行得慢了。
玉真子喝道:“卿卿我我,够了吗?”袁承志金蛇剑俄然转个圈子,圆转斩出,玉真子举剑欲挡,不料袁承志那一招“意假情真”拳法尚未使完,表情荡漾下顺手挥剑,使的还是下半招“意假情真”。金蛇郎君当年创这招时,正自苦念温仪,这一招中积聚了男女间相思缠绵之时两情真真假假、变幻百端、患得患失、缠绵断肠的诸般情意,此中忽真忽假,似实似虚,到底拳势击向那边,连本身也是瞬息生变,情意不定,旁人又如何得知?袁承志拳法上正使到这一招,此时心烦意乱,六神无主,不假思考的顺手挥剑,玉真子天然更加难知这一招的真假真假,当然挡了个空,右肩一凉,一条手臂已遭斩落,跌在地下,五指兀自紧紧抓住利剑。
何惕守摸出一块手帕,递了给他,柔声劝道:“师父,你再哭下去,可不像师父了。人生活着,小小一点儿卑鄙无耻,在所不免,平生一世悲伤难受,人要死的。”承志道:“倘若不悲伤难受,人就不死吗?卑鄙无耻,半点儿也不成以!”
施礼已毕,穆人清站在正中,朗声说道:“我年龄已高,不能再理世事俗务。华山派流派事件,从本日起由大弟子黄真执掌。”
木桑连连感喟,命哑巴将玉真子收殓安葬,手抚铁剑,说出一段旧事。
傍晚时分,木桑和阿九用过点心,便即告别下山。袁承志向木桑详细问明他在藏边的居处,只待青青伤愈,便去看望。
玉真子斗不过师兄,远去西藏,一面勤练武功,一面寻访铁剑,厥后不但找到铁剑,还获得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遵循他们门中端方,见铁剑如见祖师,执掌铁剑的就是本门掌门人,只如果本门中人,谁都得听他号令处罚。木桑在南京与袁承志相见之时,已得讯息,说玉真子已在西藏找到了铁剑,晓得此事为祸不小,决意赶去,设法暗中篡夺。那知他西行不久,便在黄山赶上一个围棋妙手,一弈之下,木桑全军尽没。他越输越不平,缠上了连弈数月,那高棋之人无可何如,只得冒充输了两局,木桑才放他脱身。这么一来,便将这件大事给担搁了。
木桑虽不明其间各种过节,但两女共恋一男之情,却也昭然。见阿九泪眼盈盈,神情不幸,想起她刚才扑在本身身上拯救之德,心想这类事情非空言安抚几句能够化解,必须大操心机,方能开解她心中郁积,无妨收她入门,教她武功,如能教得她与老道每天下棋,那更加妙了。走近身去,说道:“女人,老道以师门多故,心有顾忌,是以平生未收门人。现下我流派已清,女人刚才救我性命,老道无觉得报,如不嫌弃,传你几手工夫如何?”阿九正自彷徨失措,茫无所归,当即盈盈拜倒。
袁承志叫道:“青弟,青弟,你干甚么?”青青叫道:“不准过来!”承志见她已冲到绝壁之上,不敢再近。青青大声道:“今后你心中就只要她,我宁肯死了!”纵身一跃,向崖下跳了下去。上面满是坚岩,这一跃下,非死不成,大家尽皆大惊。木桑轻功卓绝,展开千变万劫神功,抢畴昔拉扯,只拉到了青青右手衣袖,嗤的一声,撕下了半截长袖,虽将她拉近了几尺,却阻她不住,青青还是跳下了绝壁。
红娘子道:“闯王带兵跟吴三桂吴贼在山海关外一片石大战,未分胜负,不料吴贼暗中勾搭满洲鞑子,辫子兵俄然从旁杀出,我军出乎不料,就此溃败。闯王而后接战倒霉,带队退出北京,当今是在西安,又即位做了天子。不料丞相牛金星和权将军刘宗敏对闯王教唆是非,诬告你大哥背叛闯王,闯王要逮拿你大哥定罪。我逃出来求救,刘宗敏一起派人追我……”
袁承志叹道:“我如去找阿九,对不起我本身知己。我爹爹当年并没背叛天子,明知写信叫祖大寿带兵回京,天子不怕清兵了,便非杀我爹爹不成,他还是要写这封信。唉,做人要问心无愧,千刀万剐,那又如何?青青曾说:‘忘恩负义,负心薄幸,便是卑鄙无耻!’”说着堕泪不止。
何惕守待得世人走开,对袁承志轻声道:“师父,我们已问了然阿九的居处,等夏女人伤好,你便可偷偷去瞧她,我给你瞒得紧紧的,包管夏女人不会晓得。就算你不敢走开,只要你肯好好教我工夫,我代你去偷偷找阿九,甚么传话递言,传书递简,决不能让夏女人有半点狐疑。你徒儿这手工夫,说得上天下无双。”袁承志啐了一口,不去理她,决意本身去找阿九,不消这个徒儿代庖。
穆人清微微一笑,向着她说道:“你坚要入我门中,实在以你武功,早已够得纵横江湖了。他们禀告我,幸亏你跟玉真子相斗,缠住了他,若不是你,我这些徒孙个个非倒大霉不成。华山派中,你算是有功之人。你叫我滚蛋,哈哈,我恰好不滚!我这一推手,你只跌出四步,便即站稳。我门中除了三个亲传弟子,还没第四人有这功力呢。好好好,你也跪下吧!”何惕守大喜,先拜师祖,再跟在袁承志以后,向风师祖遗容叩首,心想:“这位祖师爷说话风趣,人倒很慈和。”
次日凌晨,袁承志向师父和掌门大师兄禀告要去相救李岩。穆人清沉吟道:“李将军为奸人诽谤,致闯王有相疑之意,这事倘若措置不善,不但获咎了闯王,伤了我们多年订交的义气,并且引发闯军内部反面,有误大业。吴三桂引满清兵入关,闯王正处窘境。你和李岩将军固然友情极好,诸事须当以大局为重。”黄真道:“师弟万事保重。我们做买卖……”说到这里,俄然开口,想起本身已做了掌门人,不能随口再谈笑话,一时颇觉不惯。
红娘子愤怒忿的道:“我们的军队一进了北京,军纪大坏,只顾得掳劫财物,强抢民女。比之明朝,又好得了甚么?”崔秋山点头道:“闯王怎不管管,也真奇特。”红娘子嘲笑道:“他本身便抢了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上梁不正下梁歪,又怎管得了部下?吴三桂本来已经投降,大事已定,听得爱妾给闯王抢了去,这才一怒而勾引鞑子兵入关。吴三桂带兵打出去,闯王带兵出去比武,两军在一片石大战,一时胜负不分。俄然鞑子辫子兵杀到,我军的将军小兵,大师挂念着抢来的财物妇女,不肯冒死,这一仗如果不输,那真是老天爷不生眼睛了。”
众弟子见袁承志打败劲敌,无不敬佩万分。冯难敌上前拜倒,说道:“袁师叔,请恕弟子昨日无礼。”袁承志已累得满身大汗淋漓,仓猝扶起,却将汗水滴了冯难敌满头。孙仲君拾起几块大石,砸在玉真子尸身之上,转头说道:“多谢袁师叔给我出气。”
青青双腿折断,伤势实在不轻,耐久养伤以后,当能病愈,但只怕一足不免微跛,难以尽复古观。袁承志在榻畔柔声安抚,欣喜其心。青青又哭又闹,只是究查袁承志在激斗玉真子之时,经心放在阿九身上。
红娘子正满腔悲忿,拔刀便砍翻了两名军士。袁承志叫道:“大伙儿快走罢!”在顿时俯身提起众军士乱掷,带领世人走了。闯军不肯舍了金银来追,只不住在后大声叫骂。
玉真子初时勤于学武,为人朴重,不料师父一死,没人管束,交友损友,竟如完整变了一小我。他自幼削发,不近女色,这时却奸盗滥杀,无恶不作。他技艺又高,竟没人何如得了他。木桑和他闹了一场,斗了两次,师兄师弟划地断交。
袁承志替青青接骨,敷了药出来,得知阿九拜了木桑为师,也感欣喜,向两人道了贺后,阿九拉拉他衣袖,走在一边。
穆人清听了这番话,不由喟但是叹,转头问红娘子道:“他们干么追你啊?”
穆人清道:“大家已经到齐,我们便尽快把事情办了罢!”说着请出风师祖遗容,摆了香案,点上香烛。众弟子一一跪下。何惕守缩在一角,偷眼望着袁承志。
世人传闻清兵进关,北京沦陷,都如俄然间好天打了个轰隆。
阿九心神荡漾,又羞又喜,乘着袁承志左拳击敌,搂着本身的左臂松开,忙飘身避到何惕守身后。
袁承志跟着畴昔,阿九凄然道:“承志哥哥,我要跟师父到藏边去学工夫,千里迢迢,不大轻易相见了。我等你……等你……三年。你三年不来,就不必来了。我就削发做了尼姑……内心永久……永久记取你……不,我等你十年……”承志道:“我必然会来见你。阿九妹子,不到一年,我就来啦!我见不到你,我会死的。”阿九悄悄点头,眼泪扑簌簌的落下。
本来玉真子和他当年同门学艺,他们这一派称为铁剑门,开山祖师所用的铁剑代代相传,白木柄上有祖师亲笔所书遗训,“见剑如见祖师亲临”。有一年他们师父在西藏去世,铁剑今后不知下落。
这一日将到渭南,忽听得呼喊鼓噪,千余名闯军赶了一大队民夫,正向西行。民夫个个挑了重担,走得气喘吁吁。众军士手持皮鞭,不住喝骂催赶,便如赶牲口类似。一名大哥民夫脚步盘跚,扑地倒了,担子散开,滚出很多金银器皿、妇女金饰。一名小军官大怒,狠狠一脚,踢得那民夫口喷鲜血。世人看得愤恚,都道:“这么欺负老百姓,还算是义兵?”何惕守道:“这些金银财宝,还不是从百姓家里抢来的。”她说得声音较响,几名闯军闻声了,恶狠狠的转头喝骂。一名军士叫道:“这些人是特工,都拿下了。”十余名军士大声喝彩,便来拉扯何惕守、安大娘、安小慧、红娘子四个女子。
袁承志待她吵得倦了后闭目睡去,抢到崖边,远远向群山千峰望去,只见云封雾涌,阿九与木桑道人早已不见影踪,感喟很久,肠痛心伤,支撑不住,坐倒在地。忽听得身边一个柔媚的声音说道:“师父,你只要不娶夏女人,她做不成我师娘,这平生就不能管你,她再跳崖投海,都不跟你相干。阿九女人永永久远在等你。待得夏女人伤好了,你固然去找阿九好了。你找她不到,我帮你找。你又没对不起夏女人,不消悲伤难受……”
红娘子扑地跪倒,哭道:“请穆老爷子救我丈夫性命。”
袁承志左拳随出,附有混元功内劲的一招破玉拳“五丁开山”,结健结实的打在他胸口。玉真子向后飞身跌出,大呼:“甚么剑招?”狂喷鲜血,便即断气。
袁承志躬身报命,因而伴随红娘子,带领哑巴、洪胜海等告别。崔秋山、崔希敏叔侄,安大娘、安小慧母女也求同行。
黄真一惊,忙道:“弟子武功不及二师弟、三师弟……”穆人清道:“掌管流派,又不是要跟同门打斗比武,但求督责诸弟子严守戒律,行侠仗义。你好好做吧!”黄真不敢再辞,重行磕拜祖师和师父,受了掌门的符印。本门弟子拜见掌门。
袁承志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忙伸手扶起,说道:“嫂子请起。大哥如何了?”
穆人清、黄真、归辛树等都向木桑和阿九道贺。木桑道:“阿九,我们这就要去藏边,静下心来,好好的学学工夫,将来可不能比不上华山派穆师伯的徒子徒孙才行。”穆人清道:“这个天然!”
袁承志见大事已了,牵挂义兄,便欲要下山,对青青道:“青弟,你在这里疗养,我救义兄后即来瞧你。”青青不答,只是瞧着阿九,心中愤恚,眼圈一红,流下泪来,俄然问袁承志道:“刚才你颠仆,为甚么跌在她面前,却不跌在我面前?如果你摔在我面前,我也会不顾本身性命,扑在你身上救你。”承志辩道:“我是给那恶道打倒的,又不是本身想摔一交!”青青顿足道:“你这么含情脉脉的瞧着人家,心不在焉,天然给人打倒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俄然回身,拔足飞奔,冲向崖边。
袁承志大呼一声,冲向绝壁,见青青已摔在十余丈下的树丛当中,身悬树上,不知死活,大急之下,忙缘着岩崖山石,向下连滑带纵,跳向一株大树的树枝之上,伸手抱起,只见她双腿软折,仿佛已经摔断,幸亏另有气味。不久崔希敏、何惕守、冯不破、不摧兄弟、洪胜海等人连续攀下,见青青不死,都松了一口气。黄真批示哑巴,从绝壁垂下长索,由承志抱着青青,吊了上崖,入屋接骨治伤。